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听着倪娃子的回报,满意的点着头,朝右手边的木箱子看去,里面整齐的码着几把火统。不!应该可以称为火枪。枪身大多是红木与铁架的结合,银光闪闪的枪膛上,刻着精美的花纹。“不错。”紫薇握上枪柄,把火枪托于掌心细观,灵活的手指操纵着枪械,不时举起枪支瞄着远方。
“小姐。”倪娃子解说道:“这是短柄式火枪,射程大约是二十五米的距离。射得不算远,但枪身小巧,适合贴身藏匿,多是为了防身之用,或是乘人不备近身暗杀。我们还带回了长枪,虽没有这些小式火枪精巧,胜在打得远,一般可以有四十五到五十米的距离。”
紫薇朝倪娃子等人点首道:“你们做的很好,人全回来了吗?”
倪娃子摇头道:“不,我们回来一半,还有的滞留在各个国家。我们在那里买了庄园,也同小姐一样,收留了很多孤儿。今后,小姐可以随时知道西方诸国的变化。”
“钱够用吗?”柳妈忧心的问。
倪娃子冲柳妈傻笑道:“柳妈放心,我们大清的货物到了欧洲,那可都是天价。就好比,我们这里才五两的瓷器,到大不列颠就是三百个银币都有人抢着买。我准备再运一批货过去。”
“你还愿意去冒险?虽然能长见识,但一路也是危机四伏。”紫薇凝视着倪娃子询问。
倪娃子坚定的点头道:“我想去。不仅能为小姐办事,最重要的是,可以游历各国开拓眼界,就是死了,我也甘心。不过,这次我想带去一批新人,各国的孩子我们虽然收了不少,但能信的还是自己人。”
紫薇巡视着厅内回归的众人道:“你们也想再去欧罗巴吗?”
众者大都点头,他们觉得西方世界确实比大清更自由,趁着年轻好好把握这份难得的机会,把生死置之度外,与同伴一起历练方是正途。不要等老了,再后悔莫及。
其中也有几个不打算回航的,他们从队伍中出列,朝紫薇解释。
“小姐,我去大不列颠一直学手艺,就是纺织机。英国人的纺织技术,或许没有我们大清国的细致,但速度上绝对比我们快得多。我想留下,在我们原有的纺织机上,融入大不列颠的技术,不知道能不能超越他们。”
“小姐,我和武介是学造火枪的。西方的技术我们已经带回来了,想来几年后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我们回来,就是想集思广益,让喜欢摆弄手艺的,都过来看看想想,说不定能改良这火枪。”
瘦长的武介在一边补充道:“是啊。我们虽然心里已经有些想法了,只是在外面不敢尝试,怕被人偷学了。回到这里,我们就不怕有心人流传出去了。”
“小姐,我想开个香料铺子。这几年,我一直跟着香料铺的老板学手艺,也试着挑了几味香料,没想到在巴黎买的很好。我想着,大清的花卉明明比西欧只多不少,可却明显比不上他们,我决定回来专心研制,和他们一比高下。”
“小姐,我……”
紫薇静静听着众人的构想,并给了他们各方的帮助。想要改良火枪的,就让大宅内的木工,和打铁的学匠一起配合他们。要做香料的,把他送去郊野种花酿蜜之处,命花童帮着他行事。至于改善纺织机,底下有那么多织娘,何须紫薇费心?
