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宝的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却只是释然一笑,温和道:“不管真正的西方魔教少教主如何,至少在众人眼中,玉天宝已死,以后,我便也和那些事情无关了。说起来,中原地区繁华热闹,就此度过余生,也绝非憾事。”
见玉天宝似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旧事,陆小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开怀道:“你能看得开、放得下,当然最好!年关将近,北地寒冷,等觉非和姬冰雁回来了,你再养养伤,等你伤势好了,我们不妨一起南下,正好在江南一起过年!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花满楼也很担心你。”
玉天宝笑着道了声“好啊!”顺势便将话题转向了觉非和姬冰雁一起出门上面,解释道:“这些事情也算是终于尘埃落定,觉非和姬老板因为我的事情,也耽搁了好些天的功夫。现在旁的事情忙完了,他们两人便去北边的伐木场查看木材了。我听姬老板的意思,似乎是觉非需要一大批木料建造屋子。”
陆小凤这段时间一直忙得天翻地覆,甚至都没腾出空来去花满楼的小楼中喝两盏茶灌几杯酒,自然还不知道,由花满楼帮忙牵线搭桥,叶觉非已经和花家的主事人商量妥当,凭借之前从石观音、宫九等人手中弄来的大笔银钱,直接买下了西湖风景秀美的一块地,藏剑山庄的建造,也已经开始提上了日程。
当下,陆小凤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胡子,忍不住好奇道:“建屋子?觉非想要建什么屋子,还千里迢迢的从北方运送木料……”
“这个,大概你需要去问觉非本人了!”玉天宝也只是听叶觉非和姬冰雁随口一提,详细情形,同样不甚了解。
叶觉非和姬冰雁一大早就出去,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
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的陆小凤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天,晚上醒来,正饥肠辘辘的琢磨着去厨房找些饭食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回来的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他们两个忙碌了一整天,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疲惫之色,甚至还遇到了些好事般,俱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看来你们两个买木料的生意,很是顺利?”陆小凤托着下巴,瞅着叶觉非和姬冰雁神采奕奕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姬冰雁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懒洋洋的回道:“抬价的、搅局的、找事的都不见了,这趟生意谈得当然顺利。”
“哦?”陆小凤眼神微微一动,想起了玉罗刹口中提到的黑虎堂的主人飞天玉虎,也就是自己曾经的好友方玉飞……
叶觉非直接笑着回答道:“北方本来是黑虎堂的势力,如今,他们中间好像出了什么乱子,几股势力鹬蚌相争,反倒是便宜了外人——我那批木材的价,就是他们主动给压下来的,你说开不开心?”
说完,朝一直静默不言的西门吹雪点点头示意,然后便背着轻重二剑,径直回了屋子梳洗,先换掉忙了一天后弄得免不了沾染尘土木屑、显得风尘仆仆的衣物,然后才出来悠然自得的找吃的。
陆小凤没来得及问叶觉非建造房屋是怎么个回事,想起更早之前,叶觉非说过她需要很大一笔钱的事情,满心好奇,索性便直接抓着姬冰雁问了起来。
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姬冰雁干脆叫来小潘,连叶觉非让他帮忙买金木料砖瓦时提供的一部分藏剑山庄的图纸都拿了出来,直接糊在了陆小凤的脸上给他看。
陆小凤对于建筑图纸并不熟悉,不过,单看那间庄院里的九曲回廊小桥水榭几乎圈去了杭州的大半个西子湖畔,也知道叶觉非“建房子”的手笔是何等之大了,当下便抽了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是杭州西湖?”
姬冰雁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的在图纸上指了指几个具体的西湖景致,告诉陆小凤道:“这里是九溪十八涧,右边这里虎跑泉和虎跑山庄,右上角挨着西湖的是山庄的主建筑,左边这一圈,觉非还没说是要做什么,不过看她要的那些石料,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院子了……”
等到姬冰雁也进屋之后,陆小凤手里还抓着那张图纸有些呆愣。
意识到西门吹雪正用一种难得诧异的眼神瞥过来,陆小凤忍不住打趣的苦笑道:“你那万梅山庄几乎绕下了整座山,觉非的这座庄园,却是建在了半顷湖水上!”
西门吹雪原本极为冷淡漠然的脸上,竟然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因为他极少笑,即使身为他唯一的朋友,难得碰到西门吹雪微笑的时候,陆小凤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讶然。
西门吹雪手中握着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走了过来,从善如流的拿过了陆小凤手中的图纸,看了看,略微沉吟片刻,然后便有些惊讶的笃定道:“这块地方,临水环绕,又有平地巨石……看着图样,似乎是想要搭建铸剑之所?”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
西门吹雪好奇道:“觉非懂得铸剑?”
