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委屈般的望着自己,看的夏家氏一阵心疼。忙退下手上的镯子递给吟霜,满面柔和的笑道:“好孩子,起来吧,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不,不!吟霜怎么敢收这么贵重的礼,还请夫人收回去吧。”白吟霜眨着大眼,一副女儿感激慈母的模样,把夏家氏哄得心酸异常,仿佛看到了别院里苦度的女儿,硬是拉过吟霜的手替她把镯子戴上。
夏老爷因雨荷之故,不喜白吟霜这等娇柔的女子,瞧着老妻看吟霜的模样,便知晓她想起了雨荷。夏老爷心下烦闷,撇开眼又对上赵姨太、姜姨太眸中的嘲弄,心火更旺。他重重的哼了两声,阻断了夏家氏没有出口的亲热话,白胜龄见夏老爷沉了脸色,赶忙拉下女儿。白夫人狠狠瞪了眼吟霜,默默咒骂了几句,朝夏老爷告罪,一边命吟霜脱下手镯还给夏家氏。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礼!”夏老爷压下一时的不快,让丫鬟们置了宴席。当白氏夫妇领着儿女坐上八仙桌,一家人对玲琅满目的菜色看呆了去,都像土包子似的夹着膳食,看了又看方才下口,满身透着一股村气。
赵姨太暗中打量来客,着重观察着白丰城,觉得他为人老实听话,倒是个入赘的好人选。可惜,有胡一刀在前,只好先按下不提。进完膳,夏老爷与白胜龄攀谈,赵姨太等人留下作陪,孩子则被打发去偏厅玩耍。
出了正堂,丫鬟前方带路,紫薇几人跟随其后。白吟霜放慢步子走在后头,双眼滴溜溜的转着,打量着所看到的一切。沿路上曲折的回廊,一道道幽雅的拱门,还有那院子里迎雪绽放的红梅,都让她那么陶醉。那一朵朵梅花,好似她肩头的红梅,是多么美丽动人?白吟霜恍惚间,陷入自己便是夏家的小姐的错觉,正由丫鬟带着她回房,而她的卧室一如梦中那般华丽堂皇。
一阵风吹醒了吟霜的沉迷,她哀怨的想,自己还是那个小屋里,与哥哥挤一张床的乡下姑娘。白吟霜凝视着紫薇、兰心的背影,不甘心道,她和夏家的女儿比并不差什么,只是没有鲜艳的衣裳、缺了香甜的胭脂、少了头上的钗环,若是把这些给她备置齐全,自己一定更美,更像个大家小姐。要不是这样,夏家的太太为什么对她那么亲热,好像自己是她女儿一般?
白吟霜不停地抚摸右手腕上的玉镯,偷偷的转着看着,就怕一眨眼镯子没了,又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小姐,到了。”
“嗯,你下去吧。”夏兰心入厅,大模大样的坐了主位,命丫鬟去准备茶点。她特意点了些别致的糕点,就是想在白氏兄妹面前显摆。紫薇也不理她,寻了椅子入座,胡一刀与她亲近,挨着紫薇左侧坐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倒把白丰城三人抛在了一边。
兰心不喜欢胡一刀,但也不愿输给紫薇,一边招呼白吟霜兄妹,边探身向胡一刀甜甜一笑,问道:“胡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胡一刀亲眼见过夏兰心为难紫薇,对她的映像极差,敷衍着回答:“没什么。”
真是不解风情。夏兰心握紧掌心暗骂,疑惑赵姨太往日教自己的手段有没有用,怎么胡一刀一点没看她笑得多美,口气有多诱人?反而给了自己一个软钉子,到和那私生女亲近的很。兰心小心端详着紫薇,只觉得她冷冰冰的,透着一股淡漠之气,没有分毫的女儿娇态。可为什么胡一刀爱和她攀谈,视自己若无物呢?
胡一刀天性大方豪爽,但脾气并不好,若非寄人檐下,他根本不会理睬夏兰心。赵姨太实则高估了他,世家之中,为防男孩沉迷女色,十二岁的孩子便会配通房,教导子弟如何疏通~情~欲。可那胡一刀整日和父亲跑江湖,十二年的岁月里只知武学,哪里晓得男女之事?兰心这番做作,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力!
