而小个子的青年武士只是深深地看了八重一眼,然后弯下了腰。
“大概我们做的那些事你已经全部知道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希望你的原谅,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一句话简直掷地有声,震得刚想冲上来重新把少女护住的望月少年瞬间愣在了当场,八重只觉得喉咙里涩涩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藤堂平助似乎也并不想要她的回答,只是直起身子,之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和他整个人如今的严肃风格不符合的是,这只放在她头上的手相当温柔。
温柔得就像他把她捡回屯所的时候一样,让人恍然觉得,其实根本没分开过。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什么真相什么灭门之仇什么离开屯所都只是幻觉,只要跟着平助走,就能再次看到总司抚着额头对她摊开手,说类似“死小鬼又到处乱跑迷路了吧,来我这里”的话。
然而这只带来错觉的手也只停留了一瞬,藤堂平助很快就放开了八重,冲着在隔壁愣愣地看着的望月少年点了点头之后就向前跑去。
“平助!”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的少女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叫住了跑走的藤堂平助。
而他却只是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平助你要去哪里?”少女小跑着上前,拉住了藤堂平助的衣袖,“危险吗?会死吗?”
“会。”藤堂平助点点头,“但小八重你在干什么?你这不是对这敌人应该有的语气吧。”
“可你是平助啊……”少女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再说到底为什么那时候要杀了他们啊!到底为什么偏偏只救我啊!不要……不要去送死啊!”
“可我不死的话,或许你重要的总司,如今站在我对立面的那个总司,就会死了哦。”青年惨然一笑,“这样也可以吗?又或者,这样其实更好吗?”
八重哑然,复又祈求似的看向藤堂平助。
“不要去好不好……?”
“不好哦,因为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你应该懂。”藤堂平助伸手拂掉了八重拉住他衣袖的手,“对不起,我必须去和阿一他们汇合了。”
“不要死啊……你们这样算什么啊,擅自毁掉别人的生活又擅自的去死,到底算什么啊!”
一个个的都问她懂吗说她应该懂,可她真的不懂也不想懂啊。
到底这些人在追求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毁掉别人的生活,最后又转过头来自相残杀?
这让人怎么才能想得明白?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然而无论少女怎么问,藤堂平助已经追着斋藤一的脚步离开了,他所留下的也只剩最后那个对不起而已了。
最后望月少年默默地扶起跌坐在地上啜泣的少女,强行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听她在挣扎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拽着他的衣襟,大哭出声。
没人知道后来少女哭了多久,就连陪着她的望月都没算过,二人直到过了宵禁时间都还在街上,这点让一向遵纪守法的望月少年有些犹豫。
然而就算有些害怕,他也没能做出将痛哭的八重仍在街上自己回家这种事情来。
不过那天也没人有闲心余力来管两个几乎毫无政治背景的平民百姓在宵禁过后仍旧上街的事情——那天晚上发生的整件事就在第二天便传遍了京城,就连定食店的顾客也将这个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不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谈阔论的话题,但是这种轶闻总是有引人忍不住热血沸腾大声说话的魅力,尤其定食屋又是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面的客人又大多认识,这给了许多人安全感。
于是说话的声音再次大了一些。
“昨晚听说惨的不行呢!”
“是吧是吧?我有个朋友就住在那附近,听说喊杀的声音连在好远之外的他们家都听得见!”
“你这家伙,这么说你朋友到底住的近还是远啊!”
“不要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嘛你这个人,男人这么纠结可是不会受欢迎的哦!你说是吧八重?”
少女这会儿刚从料理台出来,手里正端着一个大托盘,准备将食物分发给点餐的各位客人,熟客这么问,她就也笑眯眯地点点头。
“是啊,要说八重我呢,就喜欢不那么纠结的男人哦!”
“是吧是吧!”得到了认同的熟客笑了起来,重新转过头埋进了那群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男人堆里,“而且我跟你们说,现在那边附近都传遍啦,可是个大消息哦!”
“什么什么?!”客人们的兴趣被大大地调动了起来。
“这次御陵卫士之所以死了那么多人,据说都是因为那个斋藤,是新撰组的土方安插进御陵卫士里的卧底所致啊!你看,那晚之后明明已经离开出走的斋藤一又回到了新撰组就是个铁证嘛!那个人也真是个狠心的男人啊,御陵卫士中有那么多原本新撰组的人,他们也能下得了手,啧啧,那个藤堂,听说死得尤其惨,好像是整个头都被劈成两半了啊!”
“可我听说的不是脸吗?!据说是从这儿到这儿这么长的伤口!”
“那和整个头被劈成两半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哦!!!”
“吓人吧!”
“吓,还真下得去手!”
“是啊是啊!”
