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人犯的叙述,当场有不少女眷晕倒在地。女孩啊,被卖到勾栏里,这辈子还有什么闺誉可言?即便是那么小的年纪,可从那种地方出来,有谁还会认为你冰清玉洁?顿时,夫人们发出稀稀落落的涕泣声,更有几个哭天抢地的,被知府老爷的惊堂木一下子拍的闭了嘴。
衙役又重呼‘威武’,当堂肃静,知府爷才点头继续审案,他看着人犯质问:“说,是谁指使你们做的?”
人犯之首咽了咽口水,回道:“是西木巷的郑同,郑大官人。”
刚听到郑同的名字,夏霜芝就如同被雷劈了般惊呆了,明明身处府衙却如置身十八层炼狱。她宁可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也不想面对比死还可怕的事实。但无论她如何逃避,都无法躲避真相,郑同早在昨夜就已捉拿归案,如今知府一传唤,衙差立即把人从后堂提了出来。
知府爷开门见山道:“郑同,本府问你,为何指使他人绑架去普渡寺上香的小姐?”
郑同抖着身子跪下,低着头不敢看四周那些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昨日午夜,衙役把他从被窝里押来和人犯对质,开始他拒不承认,之后挨不过大刑,只好认罪。但此刻,他又生出绮念,妄想着抓住一丝生机,唯唯诺诺推脱:“回知府大人的话,小人是指使他们绑人,但明说了是那夏府的私生女,夏雨荷的女儿。小人哪里知道他们会拐了那么多小姐,小人冤枉啊,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一旁观堂听审的夏老爷吃惊的怒视郑同,当衙差提着郑同进堂时,夏老爷心里就犯着嘀咕。而今,听那郑同说出缘由,立刻想到自己的大女儿夏霜芝。夏老爷知道霜芝一直看不起紫薇,好多次给她难堪,但他因为怜惜女儿被雨荷拖累,总是不予理会。夏老爷后悔莫及,要不是他的一再纵容,夏霜芝怎么能胆大包天,做出这样没有脑子的错事?
郑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紫薇?一定是霜芝跟他说了什么,而郑同缺什么?缺的是钱!他看上了夏家的家财,才会帮着霜芝犯下这滔天祸事。夏老爷气得咬破了舌头,紧握的拳头更是恨得颤抖。来路上他就觉得奇怪,为何霜芝没有一丝喜气,脸色更是苍白的很。原来,她是在怕,怕这丑事被察觉!
夏老爷险些背过气去,若不是在大堂上,他只怕会忍不住杀了夏霜芝这个不孝女。夏雨荷再不济,害得也是她自己,和整个夏家。可她夏霜芝呢?她是要夏府与整个济南城为敌啊!她甚至想让整个夏府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呀!夏老爷自问,他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么惩罚他,给了他这两个不孝的女儿?
周围的老爷夫人听了郑同所言,看向夏老爷的眼光充满了不善。他们的女儿是因为夏家的私生女才遭殃的,尽管夏府也是受害者,但那私生女确实是祸根呐!夏老爷也顾不得他人的目光,破坛子破摔,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的听着堂审。
“他胡说!”人犯在征得知府首肯后,辩驳道:“那私生女长得什么样,我们都没见过,怎么抓啊?我们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是郑同出得主意,他说,不用管谁,只要是跟着夏府一起上香的小姐都抓了。”
“就是!那么多女孩,我们哪知道谁是谁啊?”
“知府老爷,您可别信了郑同的话。要不是他出了主意,我们会抓那么多人吗?”
人犯你一言,我一语的出卖郑同,并用眼神狠狠剜着对方出气。
郑同哪肯俯首,瞪眼喝道:“难道你们把她们卖到窑子里,也是我让你们做的吗?明明是你们自己贪财,抓了那么多人,现在都推到我身上,想让我一个人顶罪,你们做梦!”
砰!
知府爷重重击下醒木,威吓道:“行了,你们的罪自有本官来定!郑同,本府问你,你为何要人绑架夏府的小姐?”
