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松懈也消散了,我也开始感到不安。
我们在和室铺了棉被,大家睡在一起,只不过老爸老妈会轮流守夜,整个房子所有地方的灯都不关。
由於我明天还要上学,老爸老妈很坚持要我睡觉。
我闭着眼睛,心底的紧张却越积越多,心跳越跳越快。
我试图说服自己,其实什麽也不会发生,一切平安。
住宅区的夜晚很安静。
就在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後,我以为应该快要天亮了,我听到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
才十点。
我更不安了。
时间过得好慢,我又睡不着,又什麽都不能做。
我怀疑这麽紧张造成的心跳加速应该有达到运动的效果,因为就在挂钟敲了十一下之後没多久,我觉得好累,终於累到睡着。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老爸老妈低声交谈的声音。
但是似乎什麽也没发生。
於是我就这麽睡到天亮。
可是早上六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我伸手把闹钟压掉,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冰冰冷冷硬硬的,很光滑。
我睁开眼睛一看,是盘子。
是我昨晚洗过的瓷盘。
为什麽盘子会跑到房间里面来?
我抬头看了一下,老妈坐在房间门口,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我再低头,看到盘子里的东西,整个人跳了起来。
老妈被我吓了一跳,马上朝我这里看过来。盘子里装了血淋淋的眼珠,耳朵,一些模糊的肉块。
一、容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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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惊醒爷爷奶奶,因此忍住尖叫的冲动,用脚去踢老爸起床。
老妈用双手摀住张大的嘴,仍然呆坐在门口。
在这麽一瞬间我觉得有一件事情很不对劲,但是又一时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爷爷奶奶为什麽还没起床?
我惊恐的转过头去,他们正安祥地躺在那儿,胸膛缓缓的一起一伏。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视线不敢转回来。
老爸醒了,和老妈两人无法镇定地看着那盘「东西」。
夏天,早上六点半,天亮了,加上屋内的灯光,一片光明。
但我们心中都被恐惧的阴影笼罩着。
我们都平安,但却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这种时候还是只能报警。老爸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去打电话,我跟老妈继续僵在原地不动。
没人想多说一句话,没人想多看那东西一眼。
过没多久老爸走进来,比手势示意要我整理书包去上学。
我不知道是因为刻意想避开那盘「东西」,还是因为想安静地不吵醒爷爷奶奶,抑或两者都有,行动很迟缓的穿好制服,拿起书包,始终背对着盘子走出房间。
老妈仍然坐在那,於是老爸走进来将她「拎」起来,然後推到客厅。
「爸妈我顾着,你载女儿去上课。警察很快就来了。」老爸对着半恍神的老妈说道。
「嗯。」
下楼梯的时候老妈终於清醒了点,我们先是闲聊几句跟刚才发现的东西不相干的事,例如早餐想吃什麽,今天太阳好大等等。
然後我问老妈为什麽爷爷奶奶这麽晚起床。我以为老人家都是很早醒来,至少在我以前的印象中,他们都是清晨就起床了。
老妈说,这两三年他们身体不好,晚上会失眠,所以都是靠安眠药入睡的,通常都会睡到早上八九点。
两三年了的事情了呀,我竟然都不晓得。原本应该要自责自己不够关心他们的心情,却被想到「那盘东西」的极差心情盖过去。
到学校之後,虽然是出大太阳的日子,而且人也到很多了,但我心中那种惴栗不安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打扫的时候我捏了捏雷小墨的手臂,於是我们两人很有默契地闪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说话。
