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不为所动,仍是挣扎,可眼见孙悟空力气颇大拉扯不断,差点就要扛起她,白莲花不觉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脱口道:“孙悟空!”孙悟空身形猛地一顿,立在那里半天不曾动,就这一声唤,让他仿佛从轮回里走了一遭。只觉得手呼的一下湿热了起来,可却没法分辨那是她的汗,还是他的。“你终于肯唤我的名字了,再唤声可好?”
白莲花自知失言,面色仓皇仍不可收,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再开口。孙悟空面色铁青,一双金瞳要喷出火来,松开她的手转而箍住她的下巴,紧紧盯着。白莲花吃痛,情急之下再次慌道:“孙……”他猛地俯身吻上了她苍白的唇,将未出口的话语尽封唇间,似是深吻却又不敢,只是轻轻地印在她的唇上,就那么静静地停留,没有辗转缠绵,却誓将永生的许诺,烙印在她心底。
白莲花身子都是颤抖的,眼眶红了一圈,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三百年来的自持彻底功亏一篑。她脑中一片空白,并不做反抗,只是顺从的闭了眼睛。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如今,她再骗不得他,更骗不得自己,所有的口是心非不过是唯恐再生是非,她在这雷音塔中禅了三百年,曾是想放下执念,可随着日子流逝,对他的思念却不减分毫,倒是与日俱增。她跳不出这红尘,即便生生世世要困死在痴魔之中,亦无药可解。那些子夜喷薄而出的贪嗔痴,埋在心底,只与自己话更长。
正所谓一念起千山万水,一念灭沧海桑田。
白莲花终是妥协。
孙悟空见她答应,自是欢喜,双臂一环,将她搂的更紧。白莲花静静地靠在孙悟空的怀里,感受着那以为再也不会感觉到的气息。良久……
“糟了,”她猝然抬起头,抿了抿唇,慌道:“孙悟空,我的肉身刚转入轮回,现在怕是已投胎凡间。这该如何是好?”
孙悟空心头一沉,却面若静水,柔声宽慰道:“无妨,我且收了你元神,待去凡间寻得你肉身再将其合二为一。”白莲花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不由的点了点头。
孙悟空又将那珍藏多年的丝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喃喃道“出了这雷音塔,你便无神无知了。故你的元神得有所依附才可,俺老孙想了想,附在此帕上再合适不过了,你觉得呢?”
白莲花接了过来,一时百感交集。默了默,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直落,砸碎在白色的丝帕上……
“莫哭……”孙悟空轻轻抚上白莲花流泪的面颊,“你等我。很快……”指尖凝光,温柔地将白莲花收进了丝帕中,又小心翼翼地将丝帕重新揣回怀里。
一道金光闪过,雷音塔内已人去塔空,只余方才的温情似在空气中久久未曾散去……
☆、再度重相逢
第五十二章
时光荏苒,如作东流水,这一去不知不觉竟蹉跎了二十年,幸而三百年都已熬过,这区区二十年对孙悟空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期间任他百般苦寻,却仍寻不得白莲花肉身何在。唯有时时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帕,指尖轻轻摩擦着,眼底暗藏着满目的温柔……
日升又月落,人间来又去。传言京城内的皇座又换了人,江山万代,琉璃瓦都褪了色,只那深宫高墙内的一张龙椅依旧不褪风采。
皇城内天翻地覆,皇城外依旧青山绿水,无论这天下易主谁手。日子总是要过的,只无非一个好字与不好罢了。
所幸这代君主爱民如子,算是个明君。这日冬季,那皇帝的掌上明珠年庚二十,及笄婚配之龄,这公主倒颇为不同,不安八字合婚,因喜莲花,出了个怪主意,君主一道圣旨,何人能奉上莲花便封为驸马!可这寒冬腊月,怎有莲花怒放?一难倒众人。然皇帝倾尽天下,只为博公主一笑。一时间皇城内外,大街小巷,广贴皇榜,赏银万两!这便也成了人们口口相传之事。
猪八戒和哪吒凑着热闹揭了皇榜,一个欲得黄金万两,一个欲抱美人而归。二人商量之余,一溜烟的跑来这花果山上便欲动起手来。
但孙悟空怎会肯依?不待他们近身,便已跳出阻扰:“你们这是何故?来摘俺老孙的莲花做甚?”
哪吒不乐意了,气呼道:“老贼,这本就是我哪吒庙之物,你倒植了去。眼下竟碰不得分毫。好不讲理!”
“你怕是忘了……”孙悟空提醒道“你早已将这整池的莲花赠予了她。”抬头撇了哪吒一眼,金瞳中溺出些张狂的笑意,“她的便是我的!”
