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打发走了自家小崽子，衣着龙袍的男子刚刚开始投入到批复折子的工作中，谁知很快又出现了不速之客。
还没来得及换下亲王朝服的男子悄悄地嘱咐守在门口的侍卫：“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知道吗？”
侍卫小卜很实在地追问道：“那，若是圣上有吩咐呢？”
德亲王一脸无辜地回：“当没听到。”
小侍卫顿时觉得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性命不保了，呜，娘，儿子不能尽孝了。
进了书房的亲王径自关了门，随即走到案桌对面，撩了下前襟，屈膝在地，一本正经地说：“哥，臣弟来请罪了。”
做兄长的突然间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眼熟，停下手中的工作，挑起眉问道：“杀人放火了？”
德亲王有些哀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按照原先准备好的台词继续：“那个北狄的国君简直不像话了，连自己妻子女儿都要算计，臣弟看不下去了，所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做圣上的无力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再说，别逼得朕罚你回去抄文章，什么词儿都敢用！”
亲王接下来却很自然地改为跪坐在地，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当然完全把自家儿子的部分摘了出去，末了一脸严肃地认错：“若此事出了纰漏，可能会挑起北狄与我国之间的矛盾，臣弟知错了，请哥哥责罚。”
做哥哥的倒是看不出喜怒来，淡淡地说：“好，你自己说，怎么罚？”
德亲王习惯性地搔了搔鼻梁，垂下头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砍我的脑袋哥哥肯定舍不得，扣俸禄，罚思过也又都太轻了，哥哥打我一顿消消气好了。”
男子一哂，站起身，走到自家弟弟对面，蹲下身子，和冥顽不灵的亲王对视了片刻，微皱了下眉说：“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要朕像教太子那么教训你吗？”
做弟弟的微微红了脸，清清喉咙说：“不敢劳烦哥哥动手，要打多少，哥哥只管吩咐，臣弟自会去领罚。”
皇帝微眯起眼：“你自己觉得该打多少？”
德亲王有些为难地顿了下，自家哥哥今日是怎么了，什么都问我。舔舔嘴唇说：“唔，四十？”见对方不为所动，无奈地加码，“六十？”……“八十，还不行吗？”
做兄长地抬手敲了对面的破孩子一记，轻哼了一声说：“依朕说，打你一百都是轻的。”
王爷哼哼唧唧地揉了揉脑袋，嘟囔了句：“哥你太不厚道，那掌板儿的多累啊。”
男子站起身，浅浅一笑：“不怕，每打二十就换个人来，不会累到。”
可怜的弟弟叹了口气，也跟着起了身，扑扑膝盖：“好吧，哥哥还有其他的吩咐吗？臣弟这就去领罚了，顺便请半个月的假养伤。”
衣着龙袍的男子却瞪了眼呵斥道：“等会儿！朕让你走了吗？朕问你，挨过这顿打之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改是不改？”
亲王顽皮地咧咧嘴：“哥哥说笑了，臣弟就一个儿子，哪来的类似的事情？”见男子着实面色不善，王爷只好收起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德不瞒哥哥，若是他日又有人欺了我的家人，哪怕他是天神地鬼，小德也绝不饶过他。”似乎还嫌不过瘾，完全不顾忌自家哥哥的神色，又补充了句，“臣弟就林儿一个小孩儿，菖蒲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委屈了天下人也绝不能委屈了他。”目光坚决，不躲不闪。
平日里脾气极好的男子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案上，恨恨地说道：“一样的阿玛，一样的额娘，一样的先生，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东西！”
德亲王倒是分外的平静，垂下眼睑，揉了揉眼眶，随即又作出一副无赖至极的模样来，扬起脑袋说：“因为我有个宠着我的哥哥，您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某太子殿：“不用PK了，我认输……”
八十五
民间俗语有云“纵子如杀子”，严父们每每义正严词地以此为纲领教训自己的小孩儿，其实在年龄稍长的人们心中还有个强大的反面典型存在，时时鞭策着百姓们不能娇惯自己的小孩儿，这位大人物便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德亲王。
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对长子的期许很深，所以管教起来也比较严格些，而幼子毕竟没有继位治世的压力，再加上生性不羁，先皇也没有过多的管束。