陆小凤想了想,然后才摇了摇头,道:“铸剑?我似乎记得,觉非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千叶长生剑,便是她大师兄亲手所铸!至于觉非自己,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铸剑一事……”
西门吹雪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来觉非曾经对他说过,她的大师兄,比她自己厉害,也比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更厉害些……
西门吹雪脸上刚刚的笑意瞬间消失,又是一副远山冰雪般的孤绝冷漠。
☆、第119章
黄昏时分,夕阳醉人。
从北方回来,一直到了扬州城后,才和叶觉非分开的陆小凤正拉着玉天宝,一起到了花香沁人的百花楼中。
花满楼正立在窗前的夕阳下,动作轻柔的给一株花浇水。
“花满楼!”陆小凤人还未至声已先到,还在楼下的时候,便直接大声说道,瞬间打破了小楼的平静宁和。
好在花满楼也从不介意这些,闻声只是轻轻的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身来柔声笑道:“只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
略微停顿了一下,花满楼仿佛能够看到一般,视线转向了玉天宝所在的位置,微笑道:“玉公子,你回来了。”
“多谢花公子挂念。”面对自己当时收留自己、却被自己不告而别的花满楼,玉天宝拱了拱手,温声说道。
陆小凤完全不当自己是客人,在花满楼和玉天宝说话的时候,已经十分驾轻就熟的端了茶水来,坐在桌边如牛嚼牡丹一般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解了渴之后,才舒缓了口气,转而和花满楼闲聊家常道:“马上就过年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花伯母难道不曾派人来寻你?”
花满楼无奈笑道:“玉公子留书离开,你和觉非又都不在扬州,而且也没有个消息过来,我总想着,还是等等你为好,说不定哪天,你就自己又出现在我这小楼中了,如今看来,我倒是猜个正着。”
知道花满楼是担心他才留在百花楼中等消息,陆小凤心中也有几分感动,当即笑道:“如今人也见到了,大家都安然无恙,你也可以放心的回花家过年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又略微揶揄的柔声笑道:“前几日大哥和三哥过来的时候,也曾提到,母亲还特意问过,你今年要不要也一起去花家过个年。”
“……”想起花家伯母那喜欢做媒的爱好,尤其花家本就是世家大族,交友广泛,到了过年的时候,各家的主母小姐免不了要去做客。
想到这里,陆小凤也不禁有些变了脸色,毕竟,花伯母不但操心自家儿子的婚事,连他这个晚辈的婚事也免不了要被拿出来数落一番,当即摆摆手,笑着拒绝道:“你们一家人过年,我可不去打搅,等年后我再去拜见花伯父。”
花满楼自然能猜到陆小凤的心思,也不故意为难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道:“那你和玉公子可有什么打算?还是说,今年过年,就决定留在扬州了?”
陆小凤随意道:“就留在扬州过完年好了,到时候少不了还是要得在你这百花楼中借住了。”
花满楼笑道:“之前玉公子住的那间客房还在,你的屋子自然也是有的。”
陆小凤也不意外,只是笑道:“那敢情好。正好觉非也是一个人,等到了过年那天,我和天宝直接去她那里蹭吃蹭喝,倒是也省得一个人寂寞。”
花满楼听了,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不再和陆小凤贫嘴,转而说起了他们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叶觉非这一路上,虽是和陆小凤、玉天宝等人一路同行,不过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早就和姬冰雁谈妥了木料以及其它一些修建山庄需要的建筑材料的事情,也是在这一切都办妥之后,她才回到了扬州城的小店中。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收拾过年的东西,店里的生意也就变地十分清闲。叶觉非回来之后,看着小伙计把店铺打扫的干干净净,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干脆利落的和小伙计对过账之后,便直接给他们各自包了红包,然后让两人各自回家去,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等到小伙计离开之后,界面上的古玩字画店连同那个小小的后院,便只剩下叶觉非一个人了。
回了房间,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叶觉非也没兴致自己一个人再把家里细细致致的打扫一遍,随便弄了些吃的,便是独自一个人在院中树下不厌其烦的练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轻剑游龙,翩然千里。
孤身一人之时,有剑相伴,倒也不寂寞了……
等到除夕那日,借住在花满楼的小楼之中,顺便也每天帮他给花草浇浇水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等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的拎着些礼物找到了“古往今来”那家小店的后院。
可惜,院中竟是一片黑暗,门前的两个灯笼虽然挂了,却并没点亮。
陆小凤和玉天宝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轻轻的推了推门,也是门户紧锁。
无奈之下,陆小凤和玉天宝干脆直接纵身施展轻功,跳过了院墙,到了后院之后,来回绕了两圈,摸进厨房之后,发现灶膛冷落,锅碗瓢盆也只是孤孤零零的摆放在那里,没有半天开火做饭的意思。
以为能过来蹭饭,然后一起过年守岁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瞪着叶觉非家中这杳无人迹的冷落模样,都有些发懵。
“觉非不在家?”陆小凤的音调里有些诧异。毕竟,大过年的,他们两个这一路上走来,街上都没见过几个人,偶尔有个路人,也是披着一身风寒急匆匆的想要回家……
“她是不是回家了……”玉天宝也有些犹豫不决,他是知道,这里只是叶觉非自己买下来的一个小店加后院,严格来说,还真不算是叶觉非真正的“家”,但是,叶觉非究竟家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了……
“没听她说过有回家的意思啊……”陆小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瞅着空旷冷情的厨房发怔。
“或者去拜访别的朋友了?”玉天宝想了想,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我记得,觉非买下西湖畔的那块地,是花家经手的,她会不会去拜访花家了?”
