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琢磨,做不得数也永远想不到点子上去。
虽然八重这段时间在新撰组也呆了一阵子,被一些人多多少少地灌输了一些能够令她在分析局势这一方面比同龄人都要出类拔萃的东西,但也只不过是在同龄人之中而已,新撰组内部的风起云涌,绝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可以理解的东西。
八重自己也知道这些,索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即使想了也绝不说出来,一个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窝在心里,表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要说在新撰组这么长时间的收获,最大的其实不是那些人有事没事有一岔没一岔地教她的所谓谋略,而是将原先喜怒形于色的性格,慢慢磨练成了现在这样,自己觉得该哭的时候就哭,自己觉得该笑的时候就笑的性子。
说不上好与不好,最大的目的反正都是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然后更好地活下去。
仅此而已。
新年毕竟是个大节,当年和芹泽派都已经斗到明面上了的关口新年都是在一起过的,何况这次和伊东派还尚未撕破脸,绝对没有两派分开过的道理。
再说,如果分开过的话,当初把伊东招来的藤堂平助,无论作为招揽人的人还是伊东的同门,立场都会相当尴尬。
所以自然,被勒令最好不要在伊东面前露面的八重只好一个人蹲在房间门口走廊上数星星了。
冬天的夜空星星格外亮。当时冲田总司临走时问她“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不要紧吧”的时候,她也的确扬起笑脸表示“一个人看星星也很好玩啊,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嘛”,但是再怎么说一个人都无聊,数着数着就眼皮打架了也是有的。
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太一样,比起往常她一般被揍醒或者骂醒来说,这次她的眼皮刚开始打架,还没来得及睡着就被人轻柔地摇了摇。
“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这附近虽然住的人多,但是在八重印象中,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个地方的人只有冲田总司一个人啊,虽然如果是冲田总司的话看到她又睡在走廊里,大概是不会这么温柔地摇醒她而是给她一拳,但是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八重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干干脆脆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总司你终于回来啦怎么样宴会好玩么……”
来人默默地看着八重。
“真可怜。”他叹了口气,“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开始急着打听前面的情况了,一个人被丢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虽然很寂寞但是想着总司一定会回来的,这样就不寂寞了!”八重抱住对方的手猛蹭,“而且你都答应我一定会回来陪我守岁的嘛,所以就没关系了!八重一点都不可怜哦!”
“……这个屯所,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该呆的地方啊……”
“才不是呢,只要能和总司呆在一起就好……”小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更加睁不开了,“和总司呆在一起八重很开心很开心的,外面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所以不要丢掉我啊……”
“……”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果然……你还太小。”
说完了这句话的那个人迅速地得到了闭着眼睛的八重奋力反抗。
“才怪!八重一点都不小了!总司超讨厌!”
“我可不是总司啊。”来人笑了笑,“他这会儿大概还在前面呢,睡得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了,小八重,这样可不行啊。”
一句话把八重说得几乎要跳起来,刚刚因为数星星数出来的困意一下子散了个干净,睁开眼就去看眼前的人。
然后下意识地就退后了半米远。
“山……山南先生……”
山南敬助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别这样,我不会害你的。”
八重迅速点头。
“我知道山南先生是好人不会害我的,然后那个……这个……”
山南敬助默默挥挥手。
“别慌,我也只是一个人无聊,想了想这个时候不在前厅的人大概也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所以来找你聊聊天罢了……坐在这里可以么?”他伸手指了指八重旁边的位置。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她其实也不敢拒绝,说过的嘛,山南敬助周身的气息让她很有些犯怵。
虽说是“聊天”,可山南也只是问了她吃了些什么,平时都做些什么,过的怎么样这些基础问题,八重挨个规规矩矩地回答了之后山南就再没开过口,从表情来看,今天虽然是大家应该高兴的新年,但山南敬助的心情却绝对算不上好。
反正没事干想什么都是想的八重一个人抱着膝盖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心情不好了。
——虽然身为新撰组局长,但是平时的事物也没他的份,这种就连平队士都可以和大家一起济济一堂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无聊到跑来这里找她聊天……
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嘛……八重暗自皱了皱眉。
她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感觉,当时父亲母亲都死了,荣太和金鱼叔叔广冈浪秀更是直接死在了她面前,一直信任着,管他叫“爷爷”的和田义亮用重病的她做人质只求逃跑……当时什么新撰组什么冲田总司其实在她的生命中都还算不得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和事,而当时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则统统不在了。
这种感觉让她曾经很久很久都不愿意醒来,只愿意躲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和荣太一起欺负金鱼叔叔看着他炸毛,在他准备揍自己的时候躲到父母背后。
那份孤独感,八重想,大概山南敬助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自己其实是一样的。
不由自主升起了同情心的小鬼默默地伸手捏了捏山南敬助撑在地上的手。
“山南先生不要不高兴哦,如果觉得寂寞的话,八重可以陪你玩的。”
山南敬助看下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睛,不由失笑。
“我哪里会寂寞,而且其实也没有不高兴。”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我来说,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情况,有时候我真的宁愿来和你说话,也不愿意去参加前面的那些事情……”
“诶……可是八重就好想去……”
“因为你不懂啊。”山南敬助笑了笑,看向远方天边的月亮,“一旦懂了之后,说不定你连这个屯所都会讨厌到不想再呆下去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我可喜欢这里了,喜欢小勇喜欢阿岁喜欢总司喜欢平助,大家我都喜欢,绝对不会讨厌这里的!”
