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全身已被一只大布袋套住,跟着身子悬空,被那人背在肩头。曾念慈伸手去撕那布袋,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上去布纹宛然,似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纹丝不动。
那人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开口说一句话,被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曾念慈道:“我哪儿都不去!你放我下来!”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软软的决不受力。他提起左脚,用力一脚踢出,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
那人笑道:“白天的时候我混在六大派,瞧得清清楚楚,嘿嘿,既与武当派大有渊源,又自言是已死之人,年岁相当的,也只有那一位。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你的好处。”曾念慈身子一震,不过一照面的功夫,自己就被识破本来面目,但料来他所求不过如是,姑且跟他虚于委蛇,再伺机逃脱。曾念慈心下微微冷笑,丝毫不感畏惧,当下闭嘴不言,调运内息,潜藏龟息。
曾念慈呆在袋中,听说不得汇合其余四散人、韦一笑上光明顶,和杨逍争论教主之位,被少林圆真渔翁得利,待圆真表露身份坦承挑拨六大派和明教恩怨,胸中怒气急冲,顷刻间神功大成,龙虎相会,天地交泰,破袋而出。
圆真见他神色不定,只道有机可乘,孰料曾念慈内力纯阳浑厚,刹那间“幻阴指”功力被破,一惊之下,转身便走。
曾念慈稍作耽搁,出得门来已失了圆真身影,但见西厢房的绣帷微微晃动。曾念慈掀帷而入,那圆真早不知去向。此间却是杨逍女儿杨不悔的闺房,曾念慈告知她杨逍在前厅受伤,杨不悔便跑了出去。杨不悔身旁的丫鬟小昭带着曾念慈从杨不悔闺房的床上到得明教秘道,但为圆真诱骗困于前教主阳顶天的遗骸旁,从小昭之请修习明教无上心法乾坤大挪移并凭此脱困。曾念慈立誓为明教洗脱罪名。
二人从秘道脱困回到光明顶上,六大派对明教已成围剿之势。明教天鹰教高层或死或伤,只余之前大漠所见的天鹰教首领独力支撑,听得六大派中人喝骂方知此人竟是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
殷天正终究独力难支,不敌六大派车轮战术,明教天鹰教中自杨逍、殷天正而下至厨工役夫一同念诵明教经文,怜悯众人多忧多患。
曾念慈在六大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眼见两教教众束手任人屠戮,终究于心不忍,挺身而出。曾念慈所学既博且杂,又曾受名家尽心指点,神功既成,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无秘奥之可言,但他胸襟宽博,只求击退强敌,行事间尽力保存对方颜面,凭崆峒七伤拳威压崆峒五老,以少林龙爪手胜过空性大师,各以其本门绝学力压对方。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眼见魔教覆灭在即,却给一个无名少年插手阻挠,向华山派的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鲜于通武功平常,诡计多端,将金蚕蛊毒放出害曾念慈,却被曾念慈用内力逼了出来,反害己身,在地下辗转呼号,吐露出他曾杀害师兄嫁祸明教的秘辛。华山二老为维护门派声誉,施展“两仪刀法”以二打一,败在曾念慈手下,力邀昆仑掌门何太冲夫妇以“两仪剑法”联手攻敌。
昆仑何太冲夫妇应邀下场,班淑娴一回头,突然“咦”的一声,瞪着曾念慈道:“你——你——”原来她和曾念慈分手不过六年,虽然曾念慈在这六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高了,留起了胡子,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但随即想到他遮掩本来面目,显然不愿表露身份,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大进,可喜可贺,还请指教。”曾念慈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妻剑法通神,尚请手下留情。”
何太冲问道:“曾少侠用甚么兵刃?”曾念慈一见到他,旧事翻涌上心头,父母惨死、被逼服毒,倘若不是高人在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尸骨早朽,想到此处,胸头怒气上冲,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二老分站四角,两把弯刀和两柄长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到了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众人见他回旋折梅,神姿飘逸,轻若行云,人人看了都是心头说不出的舒适。
只见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
