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这样对他说。
我很想让他认可我的观念，跟我站在一起。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把他拉回到我和爹这边来。
可是看着他充满痛苦和烧灼的血色眼睛，我说不出口。
他如此痛苦。
“哥哥，血菩提是我给你的，我是不是也该杀？”我抬起手，覆住了他按在我肩上的手。
“血菩提是棕棕的血液所化，棕棕是不是也该杀？”
“我们都是雄霸的孩子，雄霸生了我们这样的儿女，是不是也该杀？”
“我们进火麒麟的洞，是为了救那些被火麒麟欺压的百姓，那些百姓是不是也该杀？”
“收留了李三的门派，教给他武功的人，是不是也该杀？”
我一句一句地问他：“哥哥，有很多人跟这件事有关，他们是不是都该杀？”
我很想把龙腾拉下来。
拉到泥污里来。
让他堕落、消沉，像我一样，不遵守王法，不尊重生命，凡事凭借自己的喜好和善恶，恣意妄为。
可如果他变得像我一样，他就不是那个我敬佩的、崇拜的、喜爱的哥哥了。
我虽然讨厌他、气他、烦他、恼他，可我更敬佩他、崇拜他、喜爱他。
我拿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地重复给他听。
“哥哥，你没有错。”
“欺辱李三母亲的人有错。”
“对李三母子落井下石的人有错。”
“李三滥杀无辜有错。”
“可你只是报答了朋友的救命之恩。”
“如果你觉得知恩图报是不对的，那么天下的人都忘恩负义，才是对的吗？”
渐渐的，龙腾眼睛里的血色淡去了。
按在我肩膀上的手，也慢慢减缓了力道。
那些坚硬、刚正、无私的神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但是那些灼热和痛苦，却并没有消失，而是被他压在了眼底深处。
他声音嘶哑地道：“我从没想过会这样。”
这次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走上前，抱住了他。
他的本意是没错的，但结果却并不是让人满意的。
他会一辈子都为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我没办法安慰他，只能给予他支持。
“我没有杀他。”过了很久，龙腾才恢复平静，“我把他送进了府衙。”
他指的是李三。
他仍然是那个刚硬、正直、坚毅的捕神，他始终铁面无私。
我由衷感到敬畏。
他是一个太可怕的人。哪怕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然恪守底线。
我不禁笑了笑，说道：“哥哥，你知道吗，之前那些欺负了我的人，被神秘人废掉了功力，还被打残了。剑晨居然对我说，是你做的。怎么可能嘛？哥哥才不会知法犯法。”
但是龙腾听后，却并没有否认。
“哥哥？”我一怔，仰头看着他道，“你……难道，真的是你？！”
他在怒极、悔极、恨极之时，都没有杀掉李三！
却在我去信之后，为我而动手？
龙腾微微拧起眉头：“的确是我把他们的武功废掉的。但我没有打残他们，是谁干的？”
谁干的？我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说不定是那些人作恶多端，被仇家趁机一窝端了呢？
我在意的是龙腾前面的那句话！
他说，他废掉了他们的武功！
我张大嘴巴，抓着龙腾的袖子，磕磕巴巴地道：“哥哥，居然，真的是你？”
龙腾点点头：“是我。”
他的口吻没有懊恼，也没有悔恨，更没有愧疚，而是一片平静。
好像他接受了这样的事。
接受了自己知法犯法，迈出了不该迈的那一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又暖暖的，甜甜的。
我以为他不爱我了，还写信去气他。
“哥哥……”我的喉咙都哽住了，眼眶热热的，“你为了我这样，我真高兴。我不该高兴的，我知道我不该高兴的。可是我忍不住，我好高兴。”
龙腾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衙役们把一具具尸体搬入坑中，填上土。
一个个土丘，连成一大片。
空气中是浓浓的血腥味，不知道何时飞来一只只乌鸦，在天上盘旋不去。
这种场面非常可怕，它让人打从骨子里就发冷，一种莫名的敬畏从心底升起。
所有思绪都化为了空白，我不能够思考，不能够判断，什么善恶、什么是非，这一切都成了空，我满心所想的只有两个字——作孽。
我从没有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快意恩仇很容易滥杀无辜，造成无辜的牺牲。
第二，拥有强大的能力，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夕阳西下，晚风微凉，我们才折返。
“哥哥，我会把墨墨要回来。”路上，我对龙腾说道。
他带我来看这些，恐怕原意便是让我知道，拥有可怕的力量，是多么危险的事。只不过，后来他没有管住自己的心魔，才耽搁了那么久。
但我是要重新提起来的。
“我也不会把棕棕交给任何人。”我又说道。
龙腾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仙仙，如果你持有绝世好剑，又携带火麒麟，你能保证不像李三一样，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能。”
我不能确保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只能说，我非常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龙腾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我也认真地看着他。
“仙仙，你记得我曾经跟说的话，并且还用那些话来劝我。”龙腾有一点犹豫，“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跟我……”
