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上众人见俞莲舟居然安好无恙,齐声欢呼,争先跳下,都由张无忌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出掌拍击,自直堕取为横摔,一一脱离险境。这一干人功力虽未全复,但只须回复得五六成,已是众番僧、众武士所难以抵挡。俞莲舟等顷刻间夺得兵刃,护在无忌身周。王保保的手下欲上前阻挠,均被俞莲舟、何太冲、班淑娴等挡住。塔上每跃下一人,无忌便多了一个帮手。
王保保见情势不佳,传令:“调我飞弩亲兵队来!”哈总管正要去传小王爷号令,突然间只见东南角上火光冲天。他大吃一惊,叫道:“小王爷,王府失火!咱们快去保护王爷要紧。”王保保关怀父亲安危,顾不得擒杀叛贼,叫道:“张无忌,你快将我妹妹放了,否则我叫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无忌忙中转头向他一笑,道:“你快回去吧,赵姑娘不会有事。”王保保隔着无忌的满脸浓须,看出这一笑之中,充满温柔宁定,心中一荡,暗骂“果然魔教妖法,惑人心智”,掉转马头,直冲出去。
王保保这一走,再无人阻拦。被困的众人一一跃下,只余范遥及灭绝师太二人。范遥恨她伤残本教众多兄弟,也懒得浪费唇舌劝她逃生,一声长笑,纵身跃下高塔。无忌一掌击出,将他轻轻送开,赞道:“范右使,大功告成,当真难能!”范遥站定脚步,说道:“若非教主神功盖世,大伙儿人人成了高塔上的烤猪,范遥行事不当,何功之有?”
范遥叫道:“大伙儿都跟我来,到西门外会齐。倘若再有耽搁,奸王的大队人马这就要来啦。”昆仑、崆峒、华山诸派高手蜂涌而出。无忌抬头望向塔顶,灭绝师太站在高处,火光时明时暗,照得她如鬼如魅,面目可怖。塔下峨嵋弟子齐声哀求:“师父,你快跳下来!”无忌似乎听到灭绝师太一声叹息,接着踊身下跳。这一声叹息相隔既远,声音又轻,无忌并不十分确定,眼见情势危急,不及细想,抢步上前,运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后拍去。
灭绝师太身子转了一个回旋,喝道:“魔教贼子,留下命来!”凝起全身力气,一掌击向无忌背心。无忌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内力几已耗尽,性命攸关之际,勉强提起左掌向后格挡。只听喀的一声,无忌腕骨登时震碎,整个人也被灭绝师太排山倒海般的内劲撞飞,直直摔入火堆之中。武当少林诸人齐声惊呼,俞莲舟、莫声谷一齐抢上,挡在无忌身前。范遥听到塔下生变,回过头时,看到宋青书抢步自火堆中抱起无忌,又惊又怒,喝道:“老贼尼,你敢伤我教主!”呼的一掌向灭绝师太拍去。灭绝师太凛然无惧,举掌一挡,二人各以真力相抗,都是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一步。范遥冷哼一声,提气再上,与灭绝师太拆了数招,已试出双方实力相当,要分出胜负,非斗到千招开外,然而教主受伤后始终毫无声息,心中忧急,当下双掌一收,道:“老贼尼,今日暂且罢斗,这笔帐,日后明教自会找峨嵋算。”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峨嵋门下,难道还怕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宋青书插口道:“恩将仇报、背后偷袭,这等行径与魔教何异!”灭绝师太冷眼斜睨,道:“无知小儿,懂得什么。魔教暗中勾结朝廷,假意卖好,这般奸狡狠毒,人人得而诛之,何必论江湖道义。”范遥道:“好哇,我教主一片苦心救你们脱困,反被你们倒咬一口,早知这样,让你们活活烧死算了!”
