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近藤勇叹口气,然后弯下腰,和某小熊孩子保持平视高度,“小八重,晚上的京城很危险的,还是不要出来玩比较好哦?”
近藤勇毕竟已经成年许久,家中早有妻室,女儿都一岁大了。虽说一般武士不对付小孩子,但是潜移默化之下,他总归还是要比冲田总司这么个年轻人顺手一些的。
之所以跟冲田总司吵架完全是因为小孩子的逆反心理,结果被近藤勇这么一顺毛,八重的逆反心理瞬间被治得妥妥的,也不跳脚了,只是仍旧别扭着不太愿意彻底服帖。
“但是以前半夜溜出来玩也没关系的……”
“最近京城可不如从前太平呀。”近藤勇笑眯眯,“从前我们在江户半夜还能出来喝酒呢,如今可也不敢再喝得醉醺醺地回去了,京城重地和江户更是不能比,我们巡夜也是为了保护居民的安全不被侵犯,所以听话乖乖回家,好不好?”
对于这些解释,小娃娃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她心里无论近藤勇说什么,京都都是她原先所认识的那个京都,延续着平安京以来上千年的传统,优雅而又闲散,神怪小说中的百鬼夜行早就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只剩下城中夜会的公子,牛车中熏着清幽的香,车辙穿越京都的大街小巷,去往某个同样熏着幽香的小院里去。
这些近藤勇其实都知道,甚至冲田总司都能轻易地从她那张写满茫然的脸上看出她其实根本没明白近藤勇在说什么。
不过没办法,小孩子之所以叫做小孩子就是因为仍旧对这个世界的肮脏毫无认知,仍旧能对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家抱有美好的幻想。
而保护这些孩子们的幻想不被破坏,这就是他们这些大人们该做的事情。
最后八重在和近藤勇达成“不许告诉我爸妈”的协议之后,踩在青年的肩膀上,又重新翻回了自家院子。
近藤勇和冲田总司站在三条大道上,听见了里面一阵物品翻滚的声音,又听见某个小娃娃欲盖弥彰却又格外熟练的一声猫叫,最后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简直是顽劣成性的表现啊……
“和总司小时候差不多。”近藤勇最后一脸怀念地做了个总结。
“过去的事情近藤先生快别提了……”冲田总司一脸严肃,“巡夜,巡夜啊。”
“想当年总司可不是和小八重一样么,我们出去喝酒的时候不带你,你就悄悄躲开周助老师的眼睛翻了道场的墙偷偷跟上,结果最后迷了路找不到我们也回不去道场,最后还是隔壁街的阿伯把你送回……”
“近!藤!先!生!”
“好吧好吧。”被打断了说话的近藤勇笑了两声,真的闭嘴转换了话题,“说起来,最近长州那边……”
“啊……恩,清河带着大队回了江户之后,长州那边的动作开始频繁起来了。”
说到这个话题,二人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同时严肃了起来。
“如今我们浪士组基本没有任何权限,只是被容保公收留而已,想要对长州那边做些什么也很困难……”近藤勇一边向前走,一边沉吟着,“如果能有让我们施展拳脚的机会……”
“一定会有的。”冲田总司握紧了腰间的刀,“这世道,绝对会有的,让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让我们整个浪士组发光发热的机会。”
——一定,就在不远的前方。
☆、深情厚谊
那天晚上脱逃失败的八重最后没办法,还是乖乖爬回被窝睡觉了。
整整在家里被迫安分了半个二月和整个三月,终于被敌不过她缠人,并相信了她的“绝对不会再去危险的地方”的保证的父母放出了家门。
两个月都没有独自跑出来玩的小丫头第一件事就是穿过了几条街去找阿绫。
不过很悲催的是,阿绫也因为同样的事情在家里被禁足,阿绫的母亲虽然开了门放八重去找她玩,但是坚决不同意再放两个人满街瞎跑。
“切……阿八真是幸运。”阿绫叹了一口气,坐在房间的地上啃母上大人亲情提供的仙贝,“居然这个时候就被解除禁足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居然还得被关在家里,太不公平了……”
“不要叫我阿八啦!”又被叫了乳名的八重怒咬仙贝嘎嘣脆,“觉得不公平就直说嘛,这样阿姨又听不到,我来帮你喊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深吸一口气,“阿姨,阿绫说啊,我都解禁了她还没有简直太不公……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绫飞扑过来捂住了嘴。
“阿八你这是要我死么!要是给我妈听见了我会被禁足到明年新年的好么!我们到底还是不是朋友啊喂!”