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曾念慈道:“华山和昆仑派的武艺高明得很,领不领教,都是一般。倒是两派掌门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功夫,却是人所不及。鲜于掌门害死救命恩人的妹妹,武当张五侠的公子不远万里,至昆仑救治何掌门小妾,最终被灌毒酒身亡,二位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话声清亮,朗朗说来,六派人人皆闻。武当诸侠一听此言,惊疑不定,殷梨亭正欲开口询问,猛地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你胡说什么!张无忌那臭小子勾结魔教,大闹三圣谷,被我们擒获,自知难逃罪责,跳崖自杀的。”曾念慈轻掸梅枝,微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多谢西华道长指正。”殷梨亭再忍不住,大声道:“原来我无忌侄儿是被你们昆仑派害死的!”俞莲舟沉声道:“何掌门出手替武当教训舍侄,此番恩德,我们自当回山禀明师尊,再作处置。”西华子方知被曾念慈套了话去,惊愧难当,一瞥眼,只见师傅满脸怒色,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受重责,不禁更是惶恐。
班淑娴心想多说旧事又有何益,分明是曾念慈这小子恼恨昆仑嫁祸魔教才骗自己那个暴躁徒儿说出真相,唯今不如联合华山将他斩于剑下,再将一切推个干净,来个死无对证,当下说道:“曾少侠,进招吧。”一剑便往曾念慈眉心挑来,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曾念慈后心,跟着华山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曾念慈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梅枝格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长剑微转,剑锋对准梅枝削去,曾念慈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当的一响,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过来的一刀。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八道!”狠狠一剑,疾向曾念慈刺去。他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曾念慈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
这两仪刀法和两仪剑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是殊途而同归。四个人越使越是顺手,刀剑配合得严密无比。曾念慈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却不知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阴阳相辅,竟是没丝毫破绽,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个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所生出的压力越来越是沉重。忽听杨逍高声道:“小心脚下!”曾念慈一怔,四人眼见机会绝佳,刀剑齐施,顷刻间就要将曾念慈置于死地。
曾念慈长眉一扬,梅枝在四人刀剑上一带而过,各人只觉掌中一轻,啪啪啪啪四下响声,四柄兵器从中断开,变故陡生,四人都是一惊。曾念慈梅枝颤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华山二老、何氏夫妇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一一撤下兵刃。这“神门穴”是在腕骨锐端之上,被梅枝拂中,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曾念慈本意是窥探华山昆仑正反两仪刀剑联手到底有何玄妙之处,被杨逍一言分神之下,只能强行以内力震断各人刀剑脱困。
殷梨亭大声叫道:“神门十三剑!你是谁?”适才曾念慈施展武当轻功“梯云纵”,姿式圆熟飘逸,武当诸侠已感诧异。此际见他所使剑招精妙绝伦,显然亲承大师謦欬,绝非潜藏偷学可成。
曾念慈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眼望地面不答话。
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天剑,缓步走了出来,道:“七伤拳、龙爪手、梯云纵、降龙掌,纯阳内力、魔教妖法,老尼今日就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武当派中二侠俞莲舟一直注视着曾念慈的动静,大漠中对他身形语音早已生疑,只是众口铄金,不敢确认,直至他屡次施展武当绝技,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入场中,道:“师太,不若让咱们师兄弟五人先行探知这少年的虚实,师太最后必可一战而胜。”
灭绝师太衣袖一拂,说道:“俞二侠请回!老尼倚天剑出手,不能平白无端的插回剑鞘!况且你们大漠同行,哼哼,难保不是有私。”莫声谷忍不住跳出来道:“咱们师兄弟虽然本领微薄,但上承恩师教诲,行事决不敢有违侠义二字。这位小兄弟曾受魔教恩惠,今日以身相报,亦是我辈中人,师太何必赶尽杀绝?”俞莲舟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正邪不分,死不足惜。”横剑当胸,斜斜上指,走向曾念慈身前。明教教众丧生在她这倚天剑下的不计其数,这时未死的教众见她出场,无不目眦欲裂,大声鼓噪起来。灭绝师太冷笑,说道:“吵什么?待我料理了这小子,一个个来收拾你们,嫌死得不够快么?”殷天正知道她这柄倚天剑极是难当,本教许多高手部是未经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断,死于剑底,问道:“曾少侠,你用什么兵刃?”
曾念慈望了一眼掌中梅枝,道:“前辈教训,小子岂敢兵刃相对,我还是以这梅枝领教高招。”明教、天鹰教中人都大吃一惊,俞莲舟更是直皱眉头,怪他过于托大。灭绝师太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莫怪我剑下无情。出招吧!”