白吟霜并非白家的亲生女,而是十四年前,白胜龄从河边捡回家抱养的,从小为白夫人不喜。为了过得好些,吟霜处处着意讨好白胜龄父子,所以极会看人脸色。此时,见紫薇同胡一刀谈笑,夏兰心在一旁刻意巴结,想起方才正堂内夏老爷引见胡公子说,他是夏老爷世交的儿子。夏家那么有钱,他交好的人家想必也不会差。否则,夏家两个外孙女何必如此奉承于他?
吟霜斜视着白丰城的衣物,是件青灰色的棉袍子,看着土里土气的,却还是白夫人为了来夏家而刻意赶制的。下一瞬,白吟霜的眸光转朝胡一刀,男孩高挑的身段上套着件绢布袍子,初雪般白净的衣料绣着苍劲的松柏,其上的仙鹤展翅欲飞。腰间挂着玲珑玉佩,足下踏着毛皮靴子。吟霜暗道,果然是世家子弟,穿戴的俱是好物。
白吟霜长得好,又会弹琴唱歌,在乡间常被称道。吟霜如今十四年华,家里有些个上门提亲的,白氏夫妇都没有应承。白夫人是嫌对方聘礼太少,不够赔偿她多年的养育之恩。白胜龄则是看不上男方的人品,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宝贝闺女。于是媒婆几次登门,刚提来意就被推脱,吟霜反倒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很瞧不上村里种田的农户。
看过白吟霜的人都夸她长得美,不像村人倒像小姐。这话听多了,吟霜总盼着自己嫁个有钱人,当少奶奶被丫鬟伺侯。毕竟,村里村外哪家的丫头有她漂亮?吟霜知道自己不是白夫人的亲女,她偷偷检查过白胜龄捡到她时所用的襁褓,那布料的质地一摸便晓得是好的,她猜自己或许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被坏婆子抱出来丢了。又或是家里有权势得罪小人,那贼把她偷出来抛弃,报复她亲爹娘。
白吟霜不甘心一辈子住低檐土墙的矮房,不想做农妇粗了手脚,还要去伺候粗鄙的公婆。她每天做梦都描绘着大户之家的生活,不曾想,踏入夏家看到的竟是这么富贵的景象,比自己以往想象的何止好了千倍万倍?
可惜,夏家没有公子,要不她就是做妾也使得啊!看姜姨太那一身丝娟蜀绣的衣裙,发间金灿灿的步摇,十指上红红绿绿的戒指……小妾又如何,还不是比白夫人这样小户人家的正妻活得还舒坦。
不过,夏家没男子却有个世交的胡公子啊。白吟霜有了些想头,双手绞缠着手指,红着脸颊怯生生的抬起下巴,一双娇羞的杏眼含着秋波送向胡一刀,柔声喊:“胡公子。”
“什么事?”胡一刀瞧着白吟霜不停的眨眼,想问她是不是眼睛不舒服。但转而一思,自己和对方不熟,便按下不提。
怎么不一样?村里的男孩哪个不拜倒她的娇态之下?往日有事,只需她柔柔的看着对方,轻轻的喊声哥哥,什么事儿都有人抢着替她做。她要是扭一扭身子,给对方一个笑脸,那些男孩个个都恨不得抱住她,拉着她的手不放。怎么眼前的胡公子,一点没有喜欢她的意思?对了,胡公子是世家出生,自然和乡下孩子不同,见惯了漂亮的女孩。吟霜为自己找借口,暗暗叮咛自个儿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这是我哥哥,白丰城。我叫白吟霜,胡公子可以叫我吟霜。”白吟霜仿佛害羞的小女孩,侧过脸怕胡一刀盯着看,只露出半面姣好的脸颊对着他,眼波流转娇滴滴的缠着一刀的视线。
可惜,胡一刀瞥了眼白吟霜愣是没接这个令子,只是点了点头,继而不解风情的回视紫薇,继续说着走江湖时看到的趣事。气得吟霜咬碎了一口白牙。
紫薇闲谈间观察着白吟霜的举止,见她这番勾引男人的娴熟之态,微皱眉峰。紫薇了解越是身在困苦危难的境地,心智就越成熟。老话说,农户的孩子早当家,不假。白吟霜比起陷足后院的小姐,更明白自己的价值,和她能利用的资本。何况,白吟霜看着已经不小了,该长的地方都长开了,她这个年纪在八旗之家已经可以进京选秀了。可惜,小户家出身,没有多少见识,想达成目的的手段也过于直白。