而先皇后偏偏也是个宠爱小孩儿的母亲，小儿子丝毫不同于长子的稳重，偶而挨了阿玛的训斥，也要瘪着嘴巴来找自己的母亲诉委屈。
偏偏先皇突然重病，宾天之时，太子亲去江左治水患，唯留下小皇子在京。
先皇弥留之际拉着小儿子的手说：“朕就将这江山托付给你了，你，莫要辜负了朕！”在场的诸臣愕然，虽说太子早已立下，但是二皇子素来受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现在这个情况怎么算？
先皇后与先皇伉俪情深，同日殉情，使情况更加复杂起来。
接下来已经十五岁了的小皇子却极度展现其骄纵的一面，不肯见任何一个臣子，最后更是干脆地离宫出走，皇室重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二皇子实在不成气候，幸而太子及时回宫继位，一切才安定下来，于是所有当时在场之人都对先皇弥留之际的“遗诏”绝口不提。
而二皇子也很快就回了宫，顺顺当当地领了个亲王的封号，继续没拘没束地过日子，没过多久还私定终身……总之，反面教材做得很彻底。
太子回宫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年轻的新任国君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事宜，很快就把局面稳定下来，忙到深夜终于得以回寝宫休息，刚要上床就寝，就听到门外的侍卫低声说：“圣上已经就寝了，要不您明日再……”
可是显然来人却完全不听劝，轻叩了两下门，就推门进了屋。
淡黄色的灯火下，明显看得出眼前的少年比自己离宫去江左的时候消瘦许多，身上淋了雨，水滴顺着发丝流下来，微微瘪着嘴巴的模样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往日里那个受了点儿委屈就来找自己抱怨的弟弟。
少年吸了吸鼻子，用湿湿的袖子蹭了下发际，轻轻地说了句：“哥，小德来请罪。”
青年没来由地心里一酸，叹了口气，取了帕子和长衫来，帮少年擦着头发。
少年微微红了脸，晃晃脑袋：“哥，我自己来吧！”成功地把水甩到了青年身上。
青年咬咬牙，拉过湿漉漉的孩子，照着屁股狠揍了一下，呵斥道：“这么大的雨连伞都不打，着了凉怎么办！”
小皇子捂着身后，退了一大步，垮下脸说：“哥，师父昨天才教训过，还肿着呢！你要打也等几天吧。”
青年挑起眉，走过去，继续擦头发，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少年愤愤地撇了撇嘴：“这几天家里事情多，那些武林人事也跟着凑热闹，有个老家伙在大会上号召可以趁着新帝继位，政局不稳的时候做些文章，我没当成揍他已经很给师父面子了好吧，下点儿泻药算什么，哼！”
青年无奈地摇摇头，把衫子递给少年：“还是这么个胡闹的性子，赶紧把干衣服换上！”
于是小皇子又毫不避讳地当着自家哥哥的面儿换衣服。
做兄长的又问道：“那位护送我从江左回来的大侠是谁？怎么还带着个小孩子？”
少年系着扣子说：“哦，那是我师兄，那个小崽子是师兄前一阵子捡来的，正值元月，师兄当宝贝宠着的，所以起名元宝！”顿了下，挽着袖子，“哥，你这衣服有点儿大，算了，将就吧！”随后又自顾自地进了内室上了床，踢了鞋子，滚到内侧，顽皮地笑笑，“哥，还是你这里暖和，今儿留我一夜吧！”
青年白了自家弟弟一眼，躺到旁边，敲了少年的脑门一记：“躺都躺下了，还假惺惺地商量什么！”随即又挑起眉，“真的带着伤？看你动作还挺俐落的！”
少年哼哼唧唧地说：“当然了，不过不给哥哥看，哼……呜呜……”下场是被捏了脸颊。
青年熄了灯，月光都没有的夜显得特别的宁谧。
少年很快又打破了沉寂：“哥，皇阿玛那天是把我当成你了，口口声声地唤着你的乳名儿，一脸的焦急，我心里难受，就接了话。”
青年随手揉揉少年依旧微湿的头发：“嗯，哥知道，小德做得对。”
安静了会儿，少年又说：“哥，下雨天真烦。”
青年随手拍了拍少年的背以示安慰。
话匣子继续：“哥，天气好冷啊。”
青年手向下移了几寸，拍了一巴掌：“那还不肯多穿衣服，不打伞，欠揍！”
少年哀怨地在黑暗中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小心翼翼地揉揉肿着的部位。
很快片刻的安宁又结束了，少年愈发孩子气地说：“哥，额娘骗我，她说，她回去拿些东西，要我先照顾着皇阿玛，她等下就回来的……”声音却不如以往清亮，浅浅低了下去，嘟囔道，“怎么好骗我的……”
做兄长身子僵了一下，没有说话，单是把自家弟弟搂在怀里。
空了半晌，少年声音更轻地喃喃自语般地说：“哥，我没阿玛了。”
……
“哥，我没额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插播回忆……
八十六
德亲王说完那句半无赖半叫板的话之后，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兄弟俩对视片刻，做哥哥的先有了动作，招招手说：“过来！”
结果亲王的第一个反应是朝后退了一步，随后掩饰般的说：“呃，哥，臣弟这就去领罚了……”
衣着龙袍的男子瞪眼，放慢了语速：“朕让你过来！”
德亲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见自家哥哥扬起手来，亲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还状似无意地抬起胳膊蹭蹭脸颊。
皇帝挑眉：“还敢躲了？”
