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用这麽见外的语气,朋友,一定是管家让你有些了什麽误解──他的措词总是令人以为好像这里充满了阶级的意味似的。」领主似乎怀着点歉意地说。「事实上是我有事要拜托你,我的父亲病得很重,但是每个来看过他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我对此感到难过。」阎初说。
「这是家族的诅咒,如果说出去的话一般人会觉得难以置信现代居然还有人相信诅咒这种东西,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希望这样。」艾米里耶诺平静地说。
「家族的……诅咒?」阎初小心地问。
「是的,我们家族的每个人都活不过四十岁,无论男女。我的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生下我和妹妹,而我的妹妹不幸地早夭,虽然有着无法摆脱的诅咒,但是家族里也很少有像她年纪这麽小就去世的──我们的家族似乎随着代代相传而寿命越缩越短,这还不打紧。」艾米里耶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阎初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在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都发疯了。」领主悲伤地说。「不是什麽在医学上被承认的精神疾病,你看到的话就会明白为什麽。」
「我会尽我所能地想办法。」阎初说。
「我并不要求你一定得生出什麽办法来,毕竟这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我只希望你不会受到惊吓──对一般人来说,那情景实在太恐怖了。」艾米里耶诺说到这里眉头深锁,嘴角和手都有些颤抖,似乎那情景其实不只对一般人来说很恐怖,对他来说也惊悚。
「我会尽力。」阎初说。他想领主会害怕也是情理之内,谁都不想要自己未来发疯而死,尤其是在亲眼目睹过自己的亲人的惨状後。
「你今天来到这里一定很累了,请好好休息,我父亲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明天再去看他的状况。」领主平复了些,但看得出来他是努力地逼自己镇定。
「如果方便的话,我会想在今天去见他。」阎初说。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没有什麽不方便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吃完晚餐休息过後再去,免得发生令你食不下咽或是餐後呕吐的窘况。」艾米里耶诺说。
「好,」阎初心里想着究竟是什麽样的病人会令人如此惊恐。「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和招待。」
「不用这麽客气,我先请管家带你去客房休息,或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逛逛。」领主说。
阎初注意到艾米里耶诺提到管家的时候,使用了「请」这个字。
管家在领主面前也没有改变他那戏剧化的风格,先是向领主鞠了个超过九十度的躬,然後再向阎初鞠个幅度远小於领主的躬,接着看也不看阎初的反应就迳自以刚才的超快步调往外走。
阎初心里有点无奈地跟上管家的脚步。要不是提出来会相当失礼的话,他还真希望不要再跟管家相处了。倒不是说阎初讨厌他,而是他的行事风格令阎初觉得啼笑皆非。
「请问您想在房内休息,还是随意逛逛?」管家领他到客房时问。「无论您的选择是哪一种,敝人都会准时在晚餐时间为您带路到餐厅去。」
「随意逛逛的话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吗?」阎初问。
「当然不会,您是领主大人的贵宾,想上哪儿去都没问题的。不过请容许敝人跟随着您,或许必要时能很荣幸地替您提供一些解说──只要您对任何一丁点儿小事物有兴趣的话──」管家说着又被阎初打断。
「如果我在房间休息的话,你也会待在房间里吗?」阎初知道自己这样不礼貌,但还是说了出来。
「当然如果您要求的话,敝人很愿意随侍在侧。既然您是领主的贵宾,请随意使唤敝人,只要有这个荣幸能替您效任何一丁点的劳,敝人都深感──」管家的话再度被阎初打断。
「我不会做出这种要求,我很乐意在晚餐前有段独处的时光,好让您去忙更重要的事。」阎初也开始对管家使用起敬语来。
「没有任何事情比招待领主的贵宾您更重要的事了,但是如果您想要独处的时光的话,敝人是不会斗胆造成您的任何一丁点儿搅扰──」
「不会搅扰,但是我想要独处,谢谢你!」阎初赶快说。
「敝人承受不起高贵的您的道谢,但敝人知道这是出自於您高尚的心灵──敝人这就退下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摇您左手边的铃。」管家说。
「好,我知道了。」
「敬祝您有段美好的独处时光。」管家终於离开了。
阎初觉得这管家也是奇人。口风紧得跟什麽一样,能说出一大堆废话来却不透露出任何资讯。虽然还不知道要面对怎麽样的病人,但阎初觉得这个家族大有问题。在他还来不及开始推敲他一路上所见到的细节时,房间门悄悄地被打开又迅速关上,有个人影闪了进来。
「嘘──请你不要出声。」来人背对着门对他说。
阎初看清楚对方是个女孩,身上不像这古堡里所见到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古风的衣服,而是像个一般现代的普通男孩子会穿的衣服一样。
六、无有(4)
更新时间2013123 22:07:14 字数:2034
这女孩的造型有些淘气,她看着阎初的神情透出古灵精怪的光芒,是个具有灵气的女孩子──像小九一样。
这并不是说眼前的女孩真的有哪个地方长得像小九。事实上因为阎初找寻小九的时间太长久了,以致於他看到的每个女孩总会有某些小九的影子在──或许是五官的其中之一,或许是一部份的气质,,或许是背影,甚至是完全没有相像之处而只是同样是个女孩罢了──但也只是影子而已,小九在他心目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且无可替代。
