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小九听到阎初的答案笑了出来。
阎初点头,也跟着笑了。「他没有理由不信啊,也或许是虽然半信半疑但不想追问吧。」
小九点头表示认同。
「小驼现在娶妻生子了,老驼整天含饴弄孙,看上去他们日子过得相当幸福。」阎初告诉她。
「这样真好。」小九说,望向天空。
算一算也十多个年头过去了,那些令人心碎的事遥远得彷佛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然而一旦回想起当时情景却又历历在目。
一只斑鸠飞到小九身上来。
「真肥美,下一餐可以加菜了!」阎初盯着牠说。
「没礼貌,什麽加菜。这是咕咕。」小九瞪他。
「咕咕?」阎初问。「这是你养的宠物啊?」
「不是宠物啦,是前阵子天气不好,风大雨大的,有天早上我在家门前捡到牠。」小九说。
「牠没吓得飞走?还待在原地乖乖被你捡起来?」阎初好奇地问。
「牠是想吓得飞走啊,但是牠根本飞不动,连跑都跑不远。我一摸牠的胸肌乾瘪瘪的,一定很久没吃到东西了,就带回家照顾了一阵子,等牠体力恢复後就野放回大自然罗。」小九告诉他。
「胸肌?不是摸肚子吗?」阎初问。
「要研判鸟类进食状况哪里是摸肚子!」小九笑他。「你是在逗我笑还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阎初被笑得有点莫名。
「咦?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小九也有点惊讶。「这是很久以前,小烨哥哥教我的。」
「喔?我从来没听他提过。」阎初说。
「也是啦,」小九稍微想了一下。「那阵子你们的关系比较僵,你总是臭着一张脸不肯跟我们讲话啊,只要一开口一定气死我。」
「……真抱歉。」阎初说。
「不用放在心上,那些都过了,也没人真的怪过你。」小九对他微笑。「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呢,那我倒也真好奇小烨哥哥哪里学来的呀?」
「我不知道。」阎初耸肩。「家里的图书馆很大,也许是从某本书上看来的吧?」
「喔喔,很有可能。」说完小九沉默了下来。
「咕呼呼呼呼──咕呼呼呼呼──」咕咕叫了几声。
小九轻轻摸了摸咕咕,牠像是很满意似地在她手心依偎了一下,然後跳到草地上去不知道啄着什麽吃了。
「我也很想他。」阎初说。
「嗯。」小九轻轻应了一声,然後毫无预警地陷入沉睡中。
阎初看着她的睡容,心情相当复杂。
当年他跟着大七和小九回到这个家之後,小九的父母待他如亲儿,当他们知道阎初想完成医学学业时,毫不犹豫地支持他进入北部自治市最好的医学院就读。他也没辜负他们的善意,成绩相当出色。
但让阎初下定决心要去求学的原因在於他们发现小九的身体状况起了一种未知的变化。阎初在求学阶段加倍努力以提前完成学业,也婉拒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一毕业立刻回到她身边全心全意照顾她。
那时候她一开始只是稍微有点嗜睡而已,但这个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不但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他们决定不送小九就医的原因是她突然陷入睡眠後……有时候会变得看起来有点透明。
有一次阎初鼓起勇气在小九变得有点透明的时候伸出手去触碰她。
没有摸到东西。
阎初在课余时间像发了狂一样翻遍了所有他能查得到的资料,甚至拜托老师给予他特别的权限去搜索尚未公开的研究资讯,但是他什麽也没找着能帮得上小九的东西。不知为何,偶尔在沮丧从他心底窜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然後他会在某个刹那间突然能够理解父亲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想救回母亲的心情,几乎与此同时,他也会想起融雪,以及她最後说过的那些话。
融雪提及这个世界就像收音机一样被调整到了永生水存在的频道上,所以才会发生原本的世界里无法理解的现象。姑且不论技术上是否能达成,纯就理论上来说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冷静下来思考的话会发现其实不无可能。理论上来说所有东西分割到人类目前能观察到的最小单位,就都只是质量的震动以及电磁力和物理的作用。
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完全没有头绪。阎初隐约觉得这也许和小九身上出现的怪现象有关,问题出在於他想不出有什麽他能做的有用的事。他甚至去找了所有和融雪有关的传说,但其中也理不出有用的资讯。
他也想知道关於自己身体的秘密。他所做的生理检测都显示他是一个很正常的普通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明明死过一次,应该要和阎家庄里的其他人一样消失。
如果融雪所言为真,那麽恐怕这个世界在穿越前发展出来的科学是不足以解释现在的世界的。
五、拂晓(41)
更新时间20131031 3:06:32 字数:2002
小九在阎初眼前变得比刚才又更透明了一些。
他实在无法不担心,甚至深怕她会随时就这样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不曾对小九说过她的这个情况,但是她自己似乎并非毫不知情。