……
在料理台正忙活着的望月少年听见客人们的讨论之后便觉得不太妙,尤其是听见藤堂这个姓的时候,他条件反射一样看向了正在前面忙活的少女。
没记错的话,前天晚上害八重哭到宵禁的那个人,就叫藤堂。
☆、波澜壮阔
哗啦——
客人们讨论正欢的时候,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让整个店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失手将整个托盘和里面的菜都摔在地上的八重身上。
少女脸色发白,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仓促地对着客人和闻声赶来的老板娘笑了笑。
“对不起,我……稍微绊了一下,你们的菜可能要稍微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去让厨房重做,对不起……”
一边说着,她一边蹲了下去,拾撒了一地的碎片和饭菜。
客人们也只好摆摆手。
“没事没事,看来是我们说的东西吓坏了小姑娘……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嘛,我们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说了不说了,换个话题。”
老板娘稍稍又看了一会儿,见客人们真的没生气不用她出面安抚,这才转身回后面拿扫帚和簸箕。
稍稍延后了一点,做完了手头的工作才赶来看情况的望月少年于是亲眼目睹了少女蹲在地上,将手里一块瓷片握得紧紧的,血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小滩的情景。
吓得他慌忙两步并作一步地赶上前来,硬生生将八重紧握的手心掰开,将瓷片扔到一边去。
因为是在店里不能太放肆,望月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
“你在做什么?!”
八重于是抬起头来,冲着望月也笑了起来。
“对不起啊,我浪费了望月君的劳动,还要你重做……”
“问题不在这里吧!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啊!”少年皱着眉,从衣袖里拽出一块手帕狠狠按在八重手上的伤口上。
他原本觉这样一来得不管声音大小,但八重至少会叫一声痛的。
可她没有。
她只是任由他重重地给她包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看了望月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之后,她静静地笑了。
“望月君,谢谢你,我没事。”
“没事?!”
“嗯,没事。”八重点头点的相当坚定,“望月君也请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吧,这里我会收拾好的……看,老板娘已经给我拿来工具了。”
“那你的手?”
“请放心,处理这点小伤我很熟练。”
望月少年本来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然而正如八重所说,老板娘已经带着工具赶到,而他也还要重新将八重摔了的那些饭菜重新制作,不能继续逗留下去了。
然而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忙完了之后再冲着八重方向撇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个用一只包裹得,怎么说呢……具有一种相当难以理解的姿态的手托着腮发呆的少女。
包扎伤口的东西甚至连绷带都不是,而是刚刚他给她的那块手绢,而且还被揉的不成样子。
少年挑了挑眉。
这就是传说中的“处理这点小伤我很熟练”?
好在此时也已经过了午后,定食店的生意不那么忙了,再过一阵子就是店员们吃午餐的时间,望月少年手头没活儿,于是跟老板娘说明了情况,拿着药膏和绷带重新回到了前面,摆在了八重面前的桌上。
少女抬头,一脸询问地看着他,看得少年哭笑不得。
“给你,手,重新包扎一下比较好。”
“啊……”少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望月,最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
“不疼么?”
“我不怕疼。”
“可这样会留疤。”
“我……想它能留疤,希望它能留疤。”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冲着望月苍白地笑了一下,“不这样做,心里很空。”
那个笑看得望月有些难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八重面前,一不做二不休地拿过了她受伤的那只手。
“望月君你做什么?!”少女吓了一跳,而少年则头都不抬。“给你重新包扎。”
“可我不是说……”
“我啊。”望月手里一边迅速地拆了八重原本的包扎,一边打断了八重的话,“我呢,最受不了别人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所以……所以如果你觉得不留疤心里会很空的话,那就看着我吧。看着我,直到心里不空为止……我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或许是我无法想象的波澜壮阔,但是从今天起就好,虽然或许很平淡,但是请……试着想想我……好了!就这样!我我我我先去忙了等会儿见!”
八重没来得及说话,望月少年就迅速地闪回了后面的厨房里。
少女只得看着包扎一新的手,发了一会儿呆。
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叫波澜壮阔啊……”
笑着笑着想到了藤堂平助,瞬间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望月在她本来就已经混乱的心里更添了一把火,硬要比喻的话,就好像正在纠结要如何将手中的麻线理顺的时候,有人又添了一把乱麻来让她今天之内理好一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理状态。
她至今都没能梳理好到底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藤堂的死讯。
究竟是应该对灭门仇人的死感到欣慰,还是对被信任的同伴背叛而死的人感到同情,又或者是对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且朝夕相处过很久的人的死感到悲伤。
无论哪一种表情她都做不出来。
“你说,他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死,才会回来跟我说对不起的吗?”
