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去,耳听后面风声掠耳,显是二人已逼近身后,突觉背心掌风袭到,无忌全身向前一扑,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足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众人的惊呼声自头顶传来,一霎间便听不到了,身子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坠。
无忌闭目听耳旁风声呼呼,心想:“我死了之后,不知这寒毒还会不会一直跟着我见爹妈?”又想:“我掉下深谷,必然变成肉泥,不知爹妈还认不认得出我?”心中胡思乱想,神志逐渐迷糊,脸上却露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柳永《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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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无忌在应天时,对自号“明王”、天下平定后登位为帝、建立大明王朝的请求坚不允肯,数次争执后,一怒之下,移居蝴蝶谷。他心地仁慈,医术又精,慕“蝶谷医仙”之名而来者络绎不绝。无忌于求医之人从不推拒,不但教中子弟伤重病危,便是正道武林、乡邻村老有难愈之症,亦施以援手。是以无忌虽再不涉足江湖,但声名远扬,人人称颂。
明教众人见无忌心意坚决,避世明志,也不敢多所惊扰,偶有探视,多说军中事务,没再提称帝之事。近年明教大败元兵,威名赫赫,又有教规严令约束,不再与六大派寻仇生事,与各派恩怨渐解,便有正道弟子就近投靠义军,共抗胡虏。偶有是非争执,双方亦各自克制忍让。
此一年时近中秋,杨不悔携子而来。无忌十分欢喜,设宴款待。无忌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孩子,约莫三四岁,唇红齿白,软软地叫着“不悔姨姨、小团哥哥”,杨不悔年仅六岁的儿子韩小团抱着不肯放手。杨不悔笑道:“谁家的孩子,竟然劳动当今天下第一人出手照料。”无忌道:“是我四年前在谷外拾到的孩子,随我姓,名字就叫潜光。”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也算后继有人了,以后又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大侠。”无忌笑道:“不是混世魔头就成了。”
二人饭后安顿下两个孩子休息,备了祭品,到纪晓芙墓前致祭。杨不悔站在纪晓芙墓前,道:“无忌哥哥,我妈妈去世之时,托你照顾我。我可不可以也求你一件事?”无忌见她神情哀伤,大感疑惑,柔声道:“韩大哥怎么没陪你一起来?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开口,我全力办到。”杨不悔泪水盈眶,道:“韩郎……韩郎他被人害死了,无忌哥哥,我求你代我抚养小团成人,不要让他再遭毒手。”无忌痛惜之极,道:“是谁害死他的?”杨不悔凄然道:“韩郎他是被你害死的啊!”无忌大为震惊,道:“不悔妹妹,你说什么?我怎会害死韩大哥!”
杨不悔道:“明教这几年好生兴旺,大汉河山,差不多有一半都被咱们光复了,朱元璋怕事成之后,韩郎会登位为帝,所以先下手将他杀了。明教的首领,义军的功将,朱元璋一定也容他们不得,数年之间,他们一个个都要大祸临头。无忌哥哥,你忍心置身事外,他们虽然不是死在你手上,但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啊。”无忌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杨不悔扑入无忌怀中,泪如雨下,抽抽噎噎道:“无忌哥哥,我不敢求你违心行事,只求你代我照顾小团。”无忌回手抱紧杨不悔,胸前衣襟被她泪水濡湿,鼻端传来浓烈血腥味,心中一片茫然。杨不悔喃喃唤道:“韩郎,韩郎……”声渐转低,抱着无忌的手亦慢慢松开了。
