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在下方才听得这‘半月雪’的名字,欲知是何典故,还请小姐赐教。”
伊人看着眼前的院子不曾回头,只淡淡地道:“不过随口一说,何来什么典故?半月春庭空寂寞,梨花似雪柳如烟。”
“好才思,在下佩服……呃,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多谢小姐香茶款待,这厢告辞。”
从始自终伊人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只一晃瞥见他身上那蓝缎子不同寻常,便知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得罪不得却也同样不能接近,于是只好淡淡地保持距离,最终脱口‘不送’二字,只是这两个字刚出口,就见他回转过来对着含笑道:“在下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这扇子是姑娘的了。”
含笑捧着扇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伊人,等候她发落,可伊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坐着喝茶,忍不住将扇子呈了过去,却听自家小姐冷冷地说道:“不知什么样的臭男人用过的东西,也往我跟前送?你喜欢就自己收着吧?”
“是,不过含笑想请小姐鉴定一下这落款。”
“打开我看看吧?”
伊人刚俯身欲看,就听到一声脆脆的‘马文才,你确定山伯是来了这里?’接着一个人答道‘当然,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是茶楼,不如我们喝杯茶再找吧?’……
这一瞬间,什么字都没看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小姐,你怎么啦?”
“杜丰,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了。”
“杜丰这就去准备车马。”
被含笑扶着下楼刚要上马车,就听见楼下传来‘马文才快看,那个就是杜子乔的姐姐’,立刻感觉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伊人一阵紧张,以至被帘子刮落鬓上的银质钗钿,都无心计较,毫不犹豫地坐进了车里。
“杜小姐,你的钗钿掉了。”
梁山伯?能不能别这么巧?她决定以后再不因为图舒适而穿女装了,微微挑起窗帘看着他,故作惊讶道:“钗钿交给杜丰吧,我记得你,你是子乔的同窗,今日休沐下山玩耍吗?”
“不是,是下山办事,想不到在这里偶遇小姐,真是巧啊。”
“的确很巧,有空跟着子乔来家里玩。”
点了点头将窗帘放下,马车也缓缓移动起来,丝毫没有提醒梁山伯楼上有个一脸嫉妒的祝英台,想着这个麻烦等会儿要追着祝英台解释什么的,心里就一阵畅快,果然受苦要有人陪,就会觉得好受多了。
回到别院,沐浴后换上男装,一副清秀书生的模样,重新上山回书院,不想半道会遇上马文才,十分意外,他不是和祝英台在一起吗?怎么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瑟?
“文才兄,你也下山了吗?”
“子乔,你又一个人回来,含笑呢?”
“我让她留在山下了,明天一早再上来。”
“对了,子乔,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还有个姐姐。”
“文才兄不要见怪,我对谁都没说过,只是上回谢先生他们过来探望,居然闯到了我姐姐的院子里。”
“你姐姐和你长得真像。”
“那是,我们原是龙凤双生,姐姐若是扮成男儿,便是我爹娘都难分清。”
“是吗?连书童和丫环也是孪生姐弟?”
伊人一惊,这马文才这样心细吗?他居然注意到含笑着女装?那梁山伯注意到了吗?这下惨了,不过这个时刻也只能硬扛了。
“哪有这么巧?含笑本是女子,所以我才让她住在山下,不然难道叫她和那些书童们挤通铺吗?”
“哼,想不到你还这般怜香惜玉。”
“我们杜家家风如此,何况含笑的娘亲是我们的乳娘,自小照顾我们姐弟极为用心,我们自然也投桃报李,对她的女儿好些,甚至以后出份丰厚嫁妆,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那杜丰呢?我瞧他可不像个下人。”
“文才兄也太敏锐了,杜丰原是我幼时的玩伴,他的父亲救过我父亲的性命,所以父亲特意栽培于他,完全是当义子养的,文武双全、心思缜密,便是我家名下的产业,至少三成是他在管理。”
这样说着话,他们已经回到了书院,马统早早地就迎了上来,见了伊人还恭敬地打了招呼,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还生出几分喜欢来,顺手把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到他手里道:“半月居的点心,拿去吃吧?”
“小的谢过杜公子。”
马文才冷冷地哼道:
“你倒是谁都记挂着。”
“可是生我气啦?放心吧,你这小书童对你忠心的很,几块糕点是收买不了的。”
“那是,他若不忠心,我留他做什么?”
这句话刚落,伊人明显感觉到马统身子一颤,想必是心内警钟又敲响了一次,这马家的家风真是霸气啊!