紫薇说着叮嘱,让柳妈、史大娘一一记下。并命倪娃子等人多住些日子,陪陪自己的亲人,若是年纪大的,可以成了亲再走。大家感激紫薇想得周到,却也不愿意成亲,怕夫妻分居两地相思,过于牵挂。何况,航路间风险极大,很有可能年轻的妻子嫁过来就守寡。
众人的分析虽说不差,但史大娘双手插腰,瞪着眼道:“小姐这是为你们好。你们有的都是独苗,万一在西行途中遇险了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要断根了?你们成了亲再走,说不定媳妇肚子里已经有娃了。就算死了入阴间,对你们爹娘也好有个交待。”
“可是那小媳妇……”
史大娘喝断话头道:“难道你认为小姐是没有成算的人吗?若是你们媳妇愿意守节,那小姐就愿意养着她,直到你们儿女长大成人。要是不愿意的,那就贴了彩礼让她再嫁,孩子就有我这个老婆子来照顾。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看向紫薇,紫薇轻轻颔首。倪娃子等人见紫薇安排的这么妥当,显然是真心关怀着他们的。众者立时热泪盈眶,嘴里喃喃说着对紫薇的感激之情,又谢过她的提拔和成全,答应多留两个月,成了亲再往西去。
接着几日,紫薇日间除了制毒,还需整理众人从欧洲带回的礼物,并做出相应的安排。更得出席接连不断的婚事,依次送了贺礼,也算给众人长脸,全了主仆之情。
倪娃子等人的心里,愈发感激紫薇,可以说,父母生了他们,但却是紫薇在逆境中收养他们,把他们当作人看,让他们吃好穿好,还使他们学到自己喜欢的手艺。因为紫薇的照顾,他们可以满天下闯荡,干出一番事业,而没有后顾之患。
乞儿不信神,昔日不论多少遍祈求,神都没有救助他们一分一毫。紫薇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就好比神话,即便到如今,有时候午夜梦醒,仍以为是一场好梦,甜的叫人心酸,又使人害怕,怕不过是春梦无痕。紫薇在乞儿心目中,是比他们的生身父母更值得尊敬,更使他们爱戴的主人、亲人、恩人。
在九月前,柳妈、史大娘操办了数十次的婚礼,未免引人耳目,把众人分散到各个小庄子上,再行操持。紫薇连日赶着婚宴,又一次次找倪娃子几人谈话,细问各国详情。随即,再次吩咐今后的动向。这般马不停蹄的忙碌了三个月,紫薇消瘦了一圈,方送走了倪娃子等人,此次去的青年更多了,足足有百来人。未免他们亲人叨念,或是让异国的朱门酒肉迷了眼,紫薇命他们三年回航一次,不可失了本心。
众人郑重答应了紫薇,并讨要了几只信鸽,必要时与紫薇联系。紫薇眺望着嘻嘻笑笑南下的众人,心头有些怅然。回首当年倪娃子等人强撑着笑颜道别,与而今是何等的天差地别?紫薇知道,离乡人贱,当初倪娃子他们去欧罗巴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举步维艰。
但他们成功回来了,带回了她要想的一切。紫薇明白,为了这些东西,其中付出了多少的心酸。或许,没有回来的人中,有些孩子已经永远不在了,可是他们没有说,怕她伤心难过……
前世血滴子听命于她,是因她的恩威并下,因为她是皇子,他们也许心中不甘也不得不从。但今生,这些为她奔波的乞儿,束缚他们的是她的恩义,是她用心编织的罗网,很柔软很舒适,使他们甘愿沉溺其中,一辈子由她掌控。紫薇深深叹了口气,自己面对奸狡之徒游刃有余,今日却因为那些赤诚的目光而心情浮动,或许,她这个冷面王爷的称呼,亦名不符实吧?
动情
紫薇命柳妈在角门前点燃三炷香,第三日戌时二刻,赏云鹤风尘仆仆的跃入静轩,出现在紫薇的书房之内。
紫薇见赏云鹤满身尘土的样子,知晓他是连日奔波赶来的,心下有些不忍。招呼鹦哥儿带赏云鹤下去梳洗,待他用了膳再回书房。赏云鹤亦不推脱,朝紫薇拱手施礼后,跟着鹦哥出了房门。
鹦哥儿如今刚入桃李年华,正是少女做着相思梦之时。自从前年,与赏云鹤相遇,她心里就一直牵牵念念记挂着。赏云鹤那潇洒的品貌,和他飘逸的身姿,怎么也不能从鹦哥脑中除去。然而,想归想,鹦哥始终不敢试探紫薇一句。她熟知紫薇的手段,若是被小姐知道,她想些不该想的,只怕未必有好下场。
为此,鹦哥一直饱尝相思之苦,却不曾开口。实则,夏府里的丫鬟,到了十八九岁也该嫁了。可紫薇一直没有提起她和黄鹂的婚嫁之事,鹦哥儿庆幸的同时,也有些微微的黯然。她心底曾想过,若是小姐要把她配人,那么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问赏云鹤之事了。
鹦哥这些年,看得明白。紫薇虽说手段狠了些,却非不通情理之人。要是小姐提了她的婚事,那么自己或许能搏一搏,说不定还真能成了心愿。
鹦哥儿知道,或许有人会说她傻,不过见了赏云鹤一面,又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脾性,就对他起了意,上了心。但鹦哥相信自己的眼光,当日赏云鹤的举止,和他的那番气质,是她见过的少爷公子都无法匹及的。何况,鹦哥深深了解,紫薇手下没有无用之人,赏云鹤既然跪拜小姐,显然是紫薇的奴才,而自己亦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两者匹配岂非相得益彰?
