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她摆摆手,然后想了想,自己上前一步,主动伸手环住了他,将脸整个埋进在他的胸膛上,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冲田总司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伸手把她搂紧。
虽然嘴上说的是“抱”,不过比起普通的表示亲密的动作来说,眼下这个更加贴近“拥抱”的概念一点。
不仅有亲密的意思在,还有依赖和被依赖的意味。
感觉到八重在他怀里从微微颤抖到整个人平静下来的过程,冲田总司想,或许自己对这个孩子来说,已经不止像最初的朋友而已一样,只有这么简单的意义了。
如果哪天他真的丢下她了,八重会活不下去的吧。
不过好在,冲田总司自己并没有成婚的打算,也不相信自己会有死在战场上的那天,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大概都不会有丢下她的机会。
说起来,最近她身高抽得相当迅速。还记得最初因为掉到河里去不敢回家于是借宿屯所的那天,冲田总司翻遍了自己的衣箱,最后还是从平助那里弄了一套做小了的衣服给她,那会儿她穿那身衣服连袖口都要拖到地上去。而前段时间屯所搬家,冲田总司随便从自己衣箱里找了一件衣服给她,最后也只是稍微肥大了一些,且需要卷一卷袖子而已。虽然他找的衣服属于随便什么人只要不是特别矮就都能穿的那种,但即使如此也已经十分令人惊讶了。
不仅如此,虽然穿着男装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但是像现在这样抱在怀里的时候,其实已经能相当清晰地感觉到一部分独属于少女的柔软和温热。
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样意识过,眼下这个埋在他怀里的小鬼其实已经不再是小鬼了,男女有别,眼下的她住在这样全是男人的屯所里才是真正的不合适,甚至自己像这样和她关系亲密也相当有问题,如果深究起来的话绝对会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麻烦。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人无论神佛一律诛杀的人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有,冲田总司就是这样的人,礼教之类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纸空文。
他只知道,自己眼下是支撑八重的支柱,而他则愿意成为这样一朵和所有人都一样,却又和所有人不一样的菟丝花的支柱。
不过眼下八重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这样下去搞不好到最后真的会演变成之前平助调侃他的时候说的词。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养成的意愿,但是照着八重眼下的依赖性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不存在的。
不过……要把这种熊孩子和故事里的若紫比较对方大概会哭吧……虽然其实眼下这样也挺好的。
他一边想,一边笑眯眯地摸了摸八重的脑袋。
“这边这个撒娇的小鬼,虽然没有你喜欢的一般祭典上的那些活动,不过难得出来一趟,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就这样回去了未免太可惜,再转转怎么样?”
“看花车么?”八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手却仍旧环住他不放,“如果总司想看的话,我就陪你看。”
“当然不是。”冲田总司摇摇头,“这京都有太多比花车更好看的东西,虽然你一直在京都,可是你还没怎么离开过只园吧?”
“……”小姑娘一下子语塞,“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好像……的确是这样嘤。”
“没什么不甘心的,小鬼不乱跑是美德。”他按了按八重的脑袋,“先松手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八重听话松开了环住冲田总司的手,却仍旧不甘心,伸手拽了拽冲田总司袖子。
“松开之后能握手么?”
“你说呢?”青年一挑眉,反手就握住了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平时扑上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先问完了再扑,就今天规矩多,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
“恩……因为还有各种各样的考量嘛。”八重傻笑两声,蹦蹦跳跳地跟在了冲田总司身后。“总之,领会精神就好!”
“……小鬼一个,还考量呢,再长大一点说这种话还有点说服力,现在就算了吧。”青年反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安分点别蹦蹦跳跳的,这回再跑丢我可真不去找你了。”
“有好好牵住啦不会丢的!”
“那要是摔倒就嘲笑你……我靠?!”
忍不住爆了一句粗的青年看着匍匐在地的小鬼,整个人都无奈了。
——要是自己这说什么中什么的能力能在对战之时也能像每次预言八重的悲剧的时候这样如此奏效的话,新撰组大概早就称霸日本了吧……
八重默默地趴在地上看着他。
最后冲田总司拍了一下额头,深吸一口气,蹲下去把趴在地上的八重抄住胳膊扶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下摆沾上的土。
“你就不能安分哪怕一点点的时间不出点幺蛾子么?说摔倒就立刻摔给我看你要不要这么听话?”
“我不是故意的……”她吐了吐舌头,“刚刚在地上绊了一下所以才……”
“禁止解释,我不想听平地摔跤的蠢货说话。”青年一边撇嘴一边用大拇指把她脸上蹭到的灰抹掉,“受伤没?疼不疼?”
“还好啦……哎不对当我刚刚没说,我要是说摔到腿膝盖疼的话总司你背我么?”