郑同嗤笑道:“她算什么小姐?她不过是夏雨荷的私生女!她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竟还想和我女儿争家产。我不过是爱女心切,想帮女儿一把。青天老爷,求你看在我对女儿的一份心意上,宽恕我这次吧?”
“住口!”知府老爷喝道:“被拐卖的小姐之中,就有你的亲生女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若是真疼爱女儿,怎么会命人不分你我的抓人?若是你还在本官面前说谎,我手下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郑同吓得冷汗淋漓,遭过大刑的身子早就撑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知府也不管他,追问道:“郑同,据本官得知,你七年前已休妻弃女。如今,你怎么想到去绑架夏府的小姐?”知府爷高举惊堂木一拍,喝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一夜无眠,早有些精神涣散的郑同经不住逼问,指证道:“是夏霜芝,是她,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众人哗然,目光纷纷射向旁立听审的夏霜芝。霜芝睁大惊恐的眼睛,猛烈的摇着脑袋,尖声叫道:“他说谎,他说谎!怎么可能是我让他做的?我根本没有出过府!”可惜,她那青白的肤色,那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述说着她的心虚与惊惶。
郑同歪着嘴,冷笑道:“哈哈哈,你没出过府?你大年初一就约我在茶楼会面,叫我帮你女儿扫清障碍,除去夏雨荷的私生女,让她可以继承夏府。聚福茶楼的小二和掌柜,恐怕还记得你这个出手大方的女人呢!”
好啊,原来是这个女人出得主意,害惨了他们的女儿!若是眼光能杀人,夏霜芝此时已死无全尸。众人至少还记得身在府衙,不能在知府老爷面前行凶,但每个人的眸子里都透着掩不住的恨意。
本来么,夏霜芝要谋夺家产,谁管得了?可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害了自己的女儿不算,还带累他们的闺女?何况,丢失了女儿的八天里,夏霜芝竟没有找过郑同,一点也不担心她的女儿,这还是人吗?要是她早些说出来,或许他们的女儿还未曾卖入勾栏,可是,她为了保命,为了她的一己私心,居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众人在心底咒骂个不停,霜芝却被衙差押入堂内跪下,她矢口否认道:“知府老爷,郑同是胡说的,我没有让他这么做,我没有,我……”
未等夏霜芝说完,郑同加上致命一击道:“我已经把你写给我的回贴,交给知府老爷了。你还是早些承认,少受些罪吧!”
“不,不!我不认,我不认!”夏霜芝已经被连日的噩耗折磨透了,因为郑同的指认,她紧绷的理智终于断了线。霜芝疯狂的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比不上夏雨荷?为什么她要生个女儿,跟我女儿争夺家产?为什么我总是害不死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去死?”
“你,你这个孽女!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后夏家再也没有夏霜芝!”夏老爷走上前几步,手捂着胸腔,大声呵斥了几句,忽然嘴里喷出一口血,洒得满地通红。丫鬟赶忙扶起昏倒的夏老爷,知府示意衙役帮忙送夏老爷去医馆。
众人本是恨极了夏老爷,但看着他怒极攻心的样子,面对夏霜芝时那种颓废的神色,不由得生出些许同情。夏老爷对这件事是不知情的,完全是因为夏霜芝想谋取家财策划的。他们未必放过夏家,但此刻,最恨的是眼前的这群人犯!
