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家莫名失踪的人,都是我杀的。
那是我内心深处最不愿记起的一段回忆。
就像是大脑中存储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封存着那些记忆。可是我擅自把它锁了起来,然后,将成千上万的藤蔓将这个秘密埋葬起来。这是一个不仅是我不能触碰、只要身为张家人,都不允许触碰的,秘密。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因为追溯得实在是太远太久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我还不是张起霜,我用的还是我的真名——张连梦。我也有我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每天的训练固然痛苦,但和后来张起灵对我特训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还有支持着我走下去的亲人朋友。
故事开始于特殊的一年——大概是我成为张起霜的前一年——张家开始莫名地死人。
首先是张家年老的人,然后是中年人,最后是小孩子。张家人普遍长寿是我们都知道的,能被称为“年老的人”的那些人一般也上了两百三百岁。但也仅仅是长寿而已,并不能避免掉死亡,所以一开始,年老的人开始死亡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他们寿命已到。第一个中年人死亡,我们权当他是意外或者在张家外面的墓里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等我们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死亡已经蔓延到了小孩子。
你玩过多米诺骨牌么?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从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也就是第一个死亡的人开始,死亡不断地蔓延,到后来多米诺骨牌倒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死亡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用“蔓延”这一个词,只是我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这一次,对于张家近乎灾难的事件。
每一个张家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这一次类似于诅咒的事件几乎过了一年才被发现。其间的原因,除了没想到会是死亡在“蔓延”以外,恐怕和张家长老故意把事情压下来有关。至于他们要压下来的原因,我会在下面进行叙述。
对于强大的张家人来说,怪力乱神这一类的说法不是没有,但起码不会发生在张家人身上,所以有人开始怀疑是张家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明明没有找到对方杀人的证据,却又忍不住地怀疑对方。在微笑的面具下面,藏着的是一张冰冷的面庞,和一颗腐烂到开始发臭的心。
那一段时间,张家内部每天的争吵、争执不断,不仅大人脸上没了笑容,连我们这群小孩子都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每日回家,父母亲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轻声地讨论着什么。我的两个哥哥也不再带着我到处玩,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发呆。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张家处于怎样的地位。以前我一直觉得他们只是普通的张家人,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张家人,不会察觉到张家人死亡的真正原因,更不会去追查。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发现。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的父母从张家出发去了蛇沼鬼城。
他们去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我们。虽然在走之前有和我们进行过交流,但是似乎是考虑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太过危险,所以把我们留在了张家。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父母说什么就听什么。但是我的两个哥哥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典型的“你不让我跟着我就偏偏要跟着”的人。
之后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到了。
我和哥哥们一直小心地尾随着父母。刚刚开始的几天,路程很顺利。只是在进入沙漠之后的几天里,发生了变故。
——我们遭遇了尸鳖王。
我曾在张家的书里见过这种东西,也明白它身上的毒性。但我们谁都没有碰过,这时候就会有一种想试验的心理。事实证明,小孩子是不能不听大人的话的,我和大哥被成群的尸鳖王追赶,差点死在沙漠里。二哥运气不好,被尸鳖王碰了一下,背部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滚在沙漠里痛苦地嘶叫。
如果不是父母亲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我们的下场也会和他差不多。
他们应该很早就知道我们在跟着他们,否则不会返回来救我们了。只是那个时候二哥已经不能说话了。他一直用哀戚的眼神望着我们,嘴唇颤抖,好像想对我们说什么。当时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抽出随身的匕首果断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他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我只是不想让他那么痛苦了。我看着他死去时脸上解脱的表情时,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我们所有人都很悲痛,但是在悲痛的同时,我也能察觉到,父母亲和大哥对我,开始疏离。