无忌在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的真气传送之下,悠悠醒转,低声道:“范右使,这里不能久留,快走。”范遥怒瞪了灭绝师太一眼,引着诸人向寺外行去。峨嵋派因与明教有仇,不愿随众人同行,径自离去。
其时天已黎明,群雄来到西门,驱散把守城门的官兵。出城数里,杨逍早已备下干粮酒肉,率领骡马大车候在路边,骤然见无忌须发焦黑,气息微弱,被俞莲舟抱在怀里,登时脸上色变。无忌道:“我无事,你先带人出城。”杨逍强压心头怒火,指挥车夫载着众人往北而去。
武当诸侠与无忌同乘一车,俞莲舟生怕车辆颠簸,令他再受痛苦,将无忌抱在怀中。宋青书撕下衣襟,倒了些清水浸湿,替无忌擦净脸上的脏污,触手处感觉异样,仔细一看,道:“无忌师弟,原来你这胡子是粘上去的啊。”俞莲舟伸手一挡,拦住宋青书要撕去无忌虬髯的手。无忌笑道:“我这样是不是很威武?你可不要对别人说。”俞莲舟听无忌气喘吁吁,说话极是艰难,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无忌皱眉道:“痛。”宋青书道:“是手上痛么?还是心口痛?”伸手要帮他接上断骨。宋远桥喝道:“青书,坐好!”宋青书道:“爹,无忌师弟的手被灭绝老尼姑折断了,我帮他接上。”武当峨嵋同为侠义道,宋青书本来对灭绝师太这位前辈高人极为敬仰,但今日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对无忌痛下杀手,心中自然生出不满,话语也就不甚恭敬了。
宋远桥道:“前辈行事,岂到你背后谈论,坐下。”俞莲舟道:“你忍一下,到了平稳处,我再替你接上。这车摇晃得厉害,若是接差了,这条手臂要废。”宋青书听了这话,方始坐定,见无忌虽然跌入火堆,只头脸略有损伤,身上白衣皓然如雪,毫无烧灼的痕迹,奇道:“无忌师弟,你这衣服是传说中的火浣布么?”无忌“嗯”了一声。莫声□□:“听说西域除了这入火不焚的火浣布,还有一柄切玉如泥的锟铻剑,是真的么?”无忌道:“我没见过。”
☆、第十五章
往北直行出五十余里,到了一处山谷打尖休息,众人谈起脱困的经过,都说全仗无忌和范遥两人相救,又说起灭绝师太突然发难,性情果然刚烈。无忌自行接上断骨,敷上接骨止痛的药物,又服了九粒自己炼制的灵丹,缓引内息,调理内伤。不多时,韦一笑也自城中赶来,听范遥说道灭绝师太偷袭无忌之事,气愤填膺,道:“我先去查探那个老尼姑的下落,等教主的伤好了,一同去找她算账。”杨逍皱眉道:“教主必然不肯因此再增两派仇怨。”范遥道:“我有办法令那个老尼姑自行送上门来,这样教主也怪不得咱们了。”杨逍知道范遥行事,极是邪僻,忙道:“范兄弟,你可别给教主惹麻烦。”范遥道:“兄弟晓得。大哥你从哪学得这般婆婆妈妈?”杨逍苦笑一下,没有答话。
灭绝师太的这一掌偷袭,适逢无忌内力将尽,护体真气全失之时,受伤着实不轻,直运了大半个时辰功,惨白的脸色渐转红润,缓缓站起身来,杨逍、范遥、韦一笑忙上前相侍。武当诸侠看他已无大碍,各去慰抚弟子,只有宋青书对无忌极为依恋,不肯离开。范遥向宋青书打量了几眼,跪在无忌面前,道:“教主,有一件事属下须得向你领罪。”无忌道:“范右使何事?”范遥道:“属下以前行事不当,和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有过一段交情,峨嵋门下的那个周芷若,是我和她的私生女儿。后来我俩有了误会,我出家做了个带发头陀,她迁怒本教,生了这许多事端,今日更连累教主受损,属下罪该万死!”范遥这一番话运足丹田之气,朗朗说来,山谷中各派高手尽皆听闻,哗然大噪。
无忌一怔,道:“你说什么?周姑娘她怎么会是你女儿?”范遥一开口,杨逍便知要糟,见无忌侧头向自己望来,目光中有疑问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以示并无此事。宋青书大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灭绝师太对周师妹另眼相看。”范遥暗中对宋青书竖起了大拇指。山谷中各派高手一想,大漠中灭绝师太果然对那个最小的弟子周芷若另眼相看,登时私语不休。
