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担子真正只剩下维护治安了,到了即使认真起来也没关系了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这个小鬼还继续赖在身边没走的话,那么或许真的可以一起度过余生。
眼下事态已经平息了很多,长州败走余党蛰伏,那一天或许不会太远也说不定。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觉到有人捏了捏他的手心。
低头就对上了一双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亮晶晶的眼睛。
“总司总司,那边是在做什么,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她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正如她所说,好多人,小摊被人群挤在当中,看不清到底是在卖什么。
冲田总司皱了皱眉,下意识有些排斥人多的地方。
在他多年的巡查经验来看,人那么多的地方,就算不发生点大事,小偷小摸的事情却绝对不会少,和“麻烦”是划上等号的。
何况手里还牵着一个撒手没的小鬼,人又矮,还不安分,更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抱在手里——就算抱得动,但这种行为实在不是适合对一个已经成年的少女做的了。
想到之后肯定会丢一阵子就觉得心有点累。
他好不容易轮到一天又没任务又不巡查,实在不想在休息日的祭典上还得抓两三个小偷顺便再找一两个时辰的人。
然而小鬼是很执拗的,而她一执拗起来,就连冲田总司……不,唯有冲田总司遭不住。
该给她贴个专治鬼之子的标签才对。
总之,无论如何,冲田总司还是无奈地被小鬼牵着,挤进了人群之中。
☆、大海捞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该来的还是会来?
反正习惯啦,大不了就是找人,都那么大个人了,只园就这么大,往大里说,京都也只不过这么大,最近治安也好,再丢也丢不到哪里去。
刚刚那个和尚的话也只是小小地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小会儿就被抛到了脑后。
那种话怎么可能有人信。
青年一边沿着街边找人,一边顺手买了几样记忆中小鬼列进过列表里的东西。
冲田总司终于找回了第二次在祭典上走丢的小鬼,然而这次她却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一步一步,略带迟疑,最后在离他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在她身后,他看到了微笑着静静向他行礼的女人。
名叫松下由乃的,曾经在屯所里出现过的女人。
他眯了眯眼睛,第一次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手中握着的东西硌得掌心都有些发痛,夏日的风本该十分温暖,却吹得身体都有些发冷了起来,连唇角的笑也渐渐没了温度。
“八重,过来。”他沉下声音,快步上前两步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腕,“过来,我们回去了。”
她却仿佛被吓了一大跳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重新拉开距离,而后苍白着脸开了口。
“总司,由乃姐跟我说,那天杀进我家的,是你们?”
冲田总司并没有说话。
“杀了我父母的,也是你们?害死荣太的,也是你们?”
少女的声音越说颤抖越大,最后听上去几乎已经哭了出来。
但她却没有掉出一滴眼泪来。
青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是啊,是我们。”
小姑娘的身体摇了摇——冲田总司差点以为她要栽倒,可她却只是晃了两下,之后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总司……你动手了么?”
听见这句话,冲田总司简直要捧腹大笑。
“蠢么你?即使这样还是想要自己骗自己?”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可惜我说了,我懒得再哄骗你。简单告诉你吧,池田屋那天上下几十个人都是我们新撰组杀的,我动手了,你父母就是我带回来的,他们本来没死,后来没用了,也是我杀的。”
冲田总司一边说,一边一点一点向着八重走去,最后越过她,来到松下由乃面前,凑近她。
“这下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怎么样,我的表现还满意么?”
女子微笑着颔首。
“不愧是冲田先生,如今一来,双方也可以划清关系,免得未来还要束手束脚,你说对不对?”
“一点儿不错。”冲田总司也点点头,“行了,带她走吧。”
“不需要扣押了?”
“入江夫妇一年前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如今我们要她何用?养着浪费。”
“那多谢了。”
“不谢。”冲田总司撂下一句话之后直接转身扬长而去,路过八重时也未做停顿。
只撂下一句话。
——如果你不想再见,以后就当从来都没认识过吧。
并没有“再见”。
他们之间,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直到离开了很久,冲田总司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拿着祭典上顺手买的糖葫芦。
青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吃了一口,然后呸了出来。
“真他妈难吃。”
死小鬼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想。
八重就这样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冲田总司离开,衣服被夜风鼓起,显得这个人越发的瘦削起来。
不知道以后没有她,他会不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身体要不要紧,没有她每天每天的盯着,会不会遵从松本医生的话……
不对,她不能想这些事情。
少女抱着头蹲了下来。
从今往后,那个屯所的一切事情都应该与她无关才行,无论是谁死了,谁活着,谁发生了什么事,哪怕那个人是冲田总司,也绝对不能再为此而担心。
她必须为了那边的不幸而笑,为了那边的胜利而愤恨。
因为,是他们杀了她一家,是他们毁了他十三岁之后的所有人生……这不是两年的庇护就可以抵消的事情啊。
不知不觉,面前就多了一双脚。
八重松开抱着头的手,抬头看向那个人。
其实应该名为吉田由的那个人,乃穿着素色的衣服,画着淡妆,居高临下地,微微笑着看着她。
“好了,八重,现在你终于可以摆脱那帮欺瞒你的贼人了……”她弯下腰来,冲着八重伸出手,“来,现在你该回到我们这边来了。”
小少女瞪着一双尚有泪意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
吉田由乃一把握住,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好了,终于,握到你的手了。”女子眯起眼睛,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来吧,八重,你该回到你该呆的地方了。”
“我该……呆的地方?”