第13章 马文才番外一
来尼山书院求学,我本来是很期待的,因为父亲说去那里读书的都是有身份的士族子弟,结交点朋友,以后在仕途上可以相互提携。可实际情况却令人失望,这批学生中不是出身不好,就是品行低劣,哪里配和我做朋友,不过有两个人值得关注,一个是祝家庄的祝英台,出身不错、功课也好,但他喜欢和庶族的梁山伯一起,另一个是广州的杜子乔,除了长得漂亮、性子柔软,个性却有点孤僻。
第一次见到杜子乔,是在书院门口,不过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当时想要吓唬在书院门口嚣张跋扈的王蓝田,而梁山伯出来捣乱,是杜子乔出身拉开了他,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我的箭真的不伤了他。杜子乔的身手很漂亮,当时见他对梁山伯的态度很冷漠,还以为他的性子清冷孤傲,不易结交。但后来一试方知她十分随和,甚至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很爱笑,嘴角一对梨涡很甜美,眉眼更是含情,我还想过杜子乔若是女子定然有倾城之貌。不过这容貌放在男子身上就有点浪费,甚至有点不协调,因为杜子乔本就文静秀雅,配上这副长相,明显太过阴柔女气,所以起初我是看不上杜子乔的。去结交完全是只有他的家世配和我结交,以及他那副好身手,还因为这个让他玩蹴鞠时做了守门者,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挑战,因为杜子乔那副小身板一看就不禁打。
第一次对杜子乔另眼相看,是因为那两首王蓝田用来挟制杜子乔的‘浓诗艳词’,因为好奇找王蓝田要了过来。其实就是两首闺阁诗罢了,杜子乔这样秀气的人做这样诗来,我一点不奇怪,只是惊异于功课普通的杜子乔竟有这分才情和心情。
第一次觉得他有男儿气概是因为谢道韫课上她的发言,一向少言的他居然说这么多话,并且很是维护男子的地位。不像有些出身不好的人,说什么女人自主,养不起家的男人才需要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没有的东西。
第一次决定更看重他几分是因为她劝说自己停止罢课,并且帮自己搭了个台阶儿,思虑得倒是周全,这样的人可是做帮手,非常有用。只是比起想要结交的祝英台,杜子乔简直太低调了,不见他和人交恶,也不见他和人交好,人情淡漠,除了我和王蓝田,连秦京生,他也不太接近。
第一次发现他的才华是看到他的画,虽然只是一幅小像,且山长没有判他胜出,但当世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能画得这样的像的,连谢先生眼中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细致和画功可见一斑。想必若要画全身像也不是不能画,只是时间更长些罢了,可见他的才学还没有尽数展示出来,想到平时的经论他不怎么肯下功夫,禁不住摇了摇头。
第一次真心决定把他当朋友,因为欣赏他在自己箭下毫不退缩的勇气,真正的男子汉气概,可是他却生气了。可恨的是我不知道原因,而他也不肯相告,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我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然后看到王蓝田的怂样,越发火大,哼,你以为我马文才只能跟你交朋友吗?
之后我和杜子乔见面就不说话了,以前他对我都是面带微笑,可真闹翻了才知道他清冷淡漠至此,无论对谁都没有笑脸。不过后来我们又和好了,其实我早就想跟他和好,一直找不到机会,谁知他身体突然不舒服,没来上课,感受到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好容易挨到下课去探望他。却被他虚弱的样子吓到,连他的书童也急得快哭了,偏又不让请王兰来看,恐怕不是不舒服,而是某种病症,不然不会突然失去呼吸,那时我几乎慌了,用力地去摇他、喊他,幸运的是老天没有将他带走。看他幽幽地转醒,我刚才的担心全都化为怒气,因为这时我才从他的书童嘴里知道他自幼体弱,他身体这样体弱却不告诉我,以前我还让他玩蹴鞠、做守门者。
他身体好转一些后,我们正式和好了,我生出了和他住在一处,照顾一下他的念头,那王蓝田是个被家中宠坏的少爷,怎么可能照顾好他?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提,后面他烹茶给我喝,讲了许多的品茶的道理,岭南杜家想必家风极好,不然如何养得出杜子乔这样风雅脱俗的人物来?可当我借机提出换房的时候,杜子乔居然不同意?枉我一片好心想照顾他,喜欢门前那几株海棠?什么鬼借口?我一气之下甩袖走了,可实际上,又有点后悔,如果我好好说话,没准他会答应,但是我总是控制不住脾气。
‘山伯,你在干什么?’
‘英台呀,我看到几丛杜鹃开得极好,想着你会喜欢,就挖了几棵想移到门前去。’
‘真的吗?这杜鹃开得真好。’
移栽?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到他的寝室却发现他不知哪里去了,也不管了,反正我马文才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将我门前的几株芭蕉和王蓝田那里的海棠调了个个儿,陈夫子收了我的金子自然不出来管事,而王蓝田更是敢怒不敢言,又让马统替杜子乔的行李子都搬过来。只是到底弄得晚了一些,来不及收拾整理,待杜子乔回来,我其实是有点紧张的,结果他虽然意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他很奇怪,夜里居然睡丝绦上,终于明白为何王蓝田的床上总是只有一只枕头了,他解释说是为了练功,我虽不太信,却也没阻止。
虽然他隐瞒武功的事让我生气,不过后来误会解开后,他便开始指点我的武艺,不得不说杜子乔就是神奇的不像尘世中人,如同他沏出来的茶一般,连道家经义也能化入武学之中,他的师父定是世外高人。
那段时间,我们同进同出,便有流言说我们的是非,被我狠狠震慑了一番后,再没人敢传了,尤其是王蓝田,有胆传却没胆认。
陪杜子乔在后山练武,演完剑法,想起梁山伯替祝英台移植杜鹃到寝室门前的事,便起了心思,听到杜子乔说他在家中的住处便种满杜鹃,更加觉得移植是很英明的决定。不过我刚拔了两株,就被子乔拦住了,他居然说什么‘喜欢就是任她长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什么意思?不满意我的决定?后面的话更奇怪了,说什么‘草木也是生灵,是生灵便有情’,杜子乔的心是什么做的?如此的多愁善感?或者他是从小佛经念多了,着了魔,要么就是花仙子转世,否则怎么连蝴蝶也停留在他的肩上?