“不，哥哥。”我摇摇头，打断了他。
我明白他要说什么。
他大概想说，我还有得救，还是有一点道德感的，可以跟着他做王法执行者。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也不会用好人的道德来约束自己。我是雄霸的女儿，是武林公主，我有权利恣意妄为，我也喜欢恣意妄为。”我说道。
我们是不同的人。
注定了要走不同的路。
唯一同行的机会，还被我刚才推开了——我从来没想过跟他走一条路，从来没有。如果非要同行，也是他走到我的路上来，而不是我走过去。
“我虽然不耻雄霸的残忍和狠毒，但我没办法否认，他把你教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龙腾居然说道，“你很勇敢、很坚韧，不为外物所动摇，你的内心强大，甚至超过了我。我很欣慰，也很高兴，因为你会让自己过得很好，而且会活得很久。”
我怔怔地看着他：“哥哥，你不怕我乱杀人啦？”
“仙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跻身于一流高手吗？”龙腾没有回答我，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然后他不等我回答，就说道：“爹教给我祖传剑法，断剑诀。我一直练不好，因为练这套剑法，需要断情断义。”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脊：“我一直以为，我虽然不能断义，但至少可以断情。直到遇到你，我才发现，我既不能断情，也不能断义。”
我动了动嘴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直不希望你跟雄霸一样，但是我又觉得……你像他，比像我要好。”龙腾说道，他忽然停下脚步，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仙仙，你还年轻，不要杀人。你不知道，很多人老去之时，会无比后悔，曾经杀了那么多人。”
我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记住的。”
第393章
我们回了中华阁。
进去后； 龙腾对我道：“你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跟无名前辈说。”
“嗯。”我点点头。
龙腾进去了。过了很久，他才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拿着墨墨。
“哥哥？！”我惊讶地看着他。
龙腾把墨墨交给我：“拿着吧。”
“这真的不是你偷来的吗？”我忍不住问道。
他都肯为了我教训无赖了； 偷个剑什么的……也是可能的吧？
“胡说八道。”龙腾训斥道； “是无名前辈认为你有资格持有这柄剑。”
我拿着墨墨，感受着墨墨传来的雀跃； 心情也很好，闻言撇撇嘴：“我有没有资格； 他凭什么说？”不过； 我很好奇：“哥哥； 你怎么说服他的呀？”
我天天跟无名磨嘴皮子，他就是不肯松口。龙腾进去了一会儿，就让他松口啦？
龙腾背过手； 答道：“我告诉他，你想要的都会得到。比如变化成棕棕的火麒麟，比如变细变轻了的绝世好剑。”
“他信啦？”我问道。
龙腾答道：“绝世好剑的变化，剑晨是看在眼里的。”
原来如此。
他就算不信我们； 也会信剑晨的。
所以说，他知道我是个很有运气的人，早晚守不住墨墨； 索性还给我啦？
“算他识相。”我说道。
因为天色晚了，所以龙腾也在中华阁住了下来。
他把我带到他房间里，犹豫了一下，把面具摘下来：“仙仙； 你能把这几个字弄掉吗？”
我看向他的左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巨丑无比的四个字：雄霸之子。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不等我开口，龙腾就拿起面具，重新盖在脸上。
他难得有几分局促。
“哥哥，你别急，我试试看。”我按住了他的手，把那半张铁质面具拿下来。
龙腾闭上了眼睛。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不仅身躯绷得紧紧的，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有细微的抽搐。
我看着他深邃的五官，硬朗的线条，心里又发酸起来。
真讨厌，这么帅的男人，为什么是我哥哥？
我伸出手心，按在他的脸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让哥哥脸上的字消失吧！”
念完之后，我偷偷睁开一只眼，把手挪开一点点。
下一刻，我的眼睛睁大了。
我把整只手挪开，仔细看着龙腾的脸，发现上面光滑一片，半点伤痕都没有！
那四个字消失啦！
天啦！
如果我许愿让他的脸上长出金子来，是不是也能成功？
“哥哥，你怎么想起来要把这几个字去掉啊？”我没让他睁开眼睛，而是肆无忌惮地欣赏着他的帅脸。
龙腾抿了抿唇，说道：“我想见雄霸。”
“啊？”我很吃惊，“你要见爹？”
而且还是用没有字的脸去见爹？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龙腾点点头：“我很多年没见他了。”
顿了顿，他又道：“他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他让四方平静，少了杀戮。未来的几十年，只要他还在，武林中都不会起纷争。”
“而且，他能够教出你来，未必就是我想象中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然后闭上了嘴巴。
他大概想说，雄霸未必就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可真傻。