曾念慈轻吸一口气,道:“师太,晚辈进招了。”展开轻功,如一溜烟般绕到灭绝师太身后,不待她回身,左一闪,右一趋,正转一圈,反转一圈,偶然梅枝晃动,攻向灭绝师太要害。灭绝师太横剑一封,正要递剑出招,曾念慈早已转得不知去向。峨嵋众人眼见曾念慈一味取巧闪避,不顾武林道义,倾派而出,围追堵截,被曾念慈一一夺过长剑向灭绝师太掷去。
周芷若抢上前举剑攻击,曾念慈步履稍怔,灭绝师太长剑颤动,向曾念慈背心直刺而来。曾念慈听到背后风声,手一伸,夺去周芷若手中长剑,反手掷出,这一下用了九成力,灭绝师太登时气息一窒,不敢举剑撩削,伏地闪避。
曾念慈眼见有机可乘,抢身而出,右手一探,狠狠一掌拍出,灭绝师太一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曾念慈变拍为拿,反手勾处,已将倚天剑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以倚天剑指住灭绝师太喉咙,慢慢的退开两步。
灭绝师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缓缓站直身子。曾念慈倒转剑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贵派宝剑,请你转交尊师。”周芷若迷迷糊糊的接过,退回峨嵋派内。
曾念慈昂然四顾,朗声道:“峨眉有哪一位不服,还请赐教。”灭绝师太神色漠然,收回倚天剑,冷冷的道:“峨眉派今日已然落败,咱们瞧武当派的吧。六大派此行的成败,全仗武当派裁决。”
此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少林、崆峒、昆仑、华山、峨嵋五派的高手均已败在张无忌手下,只余下武当一派尚未跟他交过手,但观武当之意,对此子推崇之至,并不肯下场与他为难。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李煜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五人低声商议了一阵,俞莲舟重又走入场中,道:“敝派已于殷教主手下连输数阵,少林、昆仑、峨眉诸位都未能令这小子退下阵来,想是魔教气数未尽,上天生下这个奇怪少年引导魔教改邪归正。”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不战而屈,枉称侠义。”俞莲舟拱手道:“师太教训的是,只是此子天性纯良,并无大恶,倘能加以教导,归入正道,实乃苍生大幸。敝派斗胆揽此大任,对他规劝从善。”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曾念慈武功高强,胸襟宽博,不论是敌是友,无不暗暗敬仰,有意结交,但武当这样明着抢人,未免有失身份。
曾念慈怔怔地望着俞莲舟,心中惊疑不定。俞莲舟走到他面前,问道:“孩子,你可愿跟我们回武当山。”曾念慈回头向明教、天鹰教中各人望去。俞莲舟道:“你放心,六大派不会再与他们为难。”曾念慈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俞——俞二侠,我有些物事要交还明教,这便跟你走。”俞莲舟点头退开一旁。
曾念慈从怀中取出阳顶天遗书及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走向杨逍跟前,弯身交予杨逍。便在此时,听得刷的一声,有人长剑出鞘,大踏步走过来,骂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却是殷梨亭。他喉头哽住,再骂不下去,长剑递出,便要往杨逍心口刺去。杨逍丝毫不加抵抗,微微一笑,束手待毙。
曾念慈听剑刃风声近在耳边,心中一急,将书信塞入杨逍手中,袖中隐着的短剑滑下,连鞘挥出,将殷梨亭的长剑撞开。这一挥之力强劲之极,殷梨亭的手臂被震得发麻,长剑把握不稳,掉下地来。
杨不悔斜刺里奔过来,挡在杨逍身前,叫道:“休伤我爹爹!”殷梨亭定睛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全身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一模一样是当年纪晓芙的形貌,叫道:“晓芙妹子,你——你——”那少女却是杨不悔,说道:“我姓杨,纪晓芙是我妈妈,她早已死了。”
殷梨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涂!你让开,我今日要替你妈报仇雪恨。”
杨不悔指着灭绝师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杀了这个老贼尼。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贼尼叫我妈来刺死我爹爹,我妈不肯,老贼尼就一掌将我妈打死了。我亲眼瞧见的,无忌哥哥也是亲眼瞧见的。你再不信,不妨问问那老贼尼自己。”殷梨亭回过头去,望着灭绝师太,道:“师太——她说——纪姑娘是——”
灭绝师太嘶哑着嗓子,说道:“不错,这等不知廉耻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杨逍是两厢情愿,宁肯背叛师门,不愿遵奉师命,去刺杀这个淫徒恶贼。殷六侠,为了顾全你的颜面,我始终隐忍不言。哼,这等无耻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于她?”殷梨亭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灭绝师太道:“你问问这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殷梨亭的目光转到杨不悔脸上,泪眼模糊之中,瞧出来活脱便是一个纪晓芙,耳中却听她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叫杨不悔。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后悔。”殷梨亭大叫一声,回过身来,双手掩面,疾冲下山。
宋远桥和俞莲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应,亦不回头,提气急奔,突然间失足摔了一交,但爬起身来,片刻间奔得不见了踪影。他和纪晓芙之事江湖上多有知闻,眼见事隔十余年,他仍是如此伤心,不由得都替他难过。要知以武当六侠殷梨亭的武功,奔跑之际如何会失足摔跌?那自是心神大乱、魂不守舍之故了。
莫声谷叫道“六哥”,便要追出去。宋远桥道:“随他去吧,静静也好。”
曾念慈将短剑置于杨逍跟前,拾起殷梨亭的长剑,默默退开,俞莲舟牵着他手回归武当派中。宋青书迎上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