哪吒哑口无言。
猪八戒却颇为不满,在一旁嘟囔道:“猴哥啊,你是不知啊,那城外贴了皇榜,这小小的莲花可值万两呐,好歹让俺老猪换身行头也好。”
“皇榜?什么皇榜?”孙悟空轻笑一声,一个翻身夺去猪八戒手中的黄绢,仔细看来。
“有趣。果然有趣!”孙悟空嘴角微微上扬。心里竟有种莫名冲动,他倒有些生奇,这皇帝老儿膝下的公主,究竟是何许人也?莫不是……
咣当一声,如当头一棒。孙悟空收起黄绢二话不说,飞身掠过莲池,脚尖轻点水面,一个华丽旋转,手中已多了几株莲花。
猪八戒喜笑颜开,乐呵呵拥了上去:“还是猴哥疼人啊!俺老猪多谢……”话未说完,对方冷不防的转身躲过他伸来的猪手。八戒手悬半空,好不尴尬。
“谁道是给你了?”他狡黠一笑,“黄金万两自是进俺老孙的腰包。”
“是看上了金子,还是看上了人呐?”猪八戒咂巴着嘴,摇头晃脑饥诮道:“都道俺老猪贪色,我看猴哥你呀才不比我哩!”
孙悟空早已等待不及,只骂了句呆子,也不做计较,跌足腾起空中,迎着寒冬的飘雪,朝皇城呼啸疾去……
大雪过后,在湛蓝的天空下,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远远走来一男子,踏着满地的积雪,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近看一袭白色狐裘大氅,气质高冷,貌若潘安。俊美得不似凡人!倒不知九天之上的仙人是否即是这等模样?
皇帝大喜,只稍片刻,便派人将白衣男子引至莲花阁内。那华丽的楼阁物如其名,莲清池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唯独少了些清莲的点缀。白衣男子展颜一笑,便将手中的莲花一掷,整个莲清池登时蓬荜生光!
“这莲花好生奇特,竟在寒冬绽放,不知此花何名?”
苦寻二十年,那魂牵梦绕的声音终在他耳畔响起,沉静的面容如那池吹皱的清水微微动荡……他猛地转头,抬眼似看到一束光亮,唇边勾起一抹喜极的笑意……
逆着光只大约看到阁楼上立着一女子轮廓,细看之下,墨色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扬起,一支玉簪束起如瀑的乌发,眉目如画,灿若星辰,一双薄唇轻抿,脸上却是一片清冷。饮下孟婆汤果真忘记一切了?
白衣男子用脚踏地借力飞起,凌空几个箭步朝那阁楼女子飞去。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支,一个回旋稳稳落在地上。
女子失声惊叫,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他的侧脸近在咫尺,却不期然对上一双璀璨的金眸,猛的怔愣,那是一张只在梦里才会偶尔出现的熟悉容颜。她的睫毛微颤,眸子已氤氲上一汪清泉,只一眼便已是沧海桑田。
白衣男子突然低了头,嘴唇离她的耳朵仿佛只有半寸,一股热气喷了过来,唇中吐出二字:“空莲。”
“这花名空莲?”女子精致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恍惚之色,“那么,你呢?你唤何名?”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指尖一捻凭空变出一张白纸来,咬了口湖笔尖,淋淋洒洒往纸上泼墨,流畅奔放,一气呵成,‘孙悟空’三个字便跃然纸上,随手递给了她。
女子接过来,哑然失笑,“你既自报姓名,那我也该回你。”玉指芊芊,在那纸上寥寥几笔,书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莲花’。
丝帕中的元神兀自飘出,与眼前的女子顷刻合二为一!整座皇宫殿宇之内,忽的金光大盛,宛若数朵无相金莲盛放在紫禁空中,已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城中所有莲花盛开,乱红纷飞,灿金莲雨,百年之后,仍叫人津津乐道那场盛世奇景。
冬花纷满枝,覆雪平莲池,
盼卿二十载,风雨寄相思。
笔笔书中客,落字心头血。
同作结心老,谁道莫归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白莲花,皇榜之事可还算数?”