可是,一年多来,无论她怎么思念,赏云鹤就如同昙花一现,未曾再出现于她的面前。鹦哥儿毕竟是吃过苦的丫头,而不是整日念着风花雪月的闺秀,心头虽想得紧,平日里做事却不曾有差错。鹦哥渴望小姐知道她的好处,从而对她的婚事更用心,不要把她随意配给小厮,至少在指婚的时候询问她一句,那么她也能使上劲,为自己争上一争。
鹦哥儿做梦也没想到,会在今日此时与赏云鹤再度相见,而且离得那么近。鹦哥的心扑通扑通的疯狂跳动着,她不知晓赏云鹤怎么会出现在小姐的书房,连赏云鹤如何进的夏府都不清楚。但这一刻,鹦哥如何还顾得上这些?她的脸颊绯红,耳朵热辣辣的,步子迈的极慢,偷偷以眼角觑视着赏云鹤,平日能言善道的小口,开了又闭上,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
“鹦哥,不如我先去偏房等着,你命人把吃食送来便是了。”鹦哥儿走得慢,赏云鹤又记挂着紫薇的事,出言提议道。
鹦哥儿听赏云鹤叫自己的名字,心中狂喜,她抬头望着云鹤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赏云鹤俯视着身侧的女子,对上她痴痴的眼神,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云鹤不是胡一刀,一刀当年对感情懵懂,白吟霜、夏兰心刻意的套近乎,他反而不知所措。赏云鹤心思细腻,有些事一点就透,对旁人之事虽不用心,却并非不看在眼里。当初小小年纪,就知道趋避利害,怎能不懂一个少女的爱慕之心?
然,云鹤行走江湖之时,也未尝没有遇见过想跟随他的女子,大多口中说着不要名份,只愿留在他身边照顾,为奴为婢也甘心。可随性洒脱的赏云鹤,怎么会自寻烦恼,弄个拖累的牵绊?无况,他哪会不了解其中的猫腻?
那些女子为何想跟着他?还不是因为他身手了得,人又长得不差。其实,她们看上自己,赏云鹤倒没有多少反感,毕竟,良禽择木而息,女人后半生最大的依靠,便是嫁个好良人。但令云鹤不愉的是,对方口中的说辞,什么给他为奴为婢?还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爬上他的床。若真要她们一辈子做个奴才,做个丫鬟,她们会甘愿吗?
人在某些时候,总有那么点执着。认为,只要自己花费了力气,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实则不然,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往往事与愿违,越是想得好,愈是令人失望。
云鹤明白,恳求他收容的女子之中,未必没有痴情之人。只是,他对这些女子无意,若收留了她们,给了她们希望,之后又视她们为无物,对方的心境难道就不会变吗?要是今后他成了亲,这些女人岂非给妻子添堵?既然无情,那么就不该怜悯,何必一时心软,造就日后的麻烦?
但鹦哥儿是紫薇的贴身婢女,云鹤无法置之不理。他不经意中拧起剑眉,凝眸看向鹦哥儿,惹得鹦哥害羞的低下头。赏云鹤脸上不耐的神色一闪而过,唇角一勾,笑道:“鹦哥,五六年不见,想不到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什么?”五六年不见,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她认识赏云鹤?鹦哥儿惊讶的仰望赏云鹤,细细打量他的脸庞。但仍未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更记不得曾经看过这般俊逸的少年。
“你还记得小鹰吗?”赏云鹤提醒。
“小鹰?跟着胡公子一起离开的小鹰?”鹦哥极为讶然的上下细观着赏云鹤,摇头不敢置信道:“你是小鹰?”