山南敬助并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八重的脑袋。
“那么,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陪我说话。”
一番感谢说得相当真诚,真诚到八重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哪里,我好像也没说些什么……”
“你肯听就已经很好了,有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
“可是我都没听懂……”
“就是因为你听不懂啊。”山南敬助笑眯眯,“听懂的话,就只好杀人灭口了。”
八重一下子窜开好远,警惕地看着山南敬助,又惹得他笑了好久。
直到他离开了拐角处,八重都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一边八重刚和山南敬助聊天聊完,另一边坐在前厅里喝酒吃肉的人里面也有个不太放心的人。
惦记着屯所角落里还有个得一个人过新年的小鬼,虽然对方已经表示了一个人呆着也没问题,然而他却还是在宴会上“一个不小心”,就咳嗽了两声。
原本嘛,冬天咳嗽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这个咳嗽的人是冲田总司。
“喂总司,你没事吧?”近藤勇皱了皱眉头——当初总司发病的时候,这个从来也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汉子竟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惊慌。
大家都是好好地跟着他上洛的,就算最后实在没办法要回乡下去也得大家一起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加上带着冲田总司上京的时候,老家冲田总司的姐姐也曾经特意将他叫到背人的地方,诚恳地拜托过他好好照顾弟弟。
那位自从认识以来就相当争强好胜,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冲田光。
近藤勇尚且记得她弯腰鞠躬那几乎要超过九十度的身躯,比什么人都诚恳,也比什么都能让他震动,冲田总司刚病倒那会儿忙忙乱乱根本想不起那么多,好了之后也没必要想起那么多,但是之后他每一次表现出身体微恙样子的时候冲田光弯腰的样子都会重新浮现在眼前。
不得不担心。
原本只想借机回去看看小鬼会不会寂寞的某人没想到居然会因为这个咳嗽而在近藤勇脸上看到这么不安的表情,对于居然吓到了一直敬重的人也稍微有些愧疚的冲田总司默默地反省了一下之后才开了口。
“恩没什么大事。”他微微笑了一下,“近藤先生不用担心,只是这两天下雪降温,稍微有点受凉了而已。”
听见冲田总司这么说了,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近藤勇这才放下心来。
“话是这么说。”伊东甲子太郎却在此时开了口,“不过冲田君,身体可是我们要做的事业的一切,可不能不注意身体哦。”
“伊东先生这话说的是。”冲田总司很难得地看上去相当虚心,即使是被他不太喜欢的伊东先生这么说了也只是点点头。
难得没被顶嘴的伊东甲子太郎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一定是新年的功劳,于是操着相当欢快的语气又开了口。
“要不然冲田君还是回去休息一下会比较好,在这里又是封闭的空间又是酒气,大概对身体也不会太好。”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不好推辞。”青年回答得相当迅速,“那么,近藤先生,还有大家,抱歉,我先退席了。”
顺了手边的半壶酒和几盘还没动过的糕点,大摇大摆地提早离席了。之后的某人,晃荡晃荡地回到住所,刚拐过最后一个弯就看到有个穿着臃肿的小鬼,静悄悄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闭着眼睛睡得相当香甜。
刚刚还在思考小鬼会不会觉得寂寞如果觉得寂寞的话要怎么来安慰她的青年几乎下一秒就忍不住想要揍人了。
难道他的名字其实是冲田·讲话没人听·总司,然后一个不小心养了一只叫做入江·死都不听话·八重的死小鬼么?!
说好的禁止受凉呢!答应好好的绝对不会再在冬天睡在走廊上的呢!
死!小!鬼!
他咬牙切齿。
可躺在地板上的八重翻了个身倒在了地上,脑袋正中红心般砸在了地板上,咕咕囔囔地伸手揉了揉被击中的地方,又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却相当晶亮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然后绽开了一个格外憨厚的笑。
“这次真的是总司回来啦……欢迎回来哦,总司,还有……新年快乐……”
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
“……哈……”他叹口气,“你这死小鬼,说好的不受凉呢?”