阎初就这样安静地在她旁边直到傍晚的时刻降临,凉风吹起,小九自己醒了过来。
「哇,都快晚上了。」小九说。
「是啊。」
「夕阳好美。」她站了起来。
「嗯。」阎初看着她的身体又恢复正常,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好喜欢看夕阳。」小九告诉他。
「我也觉得不错。」阎初说。
「唔,可是肚子好饿。」
「要我去帮你把晚餐拿来这边让你边看边吃吗?」阎初问。
「不用。」小九笑了。「一边吃东西就无法专心看了啊。」
「也是。」
阎初陪她站在原地直到太阳完全落下,路灯亮起为止。
「我们快点回去吧。」小九说。
「好。」
小九跑了两步之後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也要跟我一起用跑的回去才行。」小九说。
「为什麽?」
「因为这样才不会显得只有我一个人很没气质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阎初失笑。
「快点嘛!」小九催促他。
「好,我和你一起跑回去。」
「但是不可以跑得比我快喔!」她交代。
「……是,我绝对不会跑在小九大人前头。」阎初说。
「也不可以跑得比我慢,这样人家就会说都是我任性要求,你才让我的。」小九说。
阎初无言以对。
「所以你要跑得刚刚好和我一样快。」小九说。
「好,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你说什麽都好。」阎初无奈地说。
「嘻嘻!」
他们就这样一路跑回家,像小孩子一样。
结果大家称赞阎初连跑步的姿势都很优雅,这让小九很生气,怒吃了比平常还多的分量,饭後斜倚在沙发上挺着肚子完全不想移动。
「这一点也不公平。」小九抱怨。
「哦?」阎初挑眉。
「大家根本就都是……以貌取人。」小九说。
「你在说什麽?」阎初没听懂。
「为什麽我每次跑回家都被说是野丫头,你跑回家就是很优雅,这一点也不公平,大家根本就只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她嘟起嘴巴。
「怎麽会呢?我是男人啊,跟漂亮扯不上边的。」阎初说。
「就算不用漂亮这个词,反正就是长得好看,做什麽都是被称赞的份。」小九哼气。「我不管做什麽就都是嫁不出去的野丫头。」
「把你自己讲得好像很丑一样,」阎初笑了。「那是因为大家喜欢你,逗着你说的。」
「逗我很有趣就对了?!」小九瞪他。
「老实说……很有趣。」他诚实说。
「阎初!」小九吼他。
「什麽事?」他一脸无辜貌。
「我真想打你!」
「如果打我你会开心的话,那我让你打。」阎初说。
「打你我才不会开心呢,我又不是心理变态要靠打人取乐。我的意思是你很欠揍!」
「好,是我欠揍,惹得小九大人不开心,是我不对,这样好不好?」
「唔。」
「怎麽了?」阎初问。
「有时候想一想人生真的很奇妙。」小九说。
「怎麽说呢?」
「如果要叫我在十几年前想到你会是现在这样百依百顺的态度对我说话,那时候的我一定想像不出来也不会相信的。」小九告诉他。
「……说百依百顺是有点奇怪,我只是觉得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你开心是好事。」阎初婉转纠正她的用词。
「其实在那之後我一直在想,让一切事物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应该也是造成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的原因。」小九突然换了个话题。
「怎麽说?」阎初问,他警觉到她现在讲的是很重要的事。以往每当她又开始跳跃式思考时,他总会帮她把话题拉回来,但是现在他决定忽略刚才在闲聊的东西。
「宇宙很大。」她说。
「嗯。」
「我们的历史和宇宙相比的话,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片段,我们的存在也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点质量而已。」小九继续说。
「嗯。」
「原子其实是很空的……电子和质子的距离很远。」小九说。
「嗯。」阎初耐心地听下去。
「为什麽我们的世界会有这些现象产生,电磁力也好,物理定律也好,任何事情运作的方式也好……背後的那个原因,就是造成一切的原因。」小九试着要解释,但显然遇到困难。
「嗯。」
「你能理解吗?」小九问。
「我不能理解你要表达什麽。」阎初告诉她。
「因为我要表达的东西,是一个没有路的地方。」小九说。
「没有路的地方?」
「如果你要告诉别人那个地方怎麽走,但是那个地方没有方位、没有路、地标或是任何你能指称的东西,那你要如何告诉别人怎麽走呢?」小九问。
「亲自带他去?」阎初试着回答她的问题,虽然他知道她讲的并不是实际上的某个地点。
「我没有办法带你去。」小九摇头。
阎初心头一紧。
「你要去哪里?」他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口气问。
「不是我要去哪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我只是想表达,有个不知道到底该怎麽说清楚的东西,但是我很想告诉你而已。」小九略带歉意地对他笑了一下。
「嗯。没关系,慢慢想,总有一天会知道要怎麽形容的啊。」阎初这才缓下心来。
「『总有一天』啊,这个词我还真是不喜欢。」小九说。
「有些事情就是急不来的啊。」阎初温柔地对她说。
小九好像还想说些什麽,但是她又突然陷入睡眠了。