我们把二哥埋在了沙漠下面。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记起来我在进入沙漠之后做的那个梦。那个梦里,用哀戚的眼神对着我的那副骷髅,不是我心中担心的吴邪,而是我亲手杀掉的、死在这里的二哥。那时的环境和情况,让我脑子里潜意识地产生了那样的画面。
当时我们跟着父母亲继续深入,来到蛇沼。在这密密麻麻的丛林里,我的大哥被鸡冠蛇咬了。
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我们要抢救也根本来不及。我原来一直以为,张家人都很强大,可是在这种鬼地方,连续死去两个人却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没有办法,这种时候要停下也已经不允许了,我们只能义无反顾地前进。大哥二哥去了之后,我成了父母唯一的孩子,他们也尽着他们的全力保护我。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去了哪些地方,我们终于来到了陨玉那里。
父亲进入之后,没有再出来。我们在下面等了三天,母亲想上去却又不放心我。
我能体会母亲那时候的焦急的心理,连续死了两个儿子,自己的丈夫又消失三天生死不明,换了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当时的母亲还要分心来照顾我,现在想想,如果是我,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第四天,张起灵出现了。
我以为他是来救我们的,但是我错了。他是来杀我们的。——准确来说,是按照长老的指示,杀我的母亲和父亲。
当然,他们下达的命令里也包括了我,只是张起灵没有动手。如果要问原因,大概就是他曾经对我说过的“我在你眼中看见了别人没有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仇恨吗?我一直觉得我的眼中只有仇恨。
父亲没有再出来,母亲被张起灵杀死了,两个哥哥全部死在了前面。
唯独我活了下来。
——唯独,我活了下来……
张起灵把我带回了张家。没有完成长老们的命令,张起灵当然不好交代,但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成功活了下来。
他说:“如果消除她的记忆,让她成为张起霜,就不会有问题了。”
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有了一种王者的霸气,说出的话连长老也没办法辩驳。他们篡改了我的记忆,抹除了我的对父母亲的记忆,让我以为我是在试炼时被张起灵救下,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起霜。
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恨张起灵,原来不是因为他让我成了张起霜,不是因为他让我每天不停地训练,而是因为,他杀了我的母亲。
记忆,逃不过身体的本能。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张家的死亡仍然在继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里面有□□,纷纷和长老要求去查探蛇沼鬼城。长老虽然同意了,但作为交换条件,我也需要跟随者前往。
我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我成为张起霜的时候,在我身体里种下了一只蛊虫。那是一只可以吞噬我的记忆、控制我的思想的蛊虫,但这是历代张起霜都必须种下的东西。因为除了那些功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我的记忆在第二次来到陨玉的时候复苏。长老们那时候催动蛊虫控制了我的思想,杀了所有想要接近张家秘密的人。
是的,张家的秘密,有关长生的秘密,就在那一块陨玉里面。
他们借我的手,抹掉了所有张家人会发现这个秘密的可能性。然后,他们用蛊虫再次消除我的记忆。
随后要求进入蛇沼的张家人越来越多,他们也用了同样的办法。不是没有人怀疑,但是长老和张起灵就是张家的权威,他们没办法反抗。
所以,张家莫名失踪的人,并不是真的失踪了,而是都去了蛇沼鬼城。
——原来,张家莫名失踪的人,都是我杀的。
我一直以为我在秘密之外,现在才发现,我其实一直被困在真正的秘密之间。我是张家人里最接近秘密却从未窥探过秘密的人。
再后来,就是张家的变故,只活下了我和张起灵两个人。
我死里逃生那么多回,我还以为是我运气实在是太好。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了的局。
长老已经死了,我的记忆已经不会再丢失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得背负着我肩上的几十条人命,握着自己沾满血的匕首,走下去。
我是最该死的人,可是我却不能死。
谁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女主的回忆,下一章就是蛇沼脱出,各种谜团会渐渐明晰起来。
☆、⒂
⒂
》》》》》》我像是灵魂被强行剥离开了身体,站在我自己的后面,看得到他们的行动,可是听不见他们的话。
有些时候,对有些人来说,记忆真是一样美好的东西。它记录了人一生所有的事情,幸福的、快乐的、伤心的、忧愁的,等到晚年的时候再和自己的后代一起坐在摇椅上回味,笑意把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更深,对人这一种生物来讲,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而如果一个平常人,记忆中莫名缺失了一块,那其实很正常。因为人没办法记住所有东西,只能选择性地记住自己认为最重要的。至于大片记忆的缺失,在一般人看来就是不正常的了,因此被称之为“失忆”,甚至还要在后面加上一个“症”字——把失忆当成一种病。
至于我的记忆,如果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我记得一些事情,但也被选择性地删除了一些片段,甚至我的记忆中有一段是被捏造出来的。
——在那些丢失的记忆中,我的时间,我的情感,也被或多或少地丢失了。
——大概在之前我要做的,就是像张起灵一样,不断地追寻着自己的记忆。但是我要比他幸运,起码我记起来之后就不会遗忘了。
……这,不是混乱是什么?