冲田总司捂住了眼睛。
还带她这样一脸平静地把刚刚才说完的话吞回去的么?
“……自己走!”
“切,小气鬼。”
青年拖着小鬼的手走在前面,对八重的怨言表示充耳不闻,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死小鬼继续这样蹬鼻子上脸下去。
☆、万家灯火
总之先把走了半条街之后终于默默地回身一言不发地把八重抱了起来的冲田总司撂下不说,也拒绝去看搂着冲田总司的脖子笑得格外灿烂而欠打的八重,不要想象两个人就这样走过因为时代祭的万人空巷,所以只有一片清冷月光的京城街道的安详背影。总之冲田总司步履沉稳地带着八重穿过了几条街,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成了八重完全不熟悉的景色。
“呐,总司,我们要到哪里去?”八重环顾了周围的景色好久,最后带着一脸困惑转向了冲田总司。
“哪儿也不去。”冲田总司眯了眯眼睛,“只是平时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京都,所以正好趁着今天想让你来陪我看看京城而已。”
听了冲田总司的解释,八重于是也相当认真地和他一起环顾四方。
就这样又看过了一条街,仍旧是同样风格的建筑和同样的青石路,与她这么多年在生活中所认识的京都并没有任何差别,这样的京都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她都无比熟悉,在八重看来,除了这是一段她从未走过的路之外,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冲田总司只消一瞥就在她脸上看到很明显的困惑和不解,然而等了一阵子之后却并没有等到她的疑问句,这才转过头又看了八重一眼。
她仍旧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脸格外想得到回答却硬是忍着不问的表情。
冲田总司于是笑了笑。
“小八你知道新撰组的职责是什么么?”
小鬼相当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哈……就知道你不知道。”冲田总司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给她重新解释,“我们从松平容保公那边得到的命令是保护京都治安,你们的只园和旁边一些的河源地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做的还要再多一点,并不只是这两个地区,京都平民居住的地方治安如今都是我们管辖。”
“哦哦。”小鬼点点头,一脸追根究底。“然后呢?”
“然后啊……”冲田总司神色夸张地叹了口气给她看,“然后我在想……恩,我想就带你一起来看看我们保护着的京都啊。”
“诶?可是八重没有保护京都哦?”
“你作为我们的一员,每天负责大家的伙食,已经出了很了不起的一份力了。”青年笑了笑,“作为奖励才会带你今天出来的,既然不喜欢时代祭,就让你看看自己的功劳如何。”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太认同京都平和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却又一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啊我想起来了。”她左手握拳击了一下右手掌,“荣太告诉过我,你们的职责是维护京都治安。”
“荣太?”冲田总司一挑眉,“你是说,吉田稔磨?”
“啊……恩,他的确跟我说过他改名字了让我不要叫他荣太,可是我还是喜欢叫荣太,毕竟从小我就这么叫的哈哈哈……”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她就抬起头来,扬起微笑,“所以我想起来了,我其实知道你们的职责,只不过暂时忘记了而已!”
看着那个笑,冲田总司心里凭空就生起了一股烦躁的情绪。
他不喜欢这种笑。从前看着她用这种假笑去看别人都无所谓,但是一旦这笑容的对象变成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习惯。
冲田总司不喜欢在自己面前作假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
“不想笑就不要笑。”他皱了皱眉头,“如果心里难受就别憋着,这种笑难看透顶。”
“诶?”
“不管你笑不笑我都会在的,所以至少在我面前别总是做出这种假惺惺的笑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尽量放柔了声音,试图让自己这番话显得更加温情而不吓人一些,但八重却仍然是一幅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的样子,虽然并不至于慌乱的程度,但是整个人看上去仍然略有些不知所措。
冲田总司默默皱眉反省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话,虽然没觉得到底哪里吓人了,不过既然八重已经觉得可怕了还是换一个说法好了。
他撇了撇嘴。
“至少在我面前,你就做自己的八重就好。”他说,“开心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不要在我面前作假……”
他话音未落,八重就已经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总司,我想爸妈和荣太了……”
青年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八重的背。
“如果没有那些人的话,荣太就不用死了……大家就都不用死了……”八重埋在冲田总司颈窝里闷闷地絮叨开口。
冲田总司抱住她的手微微僵了僵,略微顿了顿之后才发问。
“那些人?”
“那些不给荣太开门的人。”八重丝毫没有感觉到冲田总司的僵硬,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他们欺负荣太,说他坏话,不愿意帮他,还威胁要连我也杀……”
“连你也杀?”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们?”
“恩……我好讨厌他们,好想荣太和爸爸妈妈也好想回家……呐总司,我的父母真的死了么……?”