知府醒木一拍,结案道:“普渡寺一案,夏霜芝、郑同为主谋。其二人为谋家产欲害人命,罔顾国法买凶害人,且不思悔改,损毁众多女子的闺名。本府判你等三日后游街示众,于秋后问斩。王旱等人身为从犯,卖良为娼,天理难容。本府判尔等秋后问斩,遇赦不赦!来人啊,把他们压下去,关入死牢。”
流言蜚语
不管霜芝等人服不服,俱被衙差押下牢狱。在一片青天大老爷的呼喊中,堂审坠下序幕。众人从后堂带回了女儿,只余夏兰心、竹琴被衙役送回了夏府。
夏老爷此时已经回了大宅,夏府内正密布着愁云惨淡的气息。夏家氏张目结舌的望着怒打赵姨太的丈夫,又听闻他嘴里骂的言语,一时不知该劝还是该哭。奴才们更是不敢发出丁点声响,各个低头做事,怕被主子迁怒。
姜姨太听到风声,从后院急匆匆赶来,扑向夏老爷搂着他的胳膊,挡住再次挥下的手臂。姜姨太轻声哭道:“老爷,你可别气坏了身子。”说罢,朝夏家氏使了个眼色。
夏家氏愣了愣,方才转过意,命奴才把夏老爷扶着坐下,自个儿贴上前劝解道:“老爷。白芍告诉我了,你刚刚吐了血,大夫说是怒极攻心。老爷,你可要好好保重啊!要不然,叫我们可怎么办呀?再说,有什么事儿没法子解的?何必气成这样,还要动手?”
“是啊,是啊!赵姐姐都这把年纪了,可别把她打坏了!”姜姨太经过白胜龄之事,已不遭夏老爷待见,今日她故意赶来劝说,就是为了重入夏老爷的眼。姜姨太殷勤的端茶倒水,为夏老爷捶肩替他抚着心口道:“老爷发那么大脾气,是何苦呢?我们整个夏家上下都靠老爷打点,如今有事,老爷就更要好生保重了。”
“哼!哈哈哈哈……”夏老爷仰天怒笑道:“保重?怎么保重?夏家都快没了!”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夏家氏、姜姨太瞧着夏老爷疯狂的神情,和那凄凉的目光,心中穆然一沉。
姜姨太在后院不过得知个只字片语,夏家氏刚才听是听了些,可夏老爷多是喝骂,她根本没弄明白。在场,只有赵姨太心里透亮,知道恐怕是女儿夏霜芝的事被人揭露了。可她心里苦啊,这事她先前不知情,事发了却要算上她一笔,为什么?就因为她生了个蠢东西!
赵姨太倒在大厅正中,散乱着发丝埋头痛哭。以前,她虽不如夏家氏受宠,但因为会说话讨欢心,脾性又爽利,很得夏老爷的看重。就算夏霜芝被休回家,夏老爷也没有给过她一分脸色。可现在呢?从未与她动过手的老爷,竟然毫不留情的痛打她一顿,在这么多丫头婆子面前,没有给她一丝的颜面。甚至,不她辩解的机会。
今后,她还有什么指望呢?赵姨太大声哀嚎。她策划外孙女继承夏家,不是靠夏霜芝,夏兰心在老爷心里的地位,而是靠她自己!
夏家这个后院,赵姨太看得很清楚。曾经,夏老爷是多么宠爱夏家氏,让她嫉妒?但出了夏雨荷的事,夏老爷对妻子的爱意一天天的减少。何况,夏家氏是个没脑子的,专做些老爷子不喜欢的事,使得自己能乘虚而入,占据了夏老爷的怜惜之情。
她一点一滴的蚕食着夏老爷的心,不多,但足够了。夏老爷叫她管着后院,连他当初的心腹夏忠的婚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她了解,老爷子是对她慢慢敞开心了,否则,哪容得她在后院一手遮天?
赵姨太深知,老爷子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夏老爷更不想把大半辈子挣来的家财送人。只要她们等,等着夏老爷不得不把产业送到兰心手里。可是,谁能想到,老爷子会弄回个紫薇?而这个人人鄙弃的私生女,竟有如此的聪慧和坚忍的心性。
不过,赵姨太仍未有惧意。紫薇才九岁,到她能掌家还有多少年头?什么意外不能发生,何必急于一时?再说了,紫薇能不能得到夏家族人的认可,都是个未知数。可她哪晓得自己的女儿会那么急,走上自绝的死路?