“嘛嘛放心好了阿姨听不见的啦。”被压住的八重相当欠扁地撇撇嘴,然后迅速转换了脸色,一脸兴奋地拍了拍阿绫的手臂,“不过不过,阿绫我跟你说,那天你先跑了简直太吃亏了!”
小少女一脸不感冒的样子松开八重,拉着她坐起来。
“一点都不吃亏好么,没看到都被禁足到现在了,要是看到了我大概得没命了。”
“不会不会。”八重摆摆手,“你不知道哦,总司他们其实是好人哎,而且还是长得特别好看的好人哦。”
“好人?”阿绫一脸不信的表情,“我才不信好人会提刀走向两个小孩子咧。”
“他们那会儿又不知道我们是小孩子。”八重悄悄地凑近同伴,“呐阿绫,我们悄悄逃跑怎么样?”
“诶?悄悄逃跑?”
“比如说,趁阿姨没有发现的时候我们两个悄悄溜出去玩啊,之前总司和近藤先生都有说无聊的时候可以去找他们玩哦。”
“不要吧……”小姑娘有点犹豫,“被我妈发现我会死的很惨的。”
“切,阿绫胆小鬼。”
“明明阿八也乖乖被禁足不敢逃跑的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说我的啦!”
“我才不是胆小鬼咧!”被这么说了的八重下意识地挺了挺尚未发育的胸脯,发出了骄傲的声音,“八重我啊,可是已经逃跑过了哟!”
“诶?!这么厉害?!”
“哼!”小姑娘骄傲地把尾巴翘上天,“当然,我可是八重!”
“那,结果呢?”阿绫兴奋地看着她。
八重默默地看了一眼女伴。
“阿绫,你问了一个非常犀利的问题,我以前都没发现你居然这么犀利啊。”她伸手十分豪放地拍了拍女伴的肩膀,“不错不错,成长了嘛。”
“别扯开话题啊。”面对八重的表扬阿绫丝毫没有动摇地把话题掰回正轨,“然后咧?”
“这个犀利的问题,我能选择不回答么?”
“阿八别磨磨叽叽卖关子啦快点说,最后怎么样了?”
“失败了……”八重垂下头去。
“噗——”阿绫好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哈哈哈勇敢的阿八居然逃跑失败了简直不能更棒笑死我了……”
“阿八阿八的超级讨厌啊快住口!”八重默默扭开脸,嘟起的嘴巴几乎可以挂油瓶,“都是总司啦,本小姐刚从墙上跳下来就被他抓住了,不然当晚就可以来找你玩了!”
“求你不要,大半夜你来爬我窗户,我怕被你吓出病来。”阿绫撇撇嘴,伸手去捞水杯,“说起来,总司总司的,一会儿听你说了三四遍,那是谁?”
“是大混蛋!”
面对八重的脱口而出,阿绫只是一脸鄙视地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被这样鄙视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之后,小姑娘终于撇撇嘴扭过头去。
“好吧,就是上次浪士组的一员,你走之后我被他抓住了,后来才认识的……但……但是是个混蛋无误哼!”
“真的是混蛋的话你就不会提他这么多次了。”阿绫一脸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据我多年观察,阿八这种表现大概是特别喜欢那个总司。”
“才没有!”
“恩,因为否定了,所以更加确定了。”
“……”八重又抵抗了一会儿,然后默默低下头,“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喜欢总司。”
“有多喜欢?”