赏云鹤挑眉,微微点首。
鹦哥儿没想到赏云鹤这么高大伟岸的男子,竟比自己小了三岁,还是她从未在意过的小鹰。当初的小鹰在鹦哥眼里,不过是胡一刀的随从,而且长得还没自己高,她甚至没有把小鹰当作男人,哪里会细看,记住他的容貌?
夏府里的丫鬟婆子,开始都以为小鹰、小鱼、虎子是胡一刀带来的长随。直到胡一刀离开,才晓得他们是夏老爷未免胡公子被自家人看不起,才买来作陪的奴才。鹦哥心底自然更瞧不上小鹰等人,毕竟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而小鹰他们等胡一刀离开,不过是夏府内的三等奴才。
可而今呢?自己一见倾心的男子,居然是当年不放在眼中的小鹰。鹦哥儿心底震动的同时,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小鹰当时跟着胡一刀离开,别人都笑话他傻,说在夏府衣食无忧,跟着胡一刀却要终年奔波。只有鹦哥心头叫好,她知道胡一刀从未把小鹰当作下人,跟着胡一刀却是一条出路,至少不再是奴才。
但她却未预料,小鹰竟会有今日的成就,而且长得仪表非凡,一股子俊雅的气息,使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鹦哥懊恼不该看轻了赏云鹤,致使当年与他并未有交情。后悔老天给了她那么好的机会,自己却错过了,如今好容易等来心上人,却无从下手。
不过,鹦哥儿跟了紫薇这么久,行事自来有分寸,晓得无论多悔恨,当年错过就是错过。现今只能弥补,慢慢使赏云鹤对她另眼相看。鹦哥想妥了,方道:“原来云鹤你便是小鹰啊?我真是不认得你了,没想到你长得那么高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粉蒸肉,我让灶下给你煮来。”
“不用麻烦。”赏云鹤淡淡道:“打盆水让我梳洗便可。”
“这怎么成?”鹦哥否决提议道:“我命人把浴桶抬去偏房,你先洗个澡,再进晚膳。”鹦哥心疼赏云鹤,瞅着他疲惫的样子十分不忍,自作主张道。
赏云鹤怕人多口杂,传出紫薇在静轩窝藏男子的谣言,摇头道:“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衣服我会给你备好了,让你干干净净的去见小姐,不可冲撞了她。”鹦哥儿不愧是紫薇跟前最得力的丫头,不过转眼间,就明白了赏云鹤的顾虑,对他谦谦君子风度更是高看了一眼,说道:“你放心,静轩之内都是小姐的亲信,不会有人碎嘴。”
赏云鹤亦不多言,怕耽误了正事,跟着鹦哥儿往西厢而去。鹦哥沿路问着,“赏云鹤,难道你就是茶店里,那些客商口中的大侠?”
“虚名而已,江湖中人过誉了。”
心上人在眼前,与自己一问一答,鹦哥儿心里甜甜的,笑问:“云鹤是你的本名?”
“我喜欢这个名字。”
对于赏云鹤的答非所问,鹦哥儿也不在意。赏云鹤是小鹰,鹦哥惊愕过后,更多的是欣赏。当年赏云鹤是奴才,可如今,还有谁敢说他是下人?鹦哥肯定赏云鹤不是夸夸其谈的男子,他承认自己是众人称道的‘赏云鹤’,那就一定不假。若是因为不想显露名声而骗她,鹦哥儿反倒觉得他矫情。要是赏云鹤视名利如尘土,何必到处救人,何必又留下姓名呢?
而且,今时今日,赏云鹤已经不是夏府的奴才了,可对紫薇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鹦哥是知道的,紫薇救了赏云鹤的哥哥。想来,赏云鹤听命于紫薇,是要报答小姐的恩惠。面对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何不让她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