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只是这种事情别往外说了,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落在这儿了?”
后半句话,伊儿只是低声嘟哝了一下,没叫两个丫环听到,不过她心里突然警醒了起来,不会那人钻到她屋里来了吧?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儿?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部,幸好还是个娃儿,可脸上还是禁不住有点发烧,等穿好衣裳,还是没想出对策。若不在,那便最好,如果那人还在,她却没发现,说明武功比她好,她怎么敢把丫环遣出去,留自己一个人?
“秀珠去还东西,芳枝随我去母亲那里。”
这就是她最后想出来的法子,赖在母亲那里睡一晚,反正父亲和她没个住一间,不过随母亲住的坏处就是要听她唠叨管束。
“一一,这绣的是什么花?”
“阿娘,这是荼蘼,阿爹替我描的花样子。”
“你呀,我怎么就从没见你绣点梅花、兰花的?”
“人家有绣过菊花的。”
“绣得是不错,但愿你也能明白并且效仿其傲霜之姿。”
“伊儿知道的,兰有君子之风、菊有傲霜之姿、梅有凌寒标格、竹有不屈气节。”
“不要只会言语讨喜,你是王家的女儿,切不可囿于闺阁情思,堕了王家家风。”
“是,一一会注意的。”
其实她很想说,为什么她母亲这么支撑祝英台追求真爱呀?明明对她管束得挺严格,自从上次被关禁闭以来,所有风花雪月的东西都被禁了,甚至宁愿她闲来做些针线活,也不愿见她提笔填诗,为了讨母亲欢心,她也就只得不碰诗词了。
不过自来的习惯却是让她见到秦淮河时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动人最是秦淮柳,隔岸烟笼十里堤’,结果收到母亲的目光,赶紧闭嘴。为了怕王家人觉得他们这一脉规矩不好,母亲特特将她带在身边,没有放她跟父亲一车,眼看着就到乌衣巷了。
第59章 王谢两家
乌衣巷王谢的宅子,那么传奇,她居然进来了,果真世事难料,不过她都穿越成王羲之的孙女儿了,不让她进来看看也说不过去吧?却没想到此时的当家人这么年轻,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他的夫人更年轻,而且长得漂亮,丹凤眼、柳叶眉,粉面之上俏鼻丹唇,如繁盛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衣着鲜亮却不出格,很是出彩。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但长得漂亮的人本就更容易搏取他人好感,便是放到他们这边也是一样,和两个弟弟一起被母亲带过来见礼,弟弟乐就被这位出身殷氏的婶婶拉住不放。
“道韫嫂子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几个孩子,如珠如玉,叫人爱不释手。”
“乐儿正是闹人的年纪,弟妹不嫌弃,就常让他来你这儿耍耍。”
“只要嫂子舍得,我可不会嫌弃。”
三两句就决定了乐儿的生活,做小孩子真是没有人权啊,幸好她已经长大了,想来这位婶婶也着急拥有一个儿子,看到乐儿这样的男孩子,就巴不得能沾点吉运,好尽快生个男孩。
“听说嫂子要来,院子已拾掇好了,我还先带嫂子去安置了吧?”
建康北靠长江,也是个不缺水的地方,何况乌衣巷紧临着秦淮河?这靠窗便能看到荷花池的客院是很不错的了。
许是因为到建康时已经天晚了,并没有拜访别家,王珣家里没多少人口,王珉尚未娶妻,其实也不是没有娶妻,听阿娘说王珣和王珉都是娶得谢家姑娘。可是因为两家关系紧张,相互防备,叔公一生气就作主离婚了,这样一来王珣又续娶了殷仲堪的妹妹,也就是今天招待她们的婶婶,而王珉则是订下了瘐家姑娘,婚期还是商定中,若是她们在京滞留得久一些,没准儿能赶上婚礼呢?