赵姨太一直以为霜芝是个嘴上厉害,却没有多少能耐的女人。谁想到她居然会找上郑同?赵姨太根本弄不懂,夏霜芝究竟怎么想的。但她也已经不必去弄明白了,因为完了,全完了,或许整个夏家都无法在济南城立足了。赵姨太悲声痛哭,她欲问,问她的女儿做事前想没想过失败的后果,有没有为她们祖孙俩考虑过?
“哭!就只知道哭!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为什么不多教教你女儿?”夏老爷抓起瓷杯砸上赵姨太的脑勺,烫的她哀声痛呼。
众人七手八脚的安抚夏老爷,收拾了地上的碎瓷杯,却不敢拉起赵姨太为她疗伤。大厅内正乱成一团,大管家夏仁悄悄进门低声禀报,“官差把兰心小姐送回来了。”
夏老爷立刻扭头看向夏仁身后的兰心,冷冷瞪视了她半晌,吩咐道:“从今日起,我们家没有兰心小姐。只有一个小姐,叫紫薇。”
“这……”众人不知如何接口,赵姨太、夏兰心更是用悲切的眼神望着夏老爷,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没听明白吗?”夏老爷猛地起身,环顾着大堂内的人,喝问。
“听明白了,奴才听明白了。”
“是的,老爷。我听明白了,你别动气啊。”
“好,老爷说什么就什么。夏仁,还不快扶着老爷坐下。”
众人皆知夏老爷正在气头上,不能触了他的虎须,俱是低眉顺眼的附和。
“外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被卖到那里又不是我自愿的!”
兰心一直对夏老爷存有畏惧之心,本是不敢如此质问。然而,经过这些天的折磨,她每日在忿恨、惧怕、焦急中渡过……她所有的情绪都积在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好容易被救了出来,别人看着她们的神态都充满了玩味。是的,她们被卖入了勾栏,世上最让人看不起的贱业。可这般的遭遇,又不是她们自找的,为何要受这样的屈辱?本以为回到家,所有的人都会急着安慰自己,谁料到,她等到的是废除自己小姐名份的旨意。兰心怎么还能忍受?
夏老爷回头不再看兰心一眼,拍着茶几骂道:“你要问为什么?就问问你那个愚蠢的娘,和你这黑心肠的外婆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夏家氏拉着夏老爷的衣袖询问,一边劝解他不要和个小辈置气。
夏老爷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把堂审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夏家氏同姜姨太惊呆了,兰心则是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疾步跨向赵姨太,双手抓着她的胳膊摇晃道:“外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是自己的母亲和生父害了自己,叫兰心怎么能接受这事实?
面对夏老爷,赵姨太无法辩驳。兰心瞅着眼前沉默的赵姨太,心一点点下沉,直到绝望。这几日,她恨过,诅咒过所有的人,却没有骂自己的父母。可就是这两个她在意的人,把她推下了地狱,让她一辈子没法抬头。兰心狠狠的推开赵姨太,冲出房门,有丫鬟想追上去,被夏老爷虎着脸拦住。
“老爷,那我们该怎么办?”夏家氏再不解世事,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她焦急的凝视着夏老爷提议,“要不,老爷去族里求人?”
去族里求人?笑话!今次被拐最多的就是夏家的小姐,族长此刻只怕已经召集了长老,要把他们这一支划出族谱了。族长家也有两个孙女受害,他去,岂不是讨打?夏老爷心里烦躁,甩袖离去留下一室惊慌失措的女人。
夏老爷带着管家夏仁来到书房,取出小金库打开锁,拿了两张银票递与夏仁,小声吩咐道:“马上叫你儿子带上银票,南下去兖州附近买座宅院。”
“老爷。”夏仁急切的看向夏老爷,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
“哎!家门不幸啊!”夏老爷背靠着座椅,闭眼叹息道:“夏仁,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对你说实话吧。这个家,恐怕要完了。”
夏仁握着银票,苦着脸劝慰。“老爷,没那么遭吧?”
“你不懂。”夏老爷摆手道:“这次的事,不仅仅是得罪人,而且把那些姑娘的名声都糟蹋尽了。家里的女儿失了闺誉,整个府上都没脸。就算霜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