没有路、没有方位、没有地标的地方要如何告诉别人怎麽去?他将这段话记下来,或许可以搜寻出什麽相关的东西来。虽然这也很有可能就只是她不知所云的一段胡言乱语而已,但是他的直觉很强烈地告诉他这应该隐喻着什麽,这种讲话的方式好像融雪。
五、拂晓(42)
更新时间20131031 4:28:02 字数:2013
「听起来很像是我女朋友在念的东西。」阎初的学长小卫说。
「嗯?」
「等等,我叫她来跟你说,她就在旁边。」小卫说。
「好,谢谢。」阎初道谢。他正用通讯软体询问关於小九昨晚说过的那些很令他介意的话。
「嗨。」小卫的女友小花向他打招呼。
「你好。」
「嗯……刚才那段听起来很像我们在文概课念的东西啦。」小花说。「大概是在讲自身经验和使用语言文字将之表达出来之间的落差。」
「能麻烦你举个比较实际的例子吗?」阎初问。
「你吃过榴槤吗?」小花问。
「……吃过。」
「你觉得好不好吃?」小花再问。
「不好吃。」阎初答。
「有多不好吃?」小花继续问。
「就……味道和口感都很恶心。」阎初答。
「有多恶心?」小花追问。
「不会想再吃第二口,我没有把第一口吐出来只是基於礼貌。」
「我没吃过榴槤。」小花告诉他。
「……」阎初无言以对。
「事实上也有很多人觉得榴槤很好吃。」小花说。
「嗯。」
「但是你刚刚那样的形容,对一个没吃过榴槤的人来说,例如我,你觉得我光听你的叙述有办法真正理解榴槤的味道吗?然後依据你所言来决定我会不会喜欢?」小花问。
「恐怕不行,你还是得自己吃过才知道。」阎初答。
「这就对了,」小花弹手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所以说,你的未婚妻说没有路和方位、地标的地方,她无法带你去,必须要你自己去过才行。」
阎初这才理解小花刚刚一直追问榴槤的问题是为什麽。
「但是,如果她无法带我去,我也没去过的时候,该怎麽办呢?我的意思是我要怎样才能明白她的意思呢?」阎初问。
「当你无法告诉我榴槤真正的味道,而我也没吃过的时候,真的这麽想知道我就只好自己去找榴槤来吃啊。」小花答得理所当然。
「所以我只好自己理解那个背後原因就是造成一切的原因。」阎初叹气。这结论有问跟没问一样。
「或者是跟她结婚。」小花说。
「跟她结婚了就能理解?」阎初这可听不懂道理何在了。
「不一定保证能理解,不过女人嘛,跟她结婚至少能解决掉大半的问题啊,例如你就不用担心她嫁给别人了,这可比什麽造成一切背後的原因重要多了吧。」小花再度说得理所当然。
「……事实是她本人从来没答应我过,未婚妻只是对校方的婉拒说辞。」阎初无奈地说,没想到学长女友的逻辑更难理解啊。
「所以你到底爱不爱她想不想娶她啊?」小花似乎有点不耐烦。
「我爱她。」
「那就快点结婚,先上车後补票这不用我教你吧?」小花说。「或者你把她家产夺过来这样她就别无选择只能嫁给你了,她的家人对你印象不是都不错吗?以你的智商用不上多少时间就能达成吧。」
「……真是谢谢你明确的建议。」明确但不是明智,阎初在心里想。
「不客气,很高兴帮上你的忙!掰掰!」小花开心地向他道别。
「嗨,和小花聊得如何?」小卫接过来问。
「恭喜学长交到一个相当有见地的女友。」阎初头有点痛地说。
「我也觉得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才能交到小花噢!」小卫开心地说。
「的确是福气过人。」阎初说。
「嗯,所以你也好好加油啦,祝福你,希望早日接到你的喜讯啊!」小卫说。
「谢谢学长。」
阎初挂掉通讯,完全觉得自己问错人。
过没多久,他接到了老师的来电。
「老师好。」
「小初啊,刚刚听小卫说你接到了未婚妻的难题,解不了的话,她就不嫁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老师爽朗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类似的情况。」阎初觉得头痛不是错觉,一定是心因性引起的生理症状。
「小初念书一向很认真,但是有时候对女人的话可不能太过严肃看待,很多时候都是哄一哄就万事大吉了。有时候女孩子故意出难题,背後代表的意思可能有很多种,也许是觉得你有段时间忽略了她,需要你表现出够在乎她的样子,她就高兴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甚至是许多细微因素的综合体。」老师谆谆教诲。「这就像教科书上的病徵通常都会写得很典型,但是表现在病人身上就不见得完全相同了,因为除了人体机制很复杂之外,病人也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所以我们要灵活运用我们所学的知识到仔细考虑,而不是死抱着书上的教条,却没看见眼前活生生的病人。追老婆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能只看到只听到表面上的东西,也要去推敲那藏在表面底下看不到的,不然就会为了看不清楚情况而苦恼了。」
「…………老师所言甚是,阎初受益良多。」
「哈哈哈小初你就好好加油吧,老师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谢谢老师。」
然後阎初接到学姐的来电。
「嗨阎初,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刚刚听老师说你需要女性指点迷津啊?」
「…………我很感谢老师和学姐的好意。」阎初内心想着,所谓三人成虎大概就是这样。
「哈哈,不用客气啦,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