紫薇轻轻摇头,只要白吟霜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自己也不会去为难对方。毕竟,还要靠这个白吟霜,把那不忠不义的王府弄垮。紫薇不喜白吟霜,但更厌恶硕王府中的人,和那下嫁的公主。
白吟霜耍心机,不过是想过好日子。这样的女人天底下不会少,各家各府后院得宠的女人,哪个没有些手段?如若皓祯不上套,她怎么进的硕王府?要是没有硕王爷和雪如对皓祯的溺爱,他有什么胆子和皇家作对?这辈子对她最大的惩罚,就是她有那么个亲生母亲,害她丢了身份半生颠簸,施尽手段爬上去仍跌个粉骨碎身,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空梦。
梅花烙中,最该死的便是雪如。为了争宠,混淆皇家血脉,无知。而给她出主意的姐姐,更是祸首。
硕王爷教子无方在前,蒙蔽君王在后,按律当剐。
换子之事,皓祯不知情,但他辜负皇恩侮辱公主,为了歌女宠妾灭妻。要真是深爱白吟霜,为什么不面陈皇上,宁可白衣也不他娶?明明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偏偏写成了真爱无悔的情痴,真该拔了他的外衣,游街腰斩用他的血洗刷皇室的屈辱。
而那公主,使紫薇厌憎。养在皇后跟前,却没有贵女该有的气度。公主即便下嫁也是主子,她竟被奴才拿捏在手心里,哀求和歌女分享丈夫,简直是皇室的耻辱。叫人无法置信的是,被伤的那么深,居然还为皓祯、白吟霜求情,那之前干什么去了?不如一开始就成全对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紫薇正分析着梅花烙的剧情,泻着心火。对坐的吟霜、主位上的兰心皆悄声的打量着她,暗恨紫薇得了胡一刀的缘。就这样,两人畅谈,余者三人呆坐,或是偶尔插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直到丫鬟请白氏兄妹去客房,才解了兰心吟霜的尴尬。
各有心思
当晚,白夫人在姜姨太房内说了好些话才回客房。白胜龄没有睡,他环视着卧房里精致的摆设,回想一天中的所见所闻,心里不是没有妒意。白胜龄本是不愿来夏家的,妻子的妹妹不是做了太太,而是夏家的小妾,自己进了夏府便觉得低人一头。早年,白胜龄也读过书,可惜屡考不中,又不会经营,只能靠着爹娘留下的祖产度日。
白胜龄并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姜氏是白胜龄爹娘为他娶的媳妇,足足比他大了十三岁。他的父母看中姜氏腿脚有力,能下地干活,灶下手艺也不错,怕被人讨了去,在他两岁时就早早定下。白胜龄知道父母也是一片慈心,他们临老才有自己这么个儿子,怕一脚去了丢下他没人照顾,便为他张罗一个大媳妇养自己这个小丈夫。
白胜龄因为姜氏的缘故,常被村里的闲汉取笑。他明白不是姜氏的错,却也难免抱怨。甚至想,如果没有姜氏,或许自己能娶一个可心的媳妇。但怪谁呢?听说姜家也是因为太穷,才会为了一点聘礼把大女儿许给两岁的娃娃,小女儿更被卖去做了小妾。“哎——!”想到这里,白胜龄长长的叹息。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白夫人因妹妹的许诺正高兴,布满风霜的脸仿佛也年轻了几岁。姜氏已经年过五十了,十三岁嫁去白家把小丈夫拉扯大,到白胜龄十七岁圆房的日子,她已经二十八年华了。白夫人一直想要儿子,不知是早年太劳累,还是房事太少的原因,直到三十六头上才有了白丰城。白夫人自己明白,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想早些为儿子做打算。
白胜龄眉峰拧成一团,没好气的问:“我们来夏府,究竟为了什么?”