做弟弟的却理直气壮地说：“哥，臣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了，您若是挥板子教训臣弟，臣弟自然不敢躲，”顿了下，有些哀怨地继续道，“捏脸颊，揪耳朵不行！太丢人了！”
男子白了自家弟弟一眼，还是伸手戳戳亲王的脑门儿，无奈地说：“你还知道丢人呐！朕真的看不出你比二十年前长进在哪里”，嘴角微扬，“对，也有点儿进步，至少这次没弄得湿淋淋的冲到朕的被子里来！”
亲王迅速红了耳根，显然是想到了当年的情景，却嘴硬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臣弟忘记了！”
做哥哥的却继续道：“忘记了？那还记不记得朕那天最后和你说什么了？”
德亲王终于收起了微微耍赖的神色，垂下头，慢慢地说：“哥说，朕自认资质，品行皆比不上皇阿玛，但是朕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受苦，自然要加倍努力，不和皇阿玛差得太多才好。可是朕有一件事还是很有信心的，长兄如父，小德，朕答应你，从今以后，你得到的爱只多不少！”
衣着龙袍的男子浅浅笑了，揉揉自家弟弟的头发：“不是忘记了嘛，怎么还说得一字不差？”
亲王这次却丝毫没有躲开，咬咬下唇，有些愧疚地问道：“哥，小德这个样子，是不是在胡闹？”
做兄长的浅叹了口气说：“你和太子不一样，太子做错事情很多时候是因为有些道理他还不明白，所以朕要教给他，顺便敲打敲打让他长长记性。可是小德该懂的道理你都懂得了，明知不该为而为之，是因为在你心里有更重要，更想要守护的东西，朕打你罚你，下次你也不会改，白白让朕心疼而已。”
衣着亲王服的男子却孩子气地别开头说：“谁说我都懂的？都没人教过我，我哪里会懂得！”
做哥哥的无奈地摇摇头：“又和朕耍赖，朕今日打了你，你心里是不是就觉得反正哥都打我了，我都挨过罚了，即使是错了也可以掀过这页。小德，你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做了，是对是错，都给朕自己担下来！”拍拍亲王的肩，继续道，“这件事情若真的办砸了，你对不起的不是朕，是边境的百姓！你要记得今日是拿他们做了赌注，真的输了的话，朕不打你也不罚你，你只要想好怎么和他们交待！”
德亲王沉静了半晌，晃晃脑袋，瘪瘪嘴说：“哥真是的，说那么直白干什么。”顿了下，又顽皮地挑起眉梢说，“真的不打？那我可就回去了啊，哥哥可别日后想起来恨得牙痒，再想来收拾我，过期不候！”
衣着龙袍的男子闻言微微眯起眼，沉吟道：“嗯？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有点儿后悔了呢，要不……”
做弟弟的清清喉咙：“呃，要不，臣弟就先告退了！此事重大，臣弟要好好部署，任务很繁重，下次再来找哥哥闲话家常。”一本正经。
对面的男子忍了下笑，揽住自家弟弟，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地使劲地捏了下破孩子的脸颊，又在亲王咧着嘴，愤愤不平时，做兄长的浅浅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朕，记得，只多不少，长期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亲们感恩节快乐～～
八十七
红红火火的城东茶楼，热热闹闹的说书段子，可是一旁坐着的小少年却提不起劲来，托着下巴叹了今天的第十二口气。
最后连小二哥也察觉出不对来，忙里偷闲地过来招呼道：“小爷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听这些好汉们的故事的吗？”
而小少年的回答则是今天的第十三次叹气，闷闷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面的李赫只好打破沉默是金的美德，扯扯嘴角回答道：“我家少爷今天有点儿小烦恼。”
小二哥微微眯起眼，突然大悟似的说：“哦！我知道了！是感情问题对不对？小爷，您一表人才，又有家业，喜欢哪家姑娘直接去说就是，烦恼什么呀！”
小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挑起眉，歪着头说：“哈？”
小二哥顿时觉得自己猜对了，清清喉咙说：“做男人的就该主动一些！您不说，还等着小姑娘家来表白不成？”看看男孩子又萎靡下去的神色，小二哥帮旁边的桌上了酒，又过来补充道，“我知道了，您家里有夫人了是不是？您回去好好商量和夫人谈谈，男人嘛，逢场作戏……哎，来了，来了，爷您稍等！”又奔走了。
小少年僵硬地自行添了杯茶，抬起头看到对面少年忍笑的表情，顿时愈发地郁闷了，嘟起嘴巴说：“想笑就笑吧！小爷莫名其妙的连夫人都有了！”
李赫举起茶杯掩饰了下，淡淡地说：“那可是件举国欢庆的大事儿！”
小少年翻了个白眼，这时热心的小二哥又凑了过来：“要讨小姑娘欢心很容易的，比如，爷您看到了没？胡同里那几个乞丐，您过去每人施舍一些，姑娘家都喜欢心地善良又大方的男子……”一抬头发现掌柜正怒视着自己，小二哥灰溜溜地干活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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