「如果刚才有吓到你的话,我先向你道歉。」女孩对阎初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介意。」阎初说。
「你人真好。」女孩对他说。「你叫什麽名字?你看起来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我的名字是米蕾拉,艾米里耶诺是我的父亲,我想你刚才已经见过他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的事情,这可会让你惹上大麻烦的。呃,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惹上任何麻烦,事实上我是想来帮忙你摆脱麻烦的。」
「我叫阎初。」阎初说。
「阎初?我想你应该是从远方来的吧,很远很远的地方。嗯,我想,」米蕾拉自顾自地说。「也只可能是这样了,这附近根本没别的医生了。」
阎初等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对我爷爷的病情半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所有来过的医生都惭愧地离开本地到远方去了──表面上是这样子说的,但他们其实都留了下来没有离开。」米蕾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注意着阎初的表情。「猜猜看发生了什麽事情?」
「他们继续留下来想方设法?」阎初试探性地说。他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是他说的这样,他这麽回应是想让米蕾拉说更多。
米蕾拉对他摇摇食指。「有一些医师一见到我爷爷就也发疯了,而其他没有发疯的医师则被央求留下来照顾这些可怜的人,我的父亲提供他们非常优渥的待遇,他们可以和家人在这里过着很好的生活,所以他们就这麽定居了下来。我的父亲为他们特别建造了专用的居所和设施,请求他们留下来的同时也别放弃这些病人──当然包含我爷爷。」
阎初表面上做出信服於她的话的样子。
「嘿,听到这里你都不害怕吗?」米蕾拉极好奇地问。
「害怕什麽?」
「害怕自己有可能是精神崩溃的其中一名医师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有人愿意照顾我,有什麽好害怕的?」阎初反问。
「喔──你真是豁达。」米蕾拉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失望,好像原本很希望看到他会感到恐惧的模样。「不过呢,我有研究出避免发生精神崩溃的遗憾的好方法喔!但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
「既然如此,请不要告诉我。」阎初说。
「为什麽?」米蕾拉很惊讶於他的反应。
「让一个秘密永远保持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连自己都不要知道它。」阎初回答。
「当然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算我求你好吗?我真的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因此而受害了,毕竟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出自於善意想要帮忙的──」米蕾拉央求他。
「那就是我们的职责,就像消防员的职责就是进入火场救人,而不是转身逃跑一样。」阎初说。
「但是消防员可不会什麽防护措施都不做就冲进去,对吧?」她问。
「当然。」阎初说。「但无论这是家族诅咒或是传染病,我都不认为让旁人能避免遭殃的方法应该要保密。」
「你是在暗示我对其他人都见死不救?」米蕾拉瞪大眼睛看着他。「我才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要大费周章地偷偷跑来找你?我──我──自从我知道了这个方法之後,我用了最大努力去试着告诉每一个来访的人!」
「那麽为什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阎初问。
「因为,」米蕾拉挫折地垂下肩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迷信那方法会让家族的诅咒加重。你知道,人自私也是难免的,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迷信而已,所以──」
米蕾拉没有继续说下去,阎初也没接话的打算。
「你真的不想听?」最後还是米蕾拉打破沉默。
「不想。」阎初答。
「但是如果我硬要在这里说的话,你还是没办法不听到噢。」她说。
「听到是一回事,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阎初说。
「好吧,」米蕾拉叹气。「但是我来找你的事是真的要保密喔,我爸对这种事情很保守的,要是知道我和你单独共处一室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把你抓去砍头的,我说真的。」
「如果真的被问起的话,我还是会诚实回答。」阎初想起了帕奇诺给的忠告。
「你这人真是奇怪,」米蕾拉瞪着他,但是随即又笑了出来。「算了,顽固的人总是无论别人说什麽都不会听进去的,我想你真是顽固到了极点的人了吧。」
阎初不置可否,静静看着米蕾拉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迅速带上门後消失,看来对此是很娴熟了。
晚餐的时候管家又带着他七弯八拐地疾走到餐厅,米蕾拉就坐在艾米里耶诺的旁边。她穿着样式复杂的暗红色古典大蓬裙洋装,缀有黑色蕾丝的边饰,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父亲旁边,眼睛直视前方,像看不见任何人一样对身边的佣人来来去去以及阎初的入座毫无反应。