就像是他和陆小凤两个人觉得冷冷清清的,便想着来叶觉非这里凑个热闹,若是叶觉非也有类似的想法,倒是不足为奇了。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抽了抽,然后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有些暗含深意的笑道:“我猜,花伯母肯定下帖子邀请过觉非,不过,她大概不可能会去的。就是要拜年,也肯定是年前,或者是年后花家的那些亲戚走完之后。”
看到玉天宝还想问,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兴致勃勃的笑着提议道:“我们是回去百花楼,还是干脆在这里,借用一下觉非的厨房,弄些年夜饭?”
玉天宝沉吟片刻,微微一哂,道:“闯进别人家里,还反客为主,真的好吗……”
“我猜觉非不会介意的。”陆小凤轻松的说道,“等她回来,还可以一起吃!”
玉天宝见状,也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极其无辜的说道:“你会做饭吗?”
陆小凤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身为一个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很多时候,除了自己之外,就没有别人能够照顾自己了。认真说起来,不只是做饭,流浪这些年,其实陆小凤还会很多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主意打定,陆小凤和玉天宝,就这么自动自发,反客为主的在别人家里煮了一顿年夜饭。
当然,主要是陆小凤撸袖子动手,玉天宝顶多能够帮忙切个菜端个盘子,剩下的,根本是就连烧火都烧不利落……
而他们一直在等的这座房子的主人叶觉非,却是一直到鞭炮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想起,守岁的烛火燃尽,一直等到除夕夜过去,也并未回来……
叶觉非画中的那座藏剑山庄,时至今日,也不过才建造出一个庄园的轮廓。
除夕夜晚,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煮饺子吃年糕的团圆之日,叶觉非却是孤身一人,背负轻重两柄剑,手中拎着两壶酒,裹着一袭披风,清清静静的走到了还未建成的藏剑山庄之中,就那么坐在天泽楼前的石阶上,看着远山寂寥,湖水映波,听着寒风过处,清泉击石之声。
“古往今来”那座小店和后院,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只有藏剑山庄这里才是。
叶觉非坐在石阶之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的炮竹声,时不时的,天空中也会炸开大片的璀璨烟火。
时间久了,叶觉非也有些微微的恍神,忍不住的想着,这是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从小长到这么大之后,第一次没有和师父、师兄他们一起过年。
小师兄叶凡少时离家,也不过是前几年才终于回来。还有小师姐叶婧衣,时至今日,仍在江湖漂泊……
便是她离开的这些时日,小师姐终于回家了,偏偏又赶上自己不在了。
这么一想,藏剑山庄这么多年的除夕,竟是总有人缺席,想到这里,叶觉非不禁也有些怅然失笑。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最捉摸不定、也最让人怅然若失的,便是如此了。
天空中又是一片烟花炸开,龙凤呈祥,花开锦绣,五光十色。
唯独连一盏油灯火烛也不点、只有半顷星光月色、清冷如水的天泽楼前,人比烟花寂寞。
“石阶上冷。”一个冰冷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开口道。
叶觉非却是头也不回的回答道:“我不冷。”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后,一个人已经穿着如雪的白衣、背着一柄形式极其古雅的乌鞘长剑缓缓走来。
“我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除我以外的人。”叶觉非朝着西门吹雪举杯,笑意盈盈,话虽如此,口气里却没有多少惊奇之意。
西门吹雪走到叶觉非坐的石阶下面两节,站在那里,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叶觉非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自顾自的喝酒,半响,才开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坐在了她旁边的石阶上,不答反问道:“这里便是你要建的那个庄园?”
叶觉非随意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询问西门吹雪为何而来,只是淡淡道:“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西门吹雪缓慢的说出这四个字,眼睛却一直在凝视着叶觉非的侧脸。
叶觉非突然弯了弯嘴角,轻轻的笑了笑,转过头来,轻声回答道:“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西门吹雪淡声道:“好名字。”
叶觉非微微莞尔,漆黑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