冲田总司点点头。
“恩,真的死了,之后收拾现场的时候确实地用这双眼睛看到了,否则也不至于收留你一个小姑娘在全是大男人的屯所里。”
一番话他说的面不改色,然而却是谎话。
原先的确是在屯所牢房里关过一阵子的,但是负责刑讯的山崎回报,这二人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或是真的嘴硬到了一定程度,即使他用女儿的人身安全相要挟也仍旧一言不发。考虑到人留久了难免夜长梦多,又正逢屯所准备搬家,最后还是秘密处死了。
虽然对于八重来说这的确是太残酷的决定,但是形势如此,在他们所跟随的“大义”面前,没有任何人的感情可以成为左右决定的因素,虽然大家都觉得八重这样太可怜了,但是也没人会为此反对这个决定。
听见冲田总司的回答,八重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之前……之前总觉得他们或许还在哪里活着的感觉。后来想到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所以还真的用这个错觉来安慰过自己。”她叹了口气,“原来果然只是错觉而已,我不该抱有期待的。”
“别多想,等京城彻底平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带你去扫墓。”
冲田总司拍了拍她的背。
——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不能告诉她父母的真正死因,但是至少可以告诉她父母葬在哪里……虽然乱世中,这样的死者也只能丢进乱葬岗而已。
冲田总司眯了眯眼睛。
而八重则乖巧地点点头。
“恩,好。”
她一边轻声答应,一边捉紧了冲田总司肩上的衣服。
时代祭的巡游队伍既然有开始,也自然会有终点。京都虽大,却也难免会走到尽头。
远处的一直幽雅地响着的鼓乐已经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京都市民们心满意足地散场之后各自回家之时,互相之间攀谈的喧闹声。
虽然此时街道上虽然尚未有他人,但不出一会儿,大概就会被回家的人所充满吧。再不回去就会直直地撞上街上的人回家,点起灯来万家灯火的场景。
那景象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温馨,可对于如今的八重来说却无异于拷问煎熬,可以的话还是不要特意让她看到这样的场景比较好。
这次带出来是散心的,散心散到郁结了回去的话简直太失败了。
思及此处的青年剑客眯了眯眼睛,转向被自己抱在手中的小鬼。
“好了,祭典也结束了,回屯所吧。”
“恩。”
八重一边答应,一边打了个哈欠。
“困了?”冲田总司皱了皱眉头,“以前这个时间你都睡觉了吧?困的话就稍微睡一会儿,回头到屯所我叫醒你。”
“恩……不困。”她摇摇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可精神了,不想现在睡。”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揉完之后再睁开,脸上的表情果然就变得精神满满了起来。
然而二人还没走多久,青年就已经感觉到小鬼的脑袋倚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说着不困的小鬼最后睡得一如既往的熟,熟到就连冲田总司因为嫌弃八重长大之后这么抱着她睡觉难度太高双方都不舒服而半途换了动作改成背着她往前走都完全没发现的程度。
确认了八重真的睡着了不会再因为什么原因惊醒了之后,冲田总司脸上从刚刚起一直温和着的表情终于凉了下来,就连一如既往的微笑都挂不住。如同十月的月光一样,再无半点温度。
笑不出来。
今天他在某一个瞬间几乎想要对八重说出“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所保护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保护”的这种话来。
完全不像是“冲田总司”所会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着边际,甚至和他整个人都相悖。
冲田总司应该永远都是一往无前的,拥有着甚至可以撞破南墙的冲劲,只要是他相信过一次的东西就会永远相信下去,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他的决定的。
那么到底为什么。
他开始搞不明白自己了。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无论是搞不明白自己也好,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迷茫也好。
这种状况简直像是……内心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变一样。
开玩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月明星稀
从时代祭上回来的时间已经离八重平时睡觉的时间差了太多,正处于成长期的小鬼睡得太熟,整个状态属于怎么叫也叫不醒的范畴。
其实原本叫不醒也没什么,用被子裹一裹扔地上就好,十月的天气虽然说热不热,但说凉也不凉,即使随便丢在那里,只要盖了被子就不至于着凉生病,但问题是她不仅睡得熟透,手里还紧紧攥着冲田总司留得略长的发尾——这样一来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虽然单纯只是因为懒得剃头才会留的头发,即使剪掉了也谈不上什么可惜,但正因为是随意放任它长的头发,长度才会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除非立刻有人给他一把剪刀,否则光是用手边的刀,想割断的话就几乎必须得在割破自己的脖子与割破八重的手之间做个选择了。
冲田总司是放下八重之后才发现这么个悲催的事实的,他维持了一小阵子半跪在榻榻米上,脑袋靠近地面的可笑姿势之后,很果断地放弃了必定会见血的愚蠢选项,自暴自弃地把手里的刀丢去了一边。
“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单手作为支撑,稳稳当当地在八重旁边躺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掩住了半张脸,“所以我才说死小鬼简直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