「我想你刚才已经见过小女了,我就不再多做介绍了。」艾米里耶诺等阎初坐定之後对他说。
阎初点头。
「希望她没有造成你的困扰,」艾米里耶诺对阎初说。「老实说我对她还真头痛,我完全管不动──这里没有人管得住她,除了帕奇诺之外,但是帕奇诺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帕奇诺──就是一开始带你来此的那个人。」
阎初再度点头。
六、无有(5)
更新时间20131212 0:14:53 字数:2025
「米蕾拉整天净出些馊主意给大家制造麻烦,我真不知道她这麽多鬼点子是哪里来,还有她这种个性是从哪里遗传来的,哦,我的老天爷,你知道她吓跑过多少个宾客吗?」
「我不知道。」阎初说。
「唔,我倒还真的没有计算过,要不然我真会给她气死。」艾米里耶诺往自己的胡子吹了口气。「要是她对你做了什麽过份的恶作剧,还望请你海涵,我一定会尽力避免这种事发生。但如果她还是得逞的话,请尽速让我知道,我一定会派人马上帮你脱离那些尴尬的困境的。这孩子还不至於做出什麽真正伤人的事就是,但我想我真的宠坏她了,你知道,我就只有这麽一个女儿,她的母亲不幸又去世得早──」
「我很遗憾。」阎初说。
米蕾拉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甚至像是这里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都不存在那样,机械式地用餐。她的动作很优雅,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即使她此刻故作了无生气的模样,还是遮掩不住外表底下不安分的意图。
「嗯,那是段令人伤心的往事,但毕竟过去的事情就是已经无可挽回,所以我们也尽量不去回想。」艾米里耶诺说。
「我明白。」阎初说。
「对了,米蕾拉这孩子应该对你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吧?」领主问。
「还好,不算太多。」阎初把米蕾拉在晚餐前对他说的全都对领主据实以告。
艾米里耶诺听了之後皱眉转向米蕾拉。「你哪来这麽多奇怪的幻想?」
「父亲,这人把他自己的幻想栽赃给我。」米蕾拉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我才不信,米蕾拉,你的把戏何时会有终止的一天?」领主继续瞪着自己的女儿。
「你可以把我嫁到远方去,父亲,然後你就能眼不见为净了。」她淡淡笑了一下。
「噢,米蕾拉!」领主喊道。
「我说的是事实,或者你打算让我终生未嫁,我也无所谓。反正附近的修道院挺好的,在那里过日子一定很清幽。」米蕾拉继续说。
「你真是想把我给气死,我才不会那样做!我会帮你选个好女婿,一个爱你的杰出男人,既可靠又优秀,还必须英俊挺拔才配得上你,也才能生出漂亮健康的小娃儿。」艾米里耶诺说。
「这附近的人谁不爱我呢?随便一个人听到我们家的家产铁定爱上我的。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种男人──哦,除了帕奇诺和管家之外罗。」米蕾拉说。
「米蕾拉!」领主生气地喊,正想要教训她,随即又想到阎初正和他们同桌吃饭。「真抱歉,阎先生,让你见笑了。」
「令嫒很有自己的想法。」阎初说。
「哦,我宁可她在这方面不要这麽有自己的想法,」艾米里耶诺叹气。「不过我很感激你的体谅。」
「请别这麽说。」阎初答。
「客套话说得倒是挺漂亮的。」米蕾拉浅浅一笑。
「谢谢。」阎初在领主制止女儿之前就先回答她了。
「米蕾拉,」艾米里耶诺板起脸孔来。「别说我们都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
「当然是有,」她打断父亲的话,还稍稍抬起下巴来。「但那不过是用来装模作样的东西罢了,只是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而已。」
「米蕾拉!」艾米里耶诺露出头痛欲裂的贬情。
「我可没说错。」她说。
「你说得对,」阎初接着她的话说。「礼仪这种东西的确是不需要在熟识的人面前表现的,它只适用於双方不熟识的情况下,功用是让彼此减少误会的可能,以及表示友好。当然有些人是在内外不一致时戴上礼貌的面具,但如此也能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冲突。礼仪并非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米蕾拉不回话,又自顾自地吃起她的晚餐来,好像刚刚根本没人说话一样。阎初对此也不在意,只有艾米里耶诺显得非常尴尬。
「我希望晚餐还算合你的胃口,阎先生,但是如果有哪道菜吃不习惯的话只管开口,当这里是自家般地自在就可以了。」领主说。
「好,我会的,谢谢你。」阎初答。
「脸皮真厚。」米蕾拉说得很小声,但是音量仍足以让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听见。
艾米里耶诺的脸涨红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能圆场,所幸阎初装作完全没听见的样子,艾米里耶诺才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会儿让管家带你到附近逛逛,有些地方的夜景挺好。也有些人家在路边摆些风味小摊子,他们兜售的家庭手工食物和一些小东西相当不错,大概别处见不到,可是这里特有的。」艾米里耶诺对自己领地上的一切感到骄傲地说。
「非常感谢,」阎初是不介意到处看看,但他非常不想要和管家相处。「但管家先生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也许我不打扰他比较好?」
「哦,他总是那个样子,别介意。依照管家的效率论,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有做完的一天!」艾米里耶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