“是的,你该在的这里,作为池田屋的遗孤,你必须成长为我们这一边的,新的中坚力量……”吉田由乃扬起了一个笑,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也是稔磨的愿望。”
“稔磨……?”八重仍旧呆愣愣地,重复着松下由乃所说出的名字,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是的,我的那个笨蛋弟弟,吉田稔磨。”松下由乃唇角的笑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让你活下来了,你怎么能不继承他的遗志?你可是他的未婚妻啊……”
吉田由乃仿佛还说了些什么,然而八重却因为头脑混乱的原因,并不很听得清。
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拉着自己的手的女人和她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这个人说的话,她一点都听不懂,这个人的笑,她看了只觉得浑身发冷。
如今她作为池田屋入江家的女儿,势必与新撰组势不两立,她绝不会回屯所。
然而她也绝不会回到吉田由乃所希望她回到的那个地方去。
“我不要……”一直被拽着,惯性一样向前走去的八重默默地顿下了脚步。
吉田由乃的絮叨声骤然停了半拍,而后声音开始略显有些慌张了起来。
“八重,你不要什么?”她试图重新扬起笑来,“告诉姐姐,你怎么了?”
小姑娘只是甩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而后抬起脸来。
“我不要跟你走。”她说,“我不会再回屯所了,但我也回不了家了,我知道我现在无家可归,所以去哪里,我要自己决定。”
“并没有无家可归啊?我们都在啊,这边就是你的家……你看,以前你认识的那位和田爷爷也在哦?”
“我不去。”听见和田义亮的名字,八重猛地震了一下,又记起了某个夜晚。
她被自己这一边的人当做人质抛弃,而被平助他们捡回去的那一晚。
吉田由乃还试图说些什么,冷不防八重转身就跑,小小的孩子没两下就钻进了人群里。
想要在熙熙攘攘的祭典人群里找一个可以随时钻进任何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的小鬼,无异于大海捞针。
确认八重已经再也抓不到了的那个瞬间,吉田由乃脸上的笑终于崩坏了下来。
“死小鬼……”她咬了咬下唇,“这样随便地使用我珍贵的弟弟的性命换来的这一条贱命和敌人勾结……”
☆、此岸灯火
离开屯所,又甩开了吉田由乃的手,一头扎进祭典人群里的八重迅速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无处可去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某一个瞬间,她曾经想过要不要干脆去死。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为了她能够活下来而牺牲的吉田稔磨,但这并不能怪她,这是个原本就没有目标的人生,曾经的她只想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生活,长大之后自然有继承家里的店这一途好走,并不需要目标。
然而这样的梦在两年前已经碎了。
之后她被新撰组捡走,此后的生活开始围着冲田总司转,她至今都以为可以一直和他呆在一起,永远不用分开。
这几乎也已经成了她的人生目标。
然而这样的目标也在今天被击得粉碎。
那么,如今的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呢。
无依无靠,也没有可以养活自己的生活技能,又还只是这样的年纪,没有一家正规的店会雇佣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并不想把自己卖进吉原。
京都的河水一如从前一样,温和而沉静。
远处祭典的音乐和人群的喧闹声,隔着好几个街道,听起来有种飘渺感。
她脱掉了鞋子,想了想把袜子也脱了下来,在水边坐下之后将脚探了下去。
六月初的晚上,水稍微有些凉,刺得她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最后却还是放了下去。
水漫过和服下摆,温柔却不由分说地,一点一点顺着衣服的纹理向上攀升。
她盯着这些水迹攀升的痕迹看了一会儿,试图想些什么。
然而只有一片空白,没有未来,看不见未来。
“……要不就这样吧”她默默地叹气,然后闭上眼睛,一头向着水里栽了下去。
她会游泳,刚落水的那一瞬间身体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然而和服吸了水变得相当重,重得连手都懒得挥,加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本来其实也没力气再多做些什么。
停了动作之后,水里变得很安静。
本来就飘渺的祭典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满耳只剩下水声,轻轻柔柔地拂过她的耳边。
……原来死掉是一件比活下来容易那么多的事情。
然而在意识即将离开的瞬间,她听见水里传来了巨大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处的轰鸣一般一下子席卷了过来。
随后她就被人一把抱住腰,又被人嘴对嘴,硬是逼着她吸了一口气之后带着她冲出了水面。
意识还尚且有些模糊,只能感受到抱着她的那个人心跳如擂鼓,双臂环得紧得她呼吸都困难。
但是却是很令人怀念到甚至想哭的怀抱。
她勉强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襟,紧闭着双眼将头埋了进去。
不想放开,总有种如果放开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怀抱之中的感觉。
“你听好。”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些什么,“你想死,我不会再拦你,但你如果真的恨,你就给我自己亲眼看着我们,你知道我们所有的弱点,你给我自己亲手报仇,不然我看不起你,你要有点志气,不要让仇人都看不起你,听懂没有?”