**
我的意识一直处于极端的混沌状态。
梦中各种乱七八糟的、美好的、痛苦的回忆如同交缠在一起的各色丝线一样,一根一根重叠交错。交错的空间似乎自动地填充着我脑中该存在的记忆。
——转动的风车,在微风的吹拂下,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它把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了无数个小碎片,破碎地映在脸上。孩童的瞳孔中漾着满满的、纯真的、不加掩饰的笑意。在风车一圈一圈的旋转中,在渐渐沉下来的夕阳中,欢悦的笑声渐渐远去。
——浓得仿佛已经可以把人吞噬的黑暗覆盖在所有人的身上,吐着红信子的鸡冠蛇昂起头颅,瞪着我们看不清的、怨毒的眼睛,悄悄地把尖牙埋入了我的大哥的小腿。冰凉的温度从手上传来,我能感觉我的脸上湿了一片。
——锋利的匕首上不断滑落着温热的鲜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握着匕首的那个男人,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遮住永远淡然得毫无情感的眼睛。他的手指修长,但握着匕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的手骨节分明,他的未来、他手中的命运,也是分明的。他需要的,只是按照长老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黑漆漆的陨□□口对着我,像是在嘲笑我的胆怯。那就是吞噬了很多人的地方:我父亲、无数的张家人,现在,包括张起灵。
不安。
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一瞬间把我拉向最深的漩涡,硬生生把我肺里的空气全部逼了出来,窒息感仿佛冰冷的水让我没有挣扎的力气。只是不停的下坠、下坠,没有终点地,一直下坠着。
急促的呼吸之间,我的手突然之间就被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给握住了。那只手并不柔软,甚至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但覆在皮肤上的温度却让人安心无比。
有谁,有谁握着我的手?
模糊的意识从这样的一个想法里突然清醒过来,我猛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吴邪在晨光下微带着疲倦神色的脸庞,但气色红润,显然身体状况还不错。
他左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着,视线落在我的左手上,一副快要睡着又强撑着不睡的样子,显然是还没发现我已经醒了。
此时我正躺在一张床上,环顾四周,入目的颜色均是白色。窗帘没有拉上,柔和的光线就这样子投进了房间里。寂静的房间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和从吴邪那里传来的浅浅的呼吸。
这不是蛇沼鬼城。那么这是哪?
——发生了什么事……
我又闭上眼睛,直觉告诉我,我的记忆中有一段很重要的被忽略了。是的,一定是被忽略了。没有了长老控制蛊虫,我不可能再失去记忆了,如果我的记忆再次出现断层,那么一定是我没有经历或者刻意忽略。
在我看见陨玉记起所有的东西之后,发生了什么……
视线再次移到吴邪身上,我好像天灵盖被劈了一样顿时一个激灵,有些东西在我脑中乍现。
没错,是吴邪他们来了。准确地说,是张起灵一行人以及另外一群我不认识的人,来到了那里。我刚恢复记忆,神经脆弱得一碰就会崩断,根本无暇去管他们。直到张起灵进入陨玉之后,直到那群人走了之后,直到……吴邪试图唤回我的神智的时候。
我像是灵魂被强行剥离开了身体,站在我自己的后面,看得到他们的行动,可是听不见他们的话。就算心里再想让身体做出反应也做不到。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你心里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你饿了不想吃饭,累了不想睡觉,开心了笑不出来,难过了又不能哭,只想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任凭大脑和心灵放空。
——我想当时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在我看见吴邪焦急而疲惫地摇晃着我的肩,唇瓣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撑着身子试图学着张起灵那样进入陨玉。结果是肯定的,我既没有他那样的身手,也没有了平时可以思考的能力。
我心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没有难过,没有失落,没有惊恐,没有害怕。什么感情都没有,就好像那么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的情绪,归零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照理来说我应当害怕的。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陨玉里,如今张起灵也进去了,虽然我确定他一定没有死——因为我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只是担心他会在里面遇到危险。如果他真的没办法出来了,吴邪他们应该可以看见很惊悚的一幕吧。
放弃之后我每天行尸走肉一样躺在地上,眸子锁住张起灵进去陨玉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那成了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吴邪和胖子曾强行给我灌过水和食物。其实他们没必要强行的,我明明还想活下去的,我明明还有求生意志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嘴里的那些东西咽不下去。
我不知道是几天之后,没有营养补充的身体虚弱到不行。再后来,好像就是昏睡的时候要比清醒的时候多很多吧,以至于到了后面就是直接昏迷了。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我再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原来我已经出来了?
在我大脑接受到这个讯息之后,我瞪大了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直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的吴邪的声音响起:
“——张起霜?!你醒了?”吴邪不经意间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他看见我已经睁开了的眼睛时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放松下来的、惊喜的笑容。
我疲倦地闭了闭眼,在吴邪的帮助下背靠上垫了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