白胜龄常闹小脾气,白夫人是一半把他当丈夫,一半当儿子,为此也不生气,唤来丫鬟洗了头脚,睡上床方才回道:“你今天也看到了,夏家没有男丁。夏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外孙女,是要坐地招婿的。我妹妹的意思是,咱们丰城和她家的兰心正合适。”
“你让丰城来做夏家的上门女婿?”白胜龄不敢置信的望着妻子,喝骂:“你知不知道,入赘是要被人看不起的。你叫儿子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头?”
白夫人睨视着丈夫,嗤笑道:“你呀,就是短视,怪不得考不中秀才。你看看这个夏府,再想想我们家的土墙。”白夫人瞅了眼被自己堵的说不出话的丈夫,掰着手指一项项细数,“家里除了两亩地还有什么?可夏家呢?济南城十六进的院落,占地百来亩。你晓得这里最便宜的房子多少价吗?一百五十两,还没有我们家的院子大。”
“再则,夏府三代经商。到夏老爷头上,底下已经有了布庄、茶庄、客栈和瓷器店,你说哪个不是挣钱的行当?还有城外大片的农地,百来口细户,真叫吃不完的米饭,穿不尽的罗衣。要是丰城成了夏家的老爷,那你我就是太爷太奶奶了,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天天下地吗?”
白胜龄哼着鼻子,怒视姜氏道:“你懂什么!自古士农工商,夏家的门第还没有我家好。再说,你让儿子入赘,那就是人家的儿子了,还想当太奶奶?简直痴人说梦!况且,我也就那么棵独苗,若是丰城做了上门女婿,我便是白家的千古罪人了!”
“行了,你以为我这些都没想过?”白夫人拉上厚实的棉被,摆手说:“丰城要是做了夏家的女婿,我也不指望他帮到我,只要他吃好穿好过上舒服日子,我这个做娘的,还有什么不放心?你说白家没了后,我也和妹妹说过,她的意思是只要丰城的第一个孩子姓夏,之后的要姓白不成问题。”
白胜龄瞥着得意的婆娘,心头一阵厌烦,烦躁的扭过身背对姜氏,“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不同意?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丰城就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了,你干嘛阻着他?”白夫人拽着丈夫的胳膊,使劲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的逼问。
白胜龄冷着脸道:“我不想让人笑话我们白家,不想让人说我白胜龄是个卖儿子求富贵的。”
白夫人握紧拳,狠狠垂着床板出气,恨不得拳头都招呼在白胜龄头上。“你一直说面子,面子!这脸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考了五次秀才都没中,脸早就丢光了!我今天告诉你,家是我在管的,儿子也是我养大的,这件事我作主了!”
秀才屡考不中,成了白胜龄心里的一根刺。而白夫人偏就喜欢戳人的痛处,一而再的提起。白胜龄被激的跳起身,指着姜氏喝道:“我实话说了吧,丰城我是要留给吟霜的。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丰城的爹,白家姓白不姓姜!”
“好啊,翅膀长硬了是不是?”白夫人气得眉眼倒竖,两三下挖出棉被中的白胜龄,抓着他胸前的亵衣,眯眼怒骂:“把丰城留给白吟霜,亏你说得出口!你这个包袱女儿除了吃饭,还会什么?不过脸长的清秀了点,身子骨弱的被风吹就倒。要是她嫁了丰城,除了拖累,能给他什么?不是我说,白吟霜让她倒口茶都不会,难道你想让儿子去伺候她?”
“夫妻之间,为什么要说给不给,伺不伺候的?为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都那么市侩?”白胜龄哪里听得进姜氏的话。白吟霜是他从河边抱养的,从小看她长大,那么娇弱柔软的人儿,简直是他心目中的娘子为他生的女儿。而姜氏在他心里,与其当作妻子,不如说是个多嘴的老妈子。白胜龄常嫌她对吟霜训得严,对自己管得多。
白夫人哼声冷嘲道:“你说我市侩?那是因为你除了几句酸诗,什么也不懂。你晓得柴盐油米多少钱一斤吗?你知道麦子怎么种,白棉怎么收吗?要不是精打细算,你吃的饭身上穿的衣哪里来?”
白胜龄不想在夏家同姜氏争执,被人看笑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