俞莲舟走到无忌身边,朗声道:“周姑娘是汉水船夫之女,家破之日受我师张真人引荐进入峨嵋,在此之前,从未与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见过一面,何来私生女儿之说?”俞莲舟在江湖上颇具声望,大家听了他的话,将信将疑。这等男女之私,常人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无忌重回武当,数月之间,早已将别来经过一一向张三丰禀明,得知峨嵋派的周芷若,便是当日在汉水船中所遇的那个少女。此刻听范遥宋青书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不住呼呼喘气,指着范遥道:“你——你——你——”说了这三个“你”字,怒气塞喉,竟是说不下去。范遥见他这等模样,登时后悔不已,想到教主出身名门,行事与教中弟子大不相同,自己邪性发作,信口胡诌,引得教主伤势加剧,急忙伏地请罪,道:“范遥妄言欺上,请教主降罪。”
杨逍更是大惊,顾不得人前尊卑之别,抢上去扶无忌,柔声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补救,你别气坏身子。”无忌伸手推开杨逍,怒道:“你不要靠近我!”他重伤未愈,体虚气弱,站起来已十分勉强,手上更是丝毫力气都无,自然推不动杨逍,只气得眼圈都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俞莲舟暗想众目睽睽之下推推拉拉,成何体统,走上前扶住无忌,身体挡住他的目光,手肘微沉,肘尖撞向杨逍腕间“阳池”穴。杨逍不愿在无忌面前与武当派起冲突,松手退开。
无忌定了定神,道:“范右使一片苦心,本人不便深责。峨嵋派此去不知能否脱险,范右使既与灭绝师太有旧,还请你护送峨嵋派平安回山。”范遥苦着脸谢过教主恩典,领命而去。灭绝师太武功高强,范遥自是不惧,但那老尼姑孤僻倔强,对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自己说了这等疯话,再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找其辱?教主此举大有邪气,也不知是教中哪个小魔头教的?范遥向杨逍投以乞援的眼神,杨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会尽早向教主求情,卸了他的苦差。
空闻大师见明教中事已告完结,缓步走上前来,道:“中原六大派原先与明教为敌,但张教主以德报怨,反而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双方仇嫌,自此一笔勾销。”众人一齐称是。但说到如何报仇,各派议论纷纷,难有定见。最后空闻说道:“这件事非一时可决,咱们休息数日,分别回去,日后大举报仇,再徐商善策。”当下众人均点头称是。
无忌道:“此间大事已了,敝教还有些事务待办,尚须回大都一转,谨与各位作别。我明教教众分处四方,待时而动。今后当与各位并肩携手,与鞑子决一死战。”群豪齐叫:“大伙儿并肩携手,与鞑子决一死战。”呼声震天,山谷鸣响,众人一齐送到谷口。俞莲舟道:“大哥,四弟,七弟,我陪无忌走走,你们先回武当。”半扶半抱的将无忌带到谷口停着的骡车之前。宋青书、杨逍韦一笑三人紧随其后。
俞莲舟道:“青书,你有什么事?”宋青书道:“二叔,无忌师弟身子不适,我想陪陪他。”杨逍插口道:“我们要做的事凶险无比,假如令宋大公子受损,武当又得来拿敝教教主责问,咱们可担当不起。”宋青书听他话中之意,对武当大是不敬,心中有气,道:“我武当都是明理君子,又怎会胡乱的怪人,我们虽然受了明教的恩惠,但也绝不能容你信口?黄!”杨逍嘿嘿冷笑两声,道:“是我信口雌黄,还是武当胡乱怪人,你们心里清楚。”