想到明天要拜会叔公,谢家有两位姑娘尚在闺中,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一位是叔公的长子谢琰的女儿谢嫣,另一位是谢玄舅舅的女儿谢冰,便将自己路上打的络子拿了出来。时下流行团扇,这两个络子都是用小玉珠点缀编成的两种风格的蝴蝶结,这个拿来做见面礼应该挺合适的。
“阿爹,你终于回来了。”
她这里吃完饭、练完功,沐浴后还被阿娘抓住读了会儿史书,回到房里又写了一会儿字,左等右等他还不回,这刚拆完辫子准备躺下,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伊儿,怎么还没睡下?”
“嗯,一股酒味,阿爹喝了多少?”
“很多很多,伊儿闻闻。”
本有几分醉意,此时觉得女儿人小鬼大,可爱得紧,便拿下巴蹭她的脸,这在她还小的时候就遭到过严重抗议,不过今日却因为醉酒有点失了轻重,被妻子训斥了。
“瞧你没个轻重,一一这半边脸都红了。”
再看伊儿眼底含泪的模样,心疼得拥住她道:“是阿爹不好,弄疼了伊儿,明日阿爹带你游秦淮,好不好?”
“好啊好啊,伊儿还要自己去捡江石子。”
“你们这对父女呀,明日说好的去拜会叔父,哪里有空带她去游河啊?”
“叔公不是个拘泥于形式的,到时将几个孩子一起带上就是。”
谢道韫带走了丈夫,留下伊儿在灯下打量自己被胡子扎得可怜兮兮的脸蛋儿,芳枝一边替她抹药,一边埋怨‘老爷真是不当心,小娘子的脸可嫩着呢,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胡说什么呢?不许背后说老爷的不是,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自己去领板子。”
莫名地对这场景有些熟悉,可自己一个经营茶业的商家出身,在现代也只是小门小户,或许是看了那个电视剧或小说印象太深了吧?
这乌衣巷人家,在外头时觉得神秘不已,真住进来了,也就这么回事,城里的宅子就算再好,也比不得她家那依山傍水的好宅邸。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转生以来的经历,好像有点越来越脱离掌控了,她是要求过武功秘笈、也要求过倾城容貌,可从未提出要出生得如此轰动,有时候她甚至有点心怯,生怕自己撑不起这份生就的不凡。
去谢家的时候,她比进王珣的家还要紧张,芝兰玉树的谢家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往年她见的也就是谢安谢玄,一个叔公一个舅舅,叔公逗逗她、考考她也没什么,舅舅更是一味宠溺,她收礼收到手软。可这次是在乌衣巷,她若做得不好,只是人家要说王家的不是,感觉自己像是林妹妹进贾府时那般时时谨慎、处处小心。
“乐儿还记不记得叔公?小时候可是尿了叔公一身呢?”
嗷……
伊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谢安已经五十几岁,这举动却如此率性,让她撑了一路的小心顿时成了笑话。不过比她更难受的是乐儿,他已经五岁了,还被取笑儿时拉尿的事情,本来长得很喜庆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叔父,乐儿脸皮薄呢?”
谢安这才将乐儿放到地上,又转向她和七七,好在只是摸了摸头叹了声‘长大了’,可七七性子直率,居然说了一句‘可是叔公变老了’,谢安虽然不在乎,未免还是会觉得悲凉,伊儿赶紧补了一句‘是不是因一一和七七长大了,才把叔公催老了?那一一和七七都不要长大了’,气氛立马不同了。
“哈哈哈,一一比你小时候会讨人喜欢,好了,你带孩子们去见见你三婶,自来了建康便不能常见,她可想你呢?”
这话是对她阿娘说的,原来阿娘小时候嘴巴不甜啊!穿过中园来到后堂,见到了叔婆,都是到了年纪的人了,就和自己祖母在世时相仿,保养得再好,终究还是老了。因为七七年纪也不算大,就没有避讳,除了叔婆,还有几个年轻些的夫人和两个女孩,穿着打扮得都比较正式,依次见了礼,叔婆留了母亲说话,她们几个孩子就出来到逛花园了。
“妹妹和弟弟们打会稽来,可有什么和建康不同的?”