无忌抱着杨不悔冰冷的尸身,抬头望天上圆月,心头痛楚,竟是哭不声来。八年前,他在蝴蝶谷召开明教大会,大家焚香为誓,决死不负大义,不过数年间,便有了这争权夺利,互逞残杀的事件,哀痛悔恨,难以言表。无忌呆立良久,徒手在纪晓芙墓旁掘了一个墓穴,将杨不悔葬好。无忌神情木然,拖着脚步返回屋中,侍候的僮儿见他满身血污,十指血肉模糊,狰狞可怖,不禁大吃一惊。无忌冷冷的道:“请彭莹玉大师前来见我。”
不过数日,彭莹玉应召而来。无忌问起韩林儿之死,彭莹玉道:“韩山童韩将军死后,韩林儿应命自立为帝,六月之时,龙凤皇帝韩林儿应吴国公朱元璋之请,自滁州迁往应天,到得镇江对岸的步瓜,坐船倾覆,在长江中崩驾。朱元璋得讯后大怒,下旨将负责护送的廖永忠处死,作为护送主上不忠不力的惩罚。”无忌面无表情,听彭莹玉又道:“属下调查实情得知廖永忠是常遇春手下的得力战将,一向作战勇敢,身先士卒,此事乃暗中受朱元璋的密旨,故意翻船淹死韩林儿。常遇春得知此事,与朱元璋拍台争吵,徐达从旁相劝,说只须偷偷将廖永忠放了,胡乱杀个罪犯充数,就此作罢。但朱元璋已先派人杀了廖永忠灭口。”
无忌素知彭莹玉精明干练、仁义公正,他既这么说,事先必已调查清楚,决不致误报实情,默然半晌,道:“此事现在作何处理?”彭莹玉道:“朱元璋手握重兵,势力盛大,如彻查到底,明教不免因此分裂,于抗元大业异常不利,属下等不敢做主,请教主定夺。”
无忌茫然失措,道:“难道只能放纵朱元璋,任他胡为?”彭莹玉道:“明教义军素来自行其是,声势壮盛,总坛不能杀了他们首领,也不能以明教教规予以羁縻约束,只能任其自然。然而朱元璋此人极具野心,有问鼎之意,但为人心胸狭窄,成事后必然烹狗藏弓。”
无忌面色苍白,道:“我知道了,有劳彭大师走这一趟。”彭莹玉道:“能为教主效劳,属下之幸。教主虽然不在城中,但大家对教主仍是十分尊崇信服,一直等教主归来。”无忌摇了摇头,不再出声。彭莹玉见无忌再没有严词峻拒,心中暗喜,但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当下以军情紧急为由告辞而去。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这一日,无忌正于药圃除虫,听到近处雝雝雁鸣,抬头看时,却见杨逍一袭簇新的红绸衣裳,手上捧着的白雁正自伸长脖子,朝无忌叫唤。无忌直起腰身,神色惊疑不定,伸手去接杨逍递来的白雁。那白雁未被剪翼,杨逍一松手,就扑棱棱闪动翅膀,无忌吓了一跳,手握不稳,放白雁飞走了。杨逍伸手摘下落在无忌发上的雁羽,笑道:“怎的这么不小心。”无忌微愠道:“你来干什么?”杨逍自袖中取出一枝桃花,插在无忌鬓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无忌登时醒悟,纳采用雁,杨逍这是亲自求婚来了。
无忌手抚鬓边,晕生双颊,低下了头。杨逍深深一揖,道:“如今新帝即位,四海平定,在下马齿加长,中馈犹虚,诚心求娶姑娘,结发同心,白首不离。”无忌惊讶抬头,道:“新帝是谁?朱元璋么?”杨逍神色一黯,道:“现下还只能由他作恶,以后定有收拾他的时候。”随即又笑道:“咱们不说扫兴话了。我叫人把小团和潜光都带走,这里就只有咱俩了。”无忌忸怩道:“谁和你咱俩了,不害羞。”杨逍道:“是我说错了,夫妻一体,怎么能说是两人呢?该打。”提起无忌右手,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无忌羞红了脸,挣扎缩手,杨逍只是不放,无忌也就任他握着了。
杨逍携着无忌的手一路走回草庐,空谷寂寂,再无他人。回到房中,床上鸳鸯枕合欢被熏得香喷喷的,角落处堆了几只朱漆描金龙凤呈祥衣箱,都上着锁。杨逍打开放在最上面的箱子,取出黑漆嵌镙钿瓜蝶百蝠妆奁,云烟如意金莲凤头鞋,八宝双凤翊龙花钗冠,蹙金绣如意纹双龙戏珠霞帔并大红百裥裙,仔细为无忌傅粉描眉,点脂贴额,缓鬓倾髻。杨逍俯身与无忌并头照影,镜中丽人娇艳无比,杨逍心中一荡,在无忌右颊吻了一下,取过腕钏缠臂套在无忌手腕,走到他身后,为他戴上凤冠,更换衣裙。
天色逐渐昏暗,杨逍点起红烛,红烛掩映之下,无忌云鬟低垂,星眼微朦,脸上惊喜羞涩之情,难描难言。杨逍勉强克制绮念,与无忌并肩跪在红烛之前,拜了三拜。杨逍低声祝祷:“明尊在上,弟子杨逍诚心娶张念慈姑娘为妻,日后长伴妆台,永不离弃。”无忌也低声道:“求明尊保佑我们执手偕老。”