“像喜欢隔壁小羽一样喜欢。”小姑娘想了一会儿,然后确定地点点头,“对,他简直和小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讨厌,但是讨厌归讨厌,但是如果他陪我玩的话也的确很开心。”
“唔……”仍然想学小大人的阿绫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点点头,“听上去的确是个相当有趣的人呢,好想见识见识啊……”
“对吧对吧!”听到这句话的八重立刻激动起来,“翻墙?”
“可是现在我妈……”
“没关系我可以晚上来找你!”
“晚上不会出现百鬼夜行么?”
“完全不用担心!”八重拍着胸口,“我经常晚上溜出来玩,从来没碰见过!”
于是,两个假装大人其实都还是熊孩子的小朋友就这样把夜游的事情定下来了,阿绫全然没有追究八重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经常”夜行,八重也忽略了自己在这两年间其实老实了很多,只有过一次完全不成功的翻墙经验。
于是且不提当天晚上八重是如何在悄悄确认了父母熟睡,又趴在墙上确认了好几遍外面并没有巡夜的浪士组成员之后翻出自家,穿过几条街爬了自己的好友的窗户却发现她已经睡死了彻底叫不醒,最后觉得就这样回去就太亏了,于是又摸索着跑到壬生的八木邸,照旧翻墙。把熊孩子小姑娘抛开不说,就说说当天晚上的冲田总司。
他今天难得没有夜间巡查任务。八木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上旁边的前川邸,住二十四个人算不上拮据,虽然做不到一人一间屋,不过和冲田总司同屋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眼下正领了夜间巡查的任务在外漂泊,所以这个晚上没了同屋的打呼大叔,少年睡得格外安稳。
但是这个安稳却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就被打破了。
负责组内巡查的那队士来他的房间把他摇醒的时候他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时候必然会有的茫然,不过在看到被体型魁梧的队士拎在手里,已经开始拳打脚踢的熊孩子之后,饶是冲田总司再怎么上下眼皮打架也都被这个不要命的小娃娃吓醒了。
“冲田,你能解释一下这个……”巡查队士开了口,有些困惑地看了手里的某人一眼,“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么?我看到她鬼鬼祟祟地翻墙,抓到了以后她说是来找你的。”
见到冲田总司之后,八重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挣扎得更凶了。
“放开我!我说,放开我!我就是来找总司的!”一边拼命伸手试图打到拎着自己的人,一边用尚且连地面都够不到的双脚更加努力地去踹拎着她的人,“都见到人了你就赶紧把我放下来了啦被拎着超级难受的好么!”
冲田总司无助地扶住额头。
谁来告诉他,这跟被拽着后脖颈拎起来的小狗有什么区别?
近藤先生为什么今天你不在屯所呢……
擅长应对小孩子的近藤勇今晚巡查任务出去了,听不见总司的内心独白,更赶不回来,死熊孩子只能由他应对,想推卸责任都不行——他一推卸责任,明天就只能去乱坟岗子找这只胆大包天的小狗了。
“的确是来找我的。”冲田总司深吸一口气,保持好自己的微笑,确保不会露出让人看出破绽,发现自己在扯谎,然后用一副略显困扰的口吻开了口。“抱歉了,江户老家的妹妹,不知怎么就跟着上了京,愚妹从小顽劣,翻墙成习惯,把屯所也当成了老家道场的院墙,不过这孩子不是坏人,近藤先生也把她当自家妹妹看待,他回来了也不会处罚她的,大概。”
他说话期间八重几次想插嘴狡辩“我才不是你妹妹”,却也几次都被总司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最后一次八重终于看懂了总司的眼神——“再闹把你丢去贵船山喂狼!”