少女看着自己手上的绷带,忍不住问出了声音。
没有人回答。
她趴了下去。
“对不起啊,明明你都那么说了,可是我不可以原谅你的……”
对不起啊。
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现在前面的望月少年,却在晚上下班的时候再次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八重。
“请等一等,我送你回家。”
少女愣了愣,下意识摆了摆手摇拒绝,却连半个字都还没说被望月加重语气的话堵了回去。
“请让我送你回家……!”
老板娘也在一边帮腔。
“是啊八重,本来让一个女孩子工作到这么晚就已经于心不忍了,如果路上出点什么事的话我可是会心存愧疚的嘛,就让望月送你回家吧。”
原本一个望月就令人很难拒绝了,再加上老板娘的盛情难却,最后八重也只好在店门口静静地等着望月做完手头的活送她回家。
然而前一天晚上和这一天下午的事情的缘故,导致今天的八重和望月之间气氛相当尴尬,但无论如何这名少年都帮了她两次,怎么说都算是承着对方情的八重,最后站在家门口,邀请了他进门喝一杯茶。
其实最开始也只不过是出于情理之中才这么一邀的,毕竟这么晚了还同意进门不是望月的风格,比如昨晚他就死活没同意。
不过预料之外的是,这一次望月却同意了,仿佛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一般点了头,然后随着略有些错愕的她入了家门。
错愕归错愕,八重如今也已经到了不会在外人面前想说就说到失礼的地步,只愣了一秒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客室。”
“不了。”立于玄关的望月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其实茶什么的也不必,我只是……有话想说。”
“哎?怎么了?”
少年在玄关一脸不安地看了一会儿八重,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对不起……”
“诶?!”
“还是请给我一杯茶吧……”
八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好的,那望月君稍微等我一下……要上来吗?”
望月少年仍旧维持着捂住脸的姿势,看似相当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请就放我在这里吧……对不起。”
“小事儿。”少女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
☆、未尝不可
直到昨天被望月搭话之前八重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和他一起在自家玄关捧着杯子喝茶聊天的一天。
并不是说望月有什么不好,只是两个人一直以来一个负责前面的接待工作一个负责后面的料理工作,虽然配合的挺不错的,但是事实上却并没有什么交流,更别提亲密到在家里喝茶的程度。
不得不说,望月是一个令人非常舒服的人,八重坐在他身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气息渐渐放松下来,少了那股局促的感觉之后,她甚至觉得即使不说话,气氛也不至于太僵硬。
很少有人会给她这种感觉——或许曾经有,但现在那些都不属于她,而是即使回忆起来也无法扯出哪怕一丝笑意的过去。
这种难得的感觉令少女有点想要珍惜,不忍心亲自打破。
于是一杯水喝完之后她并没有去重新倒水,而是静静地抱着杯子,继续坐在望月身边。
直到他说话。
“八重啊。”望月冷不防深吸一口气,之后仿佛吐息一样叫出了她的名字。
少女于是转头去看他。
“我啊,父母都在很远的地方,勉强算是有个可以成为家的房子,现在其实也没什么钱,或许说这些话都会惹你生气,但是怎么说呢,我想了挺久,还是想说给你听。”
“嗯?”
“我们共事了有几个月了吧,我啊,一直都看着你。”望月捧着杯子,转过头来,视线静静地看着八重的眼睛,“怎么说呢,一开始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有点阴暗,整个人像是被一个壳子套住的人偶一样,你知道的吧,在外国的书里看到的,有种叫做俄罗斯套娃的东西。”
“啊,那个,我看到过……”八重的回答有些犹豫——这个气氛有点怪,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告白,不由有些紧张,不过却也顺着望月的话题岔了开去“就是那个,一层一层变小的那个娃娃吧?”
“啊对对你果然知道。”少年笑了,“不愧是你。”
“哪有,我也只是最近刚开始学会看书而已,望月君才是,看了相当多的书吧。”
“也不过是父亲书房里留下来的罢了,我家的父亲相当喜欢舶来品,所以才有机会接触到而已,虽然自己也挺感兴趣就是了。”望月摆摆手,“总之啊,就觉得我们店里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挺像的嘛,那个俄罗斯套娃,忍不住想掰开外面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诶?”
“结果不知不觉就看了你这么久。怎么说呢,越看越觉得放不下”少年长舒一口气,转过脸去,将视线在门口的某片虚无的地方点了点,之后下了决心。“完全没办法,就是放不下你,无论如何都想看到你,出了任何事都想把你放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起来……啊,虽然我这个感觉……”他说着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可能不如从前曾经保护过你的人那样可靠,但是我保证,绝不会让你哭的。”
八重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下半句一样。
而他也不负重望,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将今晚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
“所以,你愿不愿意改姓望月呢?”
“诶……诶?!”
以为是告白结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