当我点出他身上太香时,他居然有点慌张,不会是偷偷用香料了吧?可是他记得刚出门时还没闻到香味,这香味变浓是后来才发生的,杜子乔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他这样小心遮掩。
后来趁他不在的时候,我翻遍了他的行李,愣是没找到任何香料,便找了机会试探他的小书童道‘你家公子用的什么香料?衣服上这淡淡的幽香,好闻的紧’,谁知那个叫含笑的书童满脸疑惑道:‘马公子说什么呢?我家公子从小到大,就没用过香料’。
没用过香料?衣服上那来这样的香味?记得这件衣服可是剑术课的服装,就算他杜子乔再怎文静,没有他们这些男孩子身上汗味也还罢了,也不应该这么香啊!
只是还没等我有所发现,我便听到祝英台对梁山伯介绍碧螺春茶叶,顺便还提到这专供碧螺春的楼外楼就是杜子乔家的产业。想到杜子乔侍弄茶叶的细致优雅,甚至对于种植茶树也多有精通,根本无需核实这事的真假。这杜子乔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记起当初专门去楼外楼买茶业送给杜子乔,现在想来仿佛一个笑话一般。
冷了杜子乔后,我开始亲近起祝英台来,可是没多久,杜子乔就因为我受了伤、还吐了血,我的心很慌,可是他的书童根本不让我接近,好在去别院探望,虽然跟那杜丰打了一场,心里不痛快,却终是见到了他,而他也没有继续和我置气。不过之后的时间里,我忙着和梁山伯争夺祝英台,眼见着祝英台倒向我这边,我高兴极了,但梁山伯凭什么去讨好杜子乔?直到有一天祝英台指给我看杜子乔的姐姐,而梁山伯好像跟她很熟似的,我仿佛明白了什么,不过心里很是不屑,杜家虽远在岭南,论权势远不及杭州建康的士族,但到底还是士族,他一个庶民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14章 你扮女装
‘杜子乔,陪我去练剑’
‘杜子乔,陪我玩蹴鞠去’
‘杜子乔,我们去看荷花’
……
伊人发现自打从山下回来,梁山伯对他越发殷勤,可马文才则是不知疲倦地打断梁山伯的殷勤,顺便还在祝英台跟前抹黑梁山伯。伊人终于看出来,马文才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啊,有她一个朋友还嫌不够,一直致力于和祝英台做朋友,现在明显是看到曙光的节奏,看到蹴鞠场上跑来跑去的祝英台,伊人沉默地站在一边观看,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祝英台,你脱不脱?”
“不脱,我又不热。”
“不是男人才不敢脱。”
面前一群光着膀子的男青年,伊人虽不甚在意,却还是移开目光,可是猛然间听到祝英台来了一句‘杜子乔不也没脱吗?’,这就是躺着中枪的节奏吗?这祝英台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性子,起了促狭的心思。
“我又没蹴鞠,自然不必脱衣裳。”
“我不管,除非杜子乔脱,否则我坚决不脱。”
话说到这个份上,伊人明白这祝英台肯定是看出她的伪装了,也许就是在去她家别苑那天,也许是前儿在镇子上的茶楼外,这回是真的把她逼得非替她打掩护不可了。上前将她从几个男生手上解救出来,护到身后,对上马文才以及他那一帮追随者的视线,冷着脸道:“谁再逼着祝英台脱衣,我就先把他脱光示众。”
说完也不管马文才怎么反应,就提着祝英台的衣领几个纵跃离了蹴鞠场到了后山,将她放在空地上,冷冷地注视着她。
“不给我解释清楚?”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在一旁看着别人欺负我,也太过心性凉薄了。”
“我的确心性凉薄,但是你呢?你怎么跟梁山伯好,我都不在意,但马文才是我认定的朋友,你不该利用他来转移对梁山伯的心思,今日之事本是你自食其果,与我何干?”
“我,我不是故意的。”
“马文才是一根筋的性子,你若不是真心喜欢他,就离他远点,如果你让他伤心,我就报复到梁山伯身上。”
“杜子乔,你怎么可以这样?”
“祝英台,我这人向来少言,可是许诺了什么,就算倾毕生之力也会去完成,所以记得我今天的话。”
留下祝英台脸色发白地站在后边,伊人径自回了蹴鞠场,远远瞧见马文才已经不在了,便回了寝室,发现某人正摆弄着她的茶具泡茶呢?
“回来啦?你今天可真够威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