谢嫣和谢冰都十是二三岁年纪,模样正在长开中,不像她看着就是装成熟的孩子,孰不知外表清涩,内里早熟透了,听到谢嫣这样问,想着自己是老大,便开口答道:“在会稽时,也不曾时常出门,只觉得山野的气息很清新,而建康城却好像更有趣,处处都有故事一般。”
“姐姐说的极是,七七也有同感。”
“乐儿也喜欢建康,听阿娘说长干里很繁华,什么都能买到。”
谢冰算是表姐,更亲近些,这时也开口道:
“你们喜欢就好,建康的确有许多事值得一提,就拿这乌衣巷来说吧,就因当年东吴孙权的乌衣营驻扎此地而得名。”
“嗯,除了堂妹说的这个,建康城又金陵城……”
虽然不太熟,可大家聊得挺开心的,谢家姑娘平日来往的都是建康世家,难得说起这些,也便说得兴起,而另外三个也是孤陋寡闻得很,听得认真。
不过最近谢冰却突然想起一件似地说道:
“一一妹妹,我听阿娘说你生来就遍体生香,连蝴蝶都能招来,可是真的?我闻着你身上是有些淡淡的香味,真不是熏的什么香?”
“冰冰姐,这是真的,不信你叫阿姐转上几圈,肯定有蝴蝶飞过来。”
乐儿是沉不住气的,也幸而他年幼,不然倒像炫耀似的,伊儿此时也不能再否认,只得在花园里转圈,如今天气渐热。可谢家花园里牡丹芍药却是不少,更有月季锦上添花,一片活色生香,流连的蝴蝶自然也是不少。转了有十多圈停在那里,转眼这发间鬓边、肩头指上便停了好几只蝴蝶,谢妍和谢冰眼里止不住羡慕,对于闲暇时玩扑蝶的少女来说,实是有趣得紧。
“两位姐姐一起来。”
三个花一样的女孩儿立在花丛里与蝴蝶嬉戏,这个场景怎么都觉得像《还珠格格》里的那段,不过她们年纪小多了,越发显示纯真可人。
“一一妹妹真幸运,想当年赵飞燕需用息肌丸方得遍体生香,妹妹却生来得上天厚爱。”
“妍姐姐,什么是息肌丸?”
“上不得台面的害人东西,妹妹不知晓也罢。”
谢冰及时阻止了这段对话,她们闺中女孩说这些终是不妥当,伊儿本就是假装天真,以免让人看出她懂了太多不该懂的东西,这时也就不再追问。正好前头传话说叔公要带他们去游秦淮,便是谢家女孩也抛开了刚才的念想,开心地领着一一和弟弟们往前头来。
第60章 行舟秦淮
谢安有个爱好,喜欢考校后辈,最有名的就是后世流传的‘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了,谢朗的那句‘空中撒盐差可拟’境界差太远了。
伊儿听到他要几个后辈作诗,一点也不意外,虽不至于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来,她倒还不怕小小的考校。
不要怪她欺负人,这些年她也很努力了,偏又被母亲谢道韫管着,不许她伤春悲秋的,难道有这样的机会,她不说文思如泉涌,那也是张口便来,真是好容易得了母亲一个微笑颔首。
“一一在诗文上的天赋不错,琴棋书画可都教啦?”
“叔父容禀,除琴因守孝未能学习,其它都已学得上路子了。”
“理应如此,她生来是性情中人,莫浪费了好天赋……咦?真有笛声?”
谢安看着远处一叶小舟,秦淮河畔是不缺乐舞的,只是像这般清雅的风格绝不是伶人妓子所奏,而且技巧高超、乐声动人,这熟悉的感觉?
“是叔夏?”