杨逍在苦匏中满斟清酒,与无忌交杯共饮,饮罢,掷盏于床下,一仰一覆,预夫妻和顺,大吉之兆。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于床前。
忽然拍的一声轻响,红烛爆了一点烛花,杨逍笑道:“忙了半天,倒把最紧要的给忘了。”起来翻捣衣箱,取出两三件物事。无忌接过他手上一个形如苹果,拳头大小的瓷盒子。揭开盖子,里面有两个小人,做成一男一女的样子,赤身裸体地搂抱着坐在一起,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无忌嗔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杨逍将两个小人拿出来摆弄,笑道:“这是为夫压箱底的功夫,请夫人不要嫌弃。”无忌听杨逍戏谑,心底情意流转,眼中秋波盈盈,含羞横了他一眼,拿起另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满满的一盒药粉,放在鼻端轻嗅,又点了一些放进嘴里,口中逐一报出药名:“熟地黄、蛇床子、肉苁蓉、山茱萸……”望到另一件银制匙样的东西,奇道:“你身子不适么?要借助药物器械?”杨逍笑道:“这些都是世俗礼仪,避免毛头小子见到美丽姑娘,无力应战,虚度春宵。”杨逍将两个盒子并银托子交给无忌,道:“请夫人收好,以后留赠我们的女儿。”无忌蓦地想到杨不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垂头不语。杨逍知他心中郁结,道:“都怪我,瞎说什么。今日咱们大喜之日,不要提这些伤心事。朱元璋,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搂着无忌在怀,柔声私语。
红烛燃尽,月光横斜,从窗中照射进来。杨逍起身宽了衣裳,向着无忌作揖再三,道:“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相烦夫人行个方便。”无忌听他疯言疯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杨逍头一低,吻在无忌盈盈带笑的唇上,辗转厮磨。无忌情生意动,搂着杨逍道:“杨伯伯。”杨逍一顿,道:“你叫我什么?”无忌脸上绯红,低声道:“夫君。”杨逍大喜,不再拘着性子,恣意而为,进出无定。无忌勉强承受,腰如风前柳,身似涌浪舟。
无忌偶然一抬头,惊见杨逍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几疑自己看错了,伸手去拉杨逍的手,探得他脉象虚浮,登时吓了一跳,道:“杨伯伯,你……你怎么了?”杨逍紧紧抱着无忌,低声道:“对不起。”无忌突然明白过来,心中伤痛不已,轻声道:“夫君……杨伯伯……你终是不肯放过我?”杨逍微微苦笑,松手滚开床侧。无忌长叹一声,伸一掌贴在杨逍后腰,一掌贴在他前胸,将自身真气输入杨逍体内,助他驱除毒素。随着真气运转,无忌渐感内力涩滞,到后来,似有无数钢针在经脉中穿插,直痛得满头大汗,眼见杨逍面上黑气渐退,心神一松,再无力气,软瘫在床上。
杨逍将无忌抱在怀里,取帕子替他抹去额上汗水,神色不定。这毒是杨逍所下,用的却是无忌的方子。当年大都万安寺,为救被困的六大派,无忌曾配制一份无色无味的麻药交由范遥,用以骗取“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事后杨逍求得药方,另行添加烈性药物,做出这等侵肌蚀骨而又无色无味的麻药来。无忌内力深厚,毒性隐而不发,而杨逍刻意催运内力,加深毒性,再趁着无忌内力微虚之时,将毒性传入。