爹那么坏。
但我却笑着说道：“对啊！爹很好的！他杀人都是不得已的！而且，他是个枭雄，这世道不允许英雄称道！所以爹虽然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龙腾点点头。
我笑着拍起手来：“你要去见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等我欣赏够了他帅气的脸，就说道：“哥哥，你睁开眼吧，你脸上的字已经消失啦。”
龙腾一怔，眉头微拧，有点不相信地道：“真的？”
“真的！”我说道，拉着他到镜子前，“你睁开眼，看一看就知道啦！”
龙腾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镜子里的面孔，面露愕然：“居然真的没有了？”
他摸着自己光滑的左脸，站在镜子前，表情复杂极了。
似哭，似笑。
“仙仙，你的能力……太令人起疑了。”过了一会儿，龙腾转过身，看着我说道：“你再把那几个字变回来吧。”
我愕然地道：“为什么啊？”
“我只是想气一气爹。”龙腾说道，“但是如果因此而暴露了你，就太不划算了。”
这种积年的旧伤，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却办到了，这很不寻常。
因此龙腾坚持，非要我把那几个字重新弄出来不可。
我把手贴在他脸上，不仅没有把那几个字弄出来，反而把他的脸弄得白皙又光滑。
“你在干什么？”龙腾瞪着我说道。
他本来拥有小麦色的肌肤，加上他五官深邃，眉眼凌厉，看起来特别硬朗。
可是我把他的脸变白了，就让他的凌厉减少了几分，平添了几分尊贵，更加帅得叫人没法直视。
“我没办法呀。”我哭丧着脸道，“我只会得到我想要的。我一摸上你的脸，我就想让它变得更好看。”
龙腾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好吧。”最终，他妥协了，“谢谢你，仙仙。”
我见他终于不怪我了，也很高兴：“不客气！”
第二天一早，我们向无名和剑晨辞行。
剑晨有点不舍地道：“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到你。”
“你想挨打的时候，就去天下会找我呀！”我冲他歪头一笑。
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是一天被我打三顿，比吃饭都准时。
剑晨笑了笑，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希望姑娘好好运用这把绝世好剑。”无名背着手，一脸严肃地对我道。
“略略略。”我对他做了个鬼脸。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裤子，鬼脸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天啊！
黑色皮裤！
无名穿着黑色皮裤！
我感到自己的三观都要碎了！
我从第一眼见到无名开始，就一直见他穿着朴素的布衣，我还以为他多么朴实无华，低调内敛！
谁知道他穿着皮裤！
像步惊云那样的皮裤！
难怪剑晨臭美又骚包，有这样的师父，他怎么可能朴素得起来？
大概是见我的眼神一直盯在他的裤子上，无名扯了扯长衫下摆，试图盖住裤子。
但他穿衣服的时候，总喜欢把下摆系得斜一点，刚好露出一侧的裤子。因此，不管他怎么扯，都还是露出来一道黑色皮裤的影子。
我恍然大悟！
他一点都不朴实无华！
他只是装着朴实无华的样子，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出风头！
“仙仙！”龙腾在一旁喊我，“该走了！”
我才收回视线，对无名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眼神，然后说道：“无名前辈，剑晨兄，我们要走啦，感谢这阵子你们的照顾，希望有机会你们一起来天下会，我也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我和哥哥同时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然后就离开了中华阁，踏上回天下会的路。
“爹看到你，肯定会大吃一惊！”我对龙腾说道，“你别摘下面具，等见到了他，再摘下来，叫他吃惊！”
龙腾点点头：“好。”
他就一直戴着面具了。
其实是因为我觉得他戴上面具的样子，看起来更酷。
但这种实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他已然相信我不会骗他，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我很高兴有这种变化。
他对我更好了。我说牵手就牵手，我说背我就背我，我要玩他的金属环，他也二话不说，摘下来就叫我玩。
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
然后更叫人开心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到了明月！
“明月！”我们在一家客栈吃饭时，就看到隔壁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衣，乌发如瀑，拥有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以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的漂亮姑娘，就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呀？怎么就你自己？”
她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