“听不懂……”她强撑着打起最后的精神,倔强地摇头。
“你总会懂……”那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了起来,“睡吧,乖,睡醒了就不会再有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真……的……?”
“嗯,真的。”那个青年顿了顿,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一向信我的,嗯?
于是安下心来的少女,终于在走路的摇摇晃晃之中,做起了最后一个美梦。
等八重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离地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身边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有点眼熟的男人。
见她醒来,男人惊喜地笑了起来。
“终于醒啦。”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理了理因为潮湿而黏在额头上的额发。“你很努力哦,我们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八重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
“……TOMA先生?”
“是哦,小八重记性很好,不过我叫TOM不叫TOMA呢。”男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嘛,不过小八重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没关系哦。”
“TOMA先生,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嗯……”神父一脸为难地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是这样的,前两天有人看见你掉进了水里,他把你救上来之后送来了我这里……”
“那个人是谁?”八重伸手拽住了神父的手,“TOMA先生求你告诉我,那个人,救我的人,是谁?”
“不,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落水刚醒来,有很多事情可能会有些混乱,为了身体着想还是不要想太多,我去叫专业的医生过来……”
八重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些什么,神父就迅速离开了房间。
她于是又仰面躺了回去。
明明记得,有人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的,明明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的,但醒来之后却一点儿也记不得了,无论是说话的人是谁,还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个人救她上来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抱着她的怀抱怀念到想哭。
“是总司么……”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想到头痛也没能再想起更多的东西。
离开房间的神父,默默地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我主原谅我。”
他想起从那人手中接过湿淋淋的少女的时候,那个同样湿淋淋的人所说的话。
——她正因此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无论如何,请不要再提起我的事情。
那个看上去一脸骄傲的人,为此低下了头。
神父为此违背自己的信仰,替他说了一个谎。
那天湿淋淋地回去的冲田总司也因为晚上湿着衣服吹了很久的风,回去之后小小地病了一场。
略微有些伤寒并不妨碍他的日常工作,有时候巡查的路上,一边咳嗽,一边就能看见有小小地身影逃窜一样从某个小巷子里一闪而过,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能发现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也是,正在被秘密追捕的人,怎么还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道路附近呢。
之后就养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不再纠结于街上与她相像的人。
毕竟,即使找到了,也没办法。
什么都做不到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最先为了留住她在屯所里的谎言已经被戳穿,那么他们就不该再有任何联系,八重的生活里不该再有冲田总司这个人。
如果知道救了她的人是他,她只会更混乱。
所以就这样就好。
他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是谁救了她。
教会和好心的神父一定都会照顾好她,让她能够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得到庇护。
那一定会是个比屯所更适合她的地方。
不过所谓的秘密搜查也只是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已,那之后很快,组内就发生了变故——伊东最后还是离开了屯所,自己走了不说,连着藤堂平助和斋藤一都带走了。
明明没走多少人,屯所里却仿佛一下空了大半一样,加上密报中又出现了不能让人无视的内容。
又是一脸山雨欲来,新撰组不再有余力去搜索一个逃走的无关紧要的所谓“杂役”,而冲田总司也不再有余力去思考无关紧要的人。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也说不定。
☆、飞蛾扑火
从屯所离开之后的前几个月,由于一直在被秘密追捕的缘故,八重一直被名叫TOM的神父仔仔细细地藏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