“自是算数。”
“那么,便与我回花果山罢。”
“我考虑考虑……”
孙悟空哪里容得她考虑,伸手一捞,将欲转身的白莲花拢入怀中,含了她的唇便是一个深吻……
吻的溺人,悱恻缠绵……
不肯放、不愿放、不想放。
唯有苦过方知什么是甜……
如今苦尽甘来,终是让他偿到了这甜……
再不管那人间凡尘,这一刻天地只余了他俩,只余了这温情,这交缠才是真实……
人生亦如圆,起始亦是终。
如此,便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下一章是番外。
☆、番外
(番外)
自从携了白莲花回到花果山,孙悟空觉得整个猴生都开阔了。
回花果山前一天,他跟那东华帝君本身就是故交,将白莲花安顿在东华山,碧游也早已回归了东华山,也算与莲花有个伴。而孙悟空自己急急忙忙回花果山修葺去了。
自己住的时候凄凄惨惨草木凋敝就算了,如今携了莲花回来,可要好好打理一番。
偏他人情大,手段又高,便去四海龙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清了,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海,无所不备,八戒和哪吒要帮忙都不肯,说什么“自己亲手整修的,才放心让莲花住。”原来自己住的洞穴也被他弃了,只在水帘洞下造了座小院,院中植上桃树两棵,此院背靠青山,面前流水,风水极佳,还耍了点小心思养了些鸳鸯在莲池中。
然后接了白莲花回来时听她夸一句好山好水就乐呵了好几天。
猪八戒调侃说猴哥笑的嘴都合不拢差点被一顿棒子赶回西天。
这之后,他二人游山玩水,自在逍遥,顺道一路行侠仗义,过的好不快活,只道是苦尽甘来。(请自行补脑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若干年后,世间流传着一人一猴降妖除魔,惩恶扬善的传说。一时名声大振,同一时间,世上的恶人,妖魔以及一些鼠辈人人自危。他们二人的组合被芸芸众生号称为“空莲”。并为二人建了庙宇,侍奉香火,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然而今年冬季,白莲花突然哪儿也不想去了,只天天呆在屋里犯着困,胃口也不大好,眼瞅着精神气下来了,可急的悟空抓耳挠腮。莫不是做了那二十年公主,真得了公主病吧?身子是越发的娇弱了。
可有道是病急不能乱投医,那日小寒,八戒来访,手提了两斤南海大红枣,说是作冬补。
白莲花乏的很,八戒来时仍睡着,被悟空揪了耳朵提溜出去。
“哎,哎,哎!师兄,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不能赶客是不!”
“闭嘴呆子,没看莲花正睡着么!”
八戒听悟空说白莲花最近老体乏犯困,两眼一转便轻轻凑近悟空耳边说,“会不会是……嗯那个了?”
“哪个?”
“我说了,猴哥你可不能打我。”
“呆子,莫要废话,快说!”
八戒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有了。”
“呸!”孙悟空果然跳起来,从耳朵里掣出金箍棒就追着八戒打,“我打你个憨货!”
八戒一骨碌躲了过去,边逃边喊,“猴哥啊,天上地下都知道你和白莲花连理相结!这么久你说你俩没珠联璧合我都不信!俺老猪好心好意出主意你还打我!”
孙悟空停了追赶,歇在云上细想八戒的话不是不无道理,若是真事,不及细想,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就急忙赶回去,留八戒累瘫在山中口里直骂。
回了屋,白莲花犹自陷在被褥里好睡,悟空蹑手蹑脚凑近,掀起被角想把她的脉象,不料白莲花轻轻动了动,还迷蒙着便喊了一声,“悟空。”
孙悟空笑的比花还灿烂,扶起白莲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还觉得困?”
白莲花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孙悟空伸手进被褥在她腹上逡巡,白莲花被这样一摸,整个人清醒了大半,疑惑道,“悟空,你摸我肚子做甚?”
孙悟空一双金眸都笑眯了去,道,“今日看你身体乏困,又嗜睡,口味也不大好,我看那医术上写,是有孕也。”
这一说了不得了,白莲花一下全清醒了,清眸瞪得溜圆,“你说什么!”
孙悟空笃定道,“有孕也。”
白莲花哭笑不得,伸手推开孙悟空,“你休得瞎说!”
孙悟空哪肯放她,“并非不可能,来,让俺老孙看看。”
拉扯中白莲花恼了,一枕头将孙悟空砸出屋去,怒道,“再胡言乱语抄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进屋!”
于是孙悟空被下了门禁,每晚只能哭兮兮的望着卧房,心里把猪八戒千刀万剐了个遍。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没抄完,白莲花仍不让进屋,更别提近身了,孙悟空愁云惨淡的蹲在院前的莲花池边砸锦鲤玩,鸳鸯都垂下了脑袋,无精打采。这一幕老远被白莲花看见了,终是于心不忍。
所以自己究竟闹个什么别扭?
孙悟空回身瞧见白莲花眼中泪光点点,立马慌了神,哄道,“哎,莫哭,俺老孙再不胡说八道了!”
白莲花低头扭捏道,“悟空,其实,我也想给你生个小猴子……”
她甚少说这样露骨的话,不自觉脸都红了。孙悟空却是喜上眉梢,大笑道,“那我能不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了!?”
“不能。”
“……”
“所以到底是有孕没孕?”期待。
“没有!”怒。
“……哦……”失望。
“只是秋天吃多了冬天乏困……”
“若有该唤何名?”思忖中。
“孙悟饭如何?”
“何意?”疑惑。
“多吃饭,快快长大。”
“那好,便唤孙悟饭。”
孙悟空暗喜,手腕一翻打横抱起白莲花,便走向卧房。
“你干嘛?”
“生小猴子去也。”
…………
此处不可描述。终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