俞莲舟道:“青书,你回去。”宋青书素来害怕这位冷面师叔,此刻却大着胆子道:“魔教中人奸邪无耻,无忌师弟又有伤在身,二叔身边多个人使唤也好。”无忌一直倚在俞莲舟怀中闭目养神,听到“魔教中人奸邪无耻”几个字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宋青书道:“无忌师弟,我知道是他们逼你加入魔教,你不用怕,我一定会救你出险。”无忌睁开眼,对宋青书微微一笑,道:“谢谢宋师兄。”杨逍听宋青书罗唣半天,早已不耐烦,又见无忌神色委顿,说话有气无力,心中忧急,手臂暴长,一把将宋青书当胸抓住,往外甩出。宋青书滚了两滚,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宋远桥快步抢出,左手推拿几下,解开儿子的穴道,携着他手往回走。
俞莲舟道:“杨左使好大的威风啊。”杨逍道:“武当少掌门若是因教主受了损失,敝教可出不起二千两黄金。”俞莲舟如何听不出杨逍话中意思,暗讽俞岱岩逼死张翠山夫妇,真相大白之时,逝者永难追。俞莲舟这人外刚内热,不苟言笑,但极重情谊,昨日无忌在万安寺牢房内,告知害俞岱岩卧床不起的凶手已经查明,俞莲舟面子上行若无事,暗中却为张翠山无辜丧命伤心若狂,对无忌所受苦难更是加倍怜惜,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无忌一生平安周全。
无忌听杨逍说及父母旧事,身子一颤。他倚在俞莲舟怀念里,这么微微一颤,俞莲舟登时便觉察了,道:“无忌心地厚道,绝不会做有违侠义之事,有胆敢冒无忌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绝不会放过他。”杨逍也看出无忌心情激荡,不敢再逞口舌之快,惹他伤心,道:“教主有伤在身,我们需尽快入城。俞二侠既然坚持随行,请一并上车。”俞莲舟也不多话,抱着无忌上了骡车,坐定之后,仍不离手。要知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待无忌就像亲生孩儿,自无忌初回中原,事事好奇,俞莲舟便是这般常常抱着他观看风景,后来他身中寒毒,更是抱着同寢同食,无时离手,积久成习,此番无忌重伤难支,俞莲舟自然如旧日一般抱着不放。
骡车载着四人南行到了一座破庙,无忌叫停车马,道:“昨晚之事,城内必然加强戒备,我们一行人太过显眼,不如分头行事。杨左使、韦蝠王,你二人先行南下,召集洪水旗下教众,雇妥海船,预备海上粮食清水等物,我们在庆元路定海会合。”杨逍道:“教主身边不能无人驱使,不如韦蝠王留在大都陪教主行事?”无忌道:“不必了。”杨逍知道无忌对自己已生嫌隙,此番离别,俞莲舟再从中挑拔离间,这一年来的心血就要尽数化为泡影,待要将那娇软怯弱的身子圈在怀里,好言相慰,又不得其便,眼见无忌埋首俞莲舟怀中,不再回头,心知此刻绝非良机,只能待无人时再作计较,当下柔声道:“祝教主一切顺遂,属下在定海恭候驾临。”俞莲舟拱手道:“恕不远送。”
无忌将烧焦的头发胡子修短,到一家农家去买了两套庄稼汉子的旧衣服,与俞莲舟一起换了,头上戴个斗笠,用煤灰泥巴将手脸涂得黑黑的,这才进城。
无忌指引俞莲舟回到西城的客店,四下打量,并无异状,闪身入内,进了住房。小昭正坐在窗边,手中做着针线,赵敏站在旁边不住发问。二人见俞莲舟扶着无忌进房,一怔之下,这才认得了无忌出来。
赵敏道:“张教主,你把我辛辛苦苦抓来的人都放了?灭绝师太把你打伤的?”无忌笑道:“你这人真厉害,什么都猜到。”赵敏道:“他们名门正派,做事总要留点颜面,也就灭绝这个老尼姑,不择手段,不留颜面。你手下没趁机把峨嵋派挑了?”无忌道:“我让他们都散了。”
话音刚落,叩门声响起,四人相视一眼,俞莲舟抱着无忌隐在窗边暗处,小昭放下手中的针线前去应门。门开处,听到范遥惊恐之极的声音道:“你——你——”小昭奇道:“你是谁?”范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看错人了。”一面的口中喃喃道:“真像,真像。”一面的走远了。赵敏与无忌对望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何事 。
小昭掩上房门,回来道:“那个脸上全是刀疤的红发头陀,奇奇怪怪的,不知是什么人。”赵敏道:“苦头陀?可他不是哑巴么?”无忌笑道:“本座妙手回春,能令哑巴开口,郡主娘娘可要来感谢我?”赵敏轻嗤一声,知道无忌的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