声音一下子就温柔了许多。
☆、义正言辞
不管再怎么是外人眼中可怕的杀人集团,新撰组的新年却也如同所有人家的一样,平和中透着一股子热闹劲儿,却也不至于太过热闹。
几乎完完全全是普通人家的样子——也只是“几乎”而已。
这个平和的新年过完之后,新撰组内部出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问题。
恩,小问题。
“他怎么能……!”
近藤派的干部们济济一堂,却并没有这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一贯给人的那种轻松感,相反,人人面色都相当凝重。
近藤勇手里拿着监察刚刚送来的一份报告,眉头拧得比谁都深重。
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可这次却真的动了怒气。从壬生浪士队一路走来,新撰组经历过的大风大浪简直比普通人一辈子所能经历的都要多,原本无论发生什么事,近藤勇都敢说自己有自信冷静处置的——连原本一同共事的前辈和同僚他都淡定而冷静地将他们的死细细谋划……可这次却不同,完全不同。
背叛他见得多了,可这次背叛的却是那个人。
山南敬助。
近藤勇尚且还记得那年的夏天,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年龄都还是二字打头,试卫馆里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学徒,不过大家仍然练习得相当认真。
然后有小门人欢快欢快地跑到身为大弟子的他面前,兴高采烈地报告。
——“师兄师兄,门口来了个说是来挑战的武士哟!”
当年的试卫馆还是个红薯道场,虽然练习的剑术在实战中相当有用,但是却仍旧被很多武家出身的人看不起,会来试卫馆挑战,要么就是毛头小伙初出茅庐,看不清形势地想来挑软柿子捏试图一战成名,要么就是真正识货的人。
近藤勇和土方岁三对视一眼,身为少数几个成年人,在几个小的都还只是出于“好奇”的阶段之时就已经清楚了一点——不管怎么说,这个上门来挑战的人说不定都会成为对试卫馆的发展来说相当重要的人,只要他们打好这一战。
当时他们互相都把对方当做试金石,然而见面之后的第一眼,一边丰神俊朗,一边爽朗阳光,一下子就连打架都少了几分戾气。
最后山南敬助一招之差败在了近藤勇手下,却并没有铩羽而归来年再战的意思,而是直接留在了试卫馆,从此几人就这样成了伙伴。
这还是冲田总司尚且是个十几岁的小鬼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试卫馆的大人三人组已经有了雏形,每天撇下小鬼出去喝酒的时候都比从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多了点底气。
近藤勇从来没想过,那个时候说着“因为仰慕你的人品,所以我决定不回道场,就留在你这里做个门客吧”的山南敬助,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不该这样的啊……”想到当年的事情,近藤勇原本升腾的怒火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压了下来,低下了声音,“山南明明说过他是我们的同志,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走?”
在场没有人接下近藤勇的话茬。
所有人都是和山南敬助一同上洛,从试卫馆时期就格外熟悉的人,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样的山南敬助会背叛,他们宁愿相信是他有什么事暂且离开了一下,只是没来得及和新撰组的其他人打好招呼而已。
“不等等……”冲田总司皱着眉头打断了大家的思绪,“山南先生的背叛……或许是有预兆的。”
“总司?!”大家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冲田总司身上,土方岁三皱着眉头伸出手虚虚地点了点冲田总司,“说来听听。”
“诸位还记得山南先生有多久没有参加过我们的聚会了么?”冲田总司微微眯起眼睛,“聚会也好,集体活动也罢,甚至干部会议……”
“那不是因为他受伤了的缘故么?”藤堂平助一脸不解,“池田屋之后山南先生伤了手腕,所以他才退居幕后的啊,这事儿我们大家都知道……”
“没错,但仅仅是退居幕后而已,可是山南先生当时连会议甚至是新年都没有再参加过,这难道不是太反常了么?那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山南先生……大家觉得呢?”
大家没说话,但是仔细想了想之后却也认同了他的说法。
现在看来当时山南敬助的行为的确很反常,可却没人留心他的反常行为,最后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事实都摆在这里,无法再质疑下去了。
新撰组两位局长之一的山南敬助,背叛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近藤勇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新撰组有新撰组的制度。”他表情刚硬而严肃,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那份和气,显得很有一些肃杀感,“无论是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山南既然选择了这么做,自然也已经想过了会变成这样的可能性。如今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局中法度,不可任意脱离组织,违者切腹。那么,介错的任务,谁去做?”
“我。”
没给任何人思考的空隙,房间的角落里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毫无一丝犹豫地将这件事情揽了下来。
大家在一起已经这么多年,各人的声音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原本不必看也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但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却也都投向了那个角落。
包括原本刚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