无忌强忍痛楚,道:“第三个抽屉里有瓶解毒丹,你拿出来,自服三颗。你体内残余毒性虽微,但仍要小心。”杨逍依言取解毒丹吞下。无忌见他服下解□□物,微微一笑,想去拉杨逍的手,然而全身骨节酸软,举起一根手指也无力气。杨逍为无忌穿上自己的贴身内衣,伸手与他十指交握,柔声哄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先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无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恨你,只恨自己命苦,无力自主。”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双眼。杨逍将无忌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水一滴滴流下来,落在无忌的脸上,又沿着无忌的脸颊,流上了鸳鸯枕,道:“我今生负你良多,来生你再来找我,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番外二
俞莲舟匆匆赶至蝴蝶谷时,只见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心中暗叹来迟。未到近前,已有数队禁卫持戟拦阻,俞莲舟站定脚步,提气高呼:“武当俞二求见!”禁卫听俞莲舟自报姓名,知来人与新帝关系匪浅,都停下来,排成圆形,将之围在圈内。
柱香时间,有内监快步前来,高声宣召:“宣庶民俞莲舟觐见!”俞莲舟整了整衣冠,随他走过重重仪仗,来到草庐之前。五行旗各掌旗使窄袖戎衣,紫花比甲,分统五方,属下旗众,衣分五色,甲胄全新,各执兵刃,庄严肃穆。入得庐内,除了一众内侍女官,明教众首领均在。范遥、冷谦、周颠、铁冠道人张中各衣明教法服,杨逍、彭莹玉绯袍玉带展角,殷野王五章衮服,垂七旒冕。范遥身旁一个小小孩童,九章九旒,玄衣纁裳,与无忌衣着式样相类,俞莲舟认出,那是无忌收养的义子张潜光。各人垂首而立,噤若寒蝉。
无忌怔怔地坐在桌前,眼圈微红,冕垂五采玉珠十二旒,衣六章裳六章。俞莲舟走到无忌跟前,低声道:“无忌,我来了。”众人俯首闭耳,不敢呼叱俞莲舟犯讳不尊。无忌眼珠微微转动,望向俞莲舟。俞莲舟心中一酸,道:“你……你还好么?”无忌道:“我不好,你是来带我走的么?”屋内众人一齐拜伏在地,道:“求陛下三思!”无忌毫不理会,道:“五行旗带了一万兵马,御林禁卫又有一万,在我眼里,哼,这又算得了什么!”杨逍彭莹玉膝行而前,伏地垂泪,道:“万千罪过,皆臣所为,求陛下体念天下苍生,勿要再辞。”无忌冷冷的道:“我竟不知这世上有刀架脖子逼着做皇帝的。”
俞莲舟早看出无忌气息滞涩,是被下毒封闭了内功的样子。但无忌内力浑厚,早已诸邪不侵,如今竟然中毒被挟,可见明教为此费了多少心思。无忌抬头望着俞莲舟,道:“俞二伯,你自小就待我很好,求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做他们的教主,也不要做什么皇帝。”俞莲舟强忍伤痛,道:“无忌,你——你能成就大业,我们大家都很为你高兴。”无忌定定望着俞莲舟,目光渐渐的自震惊转为怨愤,又自怨愤转为哀戚,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道:“原来……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我恨你!”说到这里,气塞胸臆,一口气转不过来,竟自晕了过去,地下跪着的众人一齐抬头关切地望着无忌。俞莲舟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会,无忌悠悠醒转,杨逍眉眼一动,张潜光走上前去,扶住无忌,道:“义父,你别生气,坐下来,歇一歇。”
无忌怒道:“你爹是卑鄙小人,你也要学他么!”用力推开张潜光,张潜光不过五六岁小儿,如何挡得无忌这含恨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拍的跌坐在地,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他性子坚强,拼命忍住不哭出声来。俞莲舟抱起张潜光,柔声道:“不哭,好孩子不哭。”无忌心痛之余,恨意更增,顺手执起桌上一只黄铜小炉,用力向杨逍掷去,杨逍直挺挺跪着,不闪不避,任那铜炉击中额头,血流披面。
无忌满腔恨意顿消,欲要去瞧瞧杨逍伤势,只是两条腿犹似灌铅,有千斤之重,无力行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