“叔公,你说这是桓伊公子在奏笛?”
“正是他的柯亭笛声,原来一一早就听到了,怪不得有‘谁家玉笛动秦淮’的句子。”
伊儿没想到自己有幸一见传说中《梅花三弄》笛曲的创始人,东晋是个看脸的时代,长得不好看的人是很难混的。幸而士族门第娶妻很讲究,就算本来男子生得一般,一代一代遗传改良,也不会差到那里去,眼前的桓伊真是风度翩翩、姿仪动人。一双眉眼间尽是淡然,看来也是个悠游山水的性子,不过,他身后跟着的不是马文才吗?多年不见,她却一眼认了出来,透过帘子看到自己阿爹脸色不佳,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不过很心思又转到了母亲身上,自己阿娘这么优秀的女子,阿爹一定也是喜欢的吧?可能是因为那位杜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格外怀念些。
“安石公如此忙碌的人,怎有空游秦淮?”
“是老夫侄女的孩子首次来建康,特意和陛下告了假,陪他们转转。”
“那却是叔夏打扰了。”
“怎么会?叔夏笛声,我那侄孙女儿一早就听到了,还填了首诗呢?”
哎?怎么说着说着竟扯上她了?只听那马文才念着她的诗,她当然知道跟才子才女们比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她倒还有点优势。
谁家玉笛动秦淮?曲曲声声感落槐。
唯愿人间无离恨,时时花好称人怀。
“哈哈,这韵押得甚是有趣,谢相的侄孙女儿倒是颇有谢道韫先生幼时的风采。”
“这位是?”
原来谢安还不认得他,听那桓伊引见道:
“安石公虽未见过,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晚辈马文才,见过谢丞相。”
“原来你就是马文才?的确是个人才,不过胆子也够大,你都这个年纪,很该成家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伊儿躲在帘子后面光明正大地听,自家叔公还真是喜欢管闲事哩,一见面就管人家成不成家,幸而他年长位高,否则怕要被喷。
“丞相放心,晚辈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只是还要等几年才能成婚。”
“哈哈……,那就好,不知是怎样的女子啊?”
“不瞒谢相,她年纪还小,如今快十岁了。”
‘咣铛’一声,王凝之的酒杯掉在脚下,既使是木头的船板也一样令杯子碎成了几瓣,他许是未想过马文才知道这件事,有些惊慌,只是对上马文才带着讥讽的目光时,立时又成了愤怒,冰冷着一张脸走到了船边去,就当他不存在一样。
本来所有人都被马文才那‘十岁’的字眼给震到了,正想探个究竟,不料王凝之这里出来变故,把注意力给引偏了。可马文才似乎不情愿被忽视一样,上前一撩袍摆,单膝跪在了王凝之身后,众人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傲气,论家世,他是逊了王凝之不少,可论起才华、成就,那可是将王凝之甩得远远的。
“王先生,学生马文才今愿倾举家之力求娶令嫒,还望先生成全。”
啊?
不只伊儿呆滞了,在场的人均是被马文才的举动给吓到了,哪有这样求亲的?媒人都没……啊,不,难道今日桓伊是做媒人来的?
先被吓了一跳的是王凝之,可最先清醒过来的也是他,在场这么多人,他不好过分无礼,让人传扬出去,总是有碍家声的。
“你且起来吧?我王家的女儿岂是这般轻易就会许人的?”
“哈哈,我谢安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见到这样求亲的,马文才,凝之没让人将你轰出去,真是不容易啊!”
这晋人的旷达随意,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谢安居然是一副欣赏的态度,让伊儿大跌眼镜,要知道马文才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这样做,实在是有胁迫王凝之的嫌疑。可她却因为所谓的规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阿爹被欺负,做了王凝之女儿这么多年,更是被他宠溺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是熟悉,而且知道他冷面只是伪装,事实上他一定是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
“阿娘”
关键时候她能指望的就只有阿娘呢?她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