小丫头当下安静了下来,无论总司说什么都把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格外虔诚。
对方虽不是近藤勇的试卫馆一派,而是由芹泽鸭所领导的水户派组员,可身材魁梧的人大多都心地仁厚,这位也不例外。在听了总司真诚的关于“兄妹情深,兄长上洛,幼妹相随”的段子之后,终于一脸唏嘘地把八重放了下来,还抚了抚她因为被拎而褶皱了的衣角。
“找到了哥哥是很好,但是不可以翻墙啊,很危险的哦!”他真诚地看着八重的眼睛,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下次不要这样了哦!”
点头如捣蒜。
然后忠厚青年又转向总司。
“冲田,再怎么说是你妹妹,可屯所里……”
“我知道,房间紧张嘛,我不会让她住在屯所的,等明天天亮了就帮她在京都找个店家卖掉,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卖……卖掉?!”某组员大吃一惊,拉过八重就向后退了两步,“小鬼,这种哥哥真的是你来找的那个人么?!他要卖掉你诶!”
“你不懂,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冲田总司信口开河,还不够,还要拖着八重陪他一起信口开河,“对吧,妹·妹?”
总司避开了那位队士的目光,悄悄把新的信息透过眼神递给八重。
——敢说不是就杀了你。
看懂了的八重立刻狗腿万分地拼命点头。
“对的对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哈……哈?!”
水户派的浪士组成员默默在心里腹诽冲田妹妹是不是脑子有坑,回头想了想觉得其实试卫馆一派搞不好脑子都有点坑,于是,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真理的队士就这样踏着初春夜晚若有若无的虫鸣声,默默走远了。
☆、欲盖弥彰
冲田总司和八重两个人肩并肩,用齐刷刷的视线目送着刚刚带着八重来此的队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随后青年就将视线下移去看小娃娃,正巧熊孩子也抬头看他,于是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总……”
“先别忙叫我。”冲田总司冷下脸,打断了八重的问话,“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半夜闯屯所到底是什么意思?找死也没你这么积极的吧?屯所什么地方,你居然敢半夜来翻墙?”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将放置于枕边的刀拿过来,横在了二人之间,语气也微妙地变了变。
“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是普通的,十多岁的孩子?恩?”
“诶?”八重人小,听不懂冲田总司话里有话地在问她是不是长州奸细,可是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冲田总司对她已经产生了淡淡的敌意,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除了最初的一个疑问词,什么音节都发不出来。
未来的幕末第一剑客如今虽然还未曾负如此盛名,却也已有了“人斩”之名,从气势上初现端倪,眼下他已经积攒敌意,或许过激派的死士们可以视他的敌意为无物,但绝不是十岁的小孩子可以抵挡的东西,她开口开了半天,最后比起语言的解释,却是眼泪先落了下来。
先是第一颗,然后第二颗第三颗,小娃娃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却擦不干净。
冲田总司这才皱了皱眉头,虽然仍旧没有彻底打消关于“奸细”的疑虑,可是眼前这个他一直认为是熊孩子的小娃娃面对这么简单的质问居然也会哭起来,着实让他有些茫然——一边茫然,一边下意识地伸手给熊孩子擦眼泪。
“你别哭啊。”他狠狠皱眉,“有什么好哭的?”
小娃娃瞬间止住了眼泪,抬头警惕地看向冲田总司,动动腿就离开了他坐着的地方一米远,再后退就要翻到庭院里去了,于是她一翻身站起来就要再往后退。
一副被惊吓到了,不敢留下来,却也不敢跑的样子。
冲田总司再次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舒展开来。
他从原先坐着的地方站起来,长腿两步一走,就将刚刚八重两条小短腿好不容易才拉出的距离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他想了想,伸手按上了八重的脑袋。
记忆中近藤先生的确是这么安抚小娃娃的,虽然不知道近藤先生做来有用的动作他来做是不是也有效果,不过他至少想要试图努力一下。
看上去……怎么说呢,好像不是奸细的样子。
说她没有奸细的气场也好,长得不像奸细也罢,其实冲田总司只是觉得,像这种稍微吓一下就会哭成这样的小娃娃,长州那群混蛋是脑子不好了才会让她来做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