像是迷信的避讳一般,我用极度含蓄的措辞把早上的事情告诉她。
不过雷小墨显然能够充分发挥她过分夸张的想像力,大概明明没见过的场面也能历历在目。
「我说,黑嘉丽,你到底是做了什麽招惹了何方神圣,他为什麽一直不放过你?」雷小墨用扫把戳着地上的树叶,幻想着那她没见过的恐怖景象,觉得要是发生在自己家里会有多可怕。
「我怎麽会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我生起闷气地学雷小墨用扫把用力戳着地上的树叶。
「喂,你们两个!认真一点,不要一直聊天!」机车的卫生股长邱若真出现了。
之所以说她机车,除了个性本身就机车之外,还因为她每次都把我排到外扫区,真是讨厌。
「再这样一直聊天,以後都不排你们一起扫外扫喔!」她临走前还不忘用惹人厌的嘴脸威胁一番。
「哼,关你屁事啊,快滚啦!」雷小墨在她背後小声地偷偷骂道。
「真讨厌老师每次都选她当卫生股长耶!为什麽别班都可以自己选干部,我们班都不行啊!真的很烂耶,又不是国小一年级搞不请楚怎麽选!」雷小墨开始发挥碎碎念的抱怨本领。
「别人班是别人班,我们班是我们班啊!」我学着班导每次敷衍我们要求时说的话和一副嚣张的口气。
「唉……黑嘉丽,你觉得拜拜或者上教堂祷告有没有效啊?」大概是觉得班导的机歪没药医,雷小墨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我不知道耶,可视你也知道我老爸这种人……他一定会说没效的啦,还会骂我们迷信。」我们家一向没什麽宗教信仰,尤其老爸更是偏激的无神论者,要是跟他说这些一定会被斥为无稽之谈。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他会愿意做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吧……?」雷小墨问道。
「或许吧。」虽然我也看得出来雷小墨的表情显然也并不认为这是解决之道。
这只是我们无路可走的挣扎。
升完旗之後卫生股长跑来跟我靠夭靠北说什麽我们那区外扫没扫乾净被扣分什麽的。她真的很烦很有惹怒人的天份,同样的话说一遍就好了,偏偏她可以一脸当做你是智障听不懂一样的表情跟你重复说上十次。
而且我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思和心情听她为了那种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发脾气。
「因为今天早上又死人了,我没心情打扫,这样可以吗!你满意了吗?!」我突然爆出一句音量大到连我自己都吓到的怒吼。
邱若真吓呆了。
全班都吓呆了,连雷小墨都微微怔了一下。
站在教室後门手上拿着考卷正要走进来的班导也呆住了。
「黑嘉丽,你来一下导师室。」班导愣了愣之後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对我说。
「警方呼吁,千万不要将孩童独自留置家中……」
「近来台北县中和地区发生连续凶杀案,目标锁定家长晚归的钥匙儿童……」
我把频道切来切去,数量这麽多的新闻台都在同时报导这件事。
「……虐杀手段极度凶残,死者全身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根据法医表示,死者至少被折磨一至三小时以上才死去……」
所以这是无脸人当时第一刀没往我要害砍的原因吗?他想要慢慢虐杀我吗?这麽想让我毛了起来。
可是也多亏他没伤到要害,所以我存活下来。
我无法想像那两位已经往生的受害者承受了多少恐惧和痛苦。其中一个还是同班同学,前一天还看着他活蹦乱跳的,隔天发现他的头被割得乱七八糟的出现在我家。
「葬仪社业者表示,这样的屍体很少见,连车祸都很少造成如此支离破碎的遗体,几乎无法缝合,凶手的凶残程度可见一斑……」
我看着主播一脸同情的样子叙述着死者遭受哪些酷刑,觉得有点讽刺。
好吧,或许把过错都推到主播头上好像不太对。但是这些新闻业者,自以为很专业,但是如果今天发生这种事情的是你的家人呢?
你希望你的小孩变成全国头条,详细叙述如何被活着如何被虐待,被砍了几百刀,被肢解,死後想安葬结果连屍体都缝不起来?
你希望你的家人被这样报导给全国知道?
这样的新闻,民众真的很想看?
所以频道被我切来切去,就是不停在某一台。
「有网友臆测无脸人其实是外星人,也有人说是变态的超能力者,甚至有人相信『它』就是人类恐惧的实体化,只要大家心中时时存有正念,消除恐惧,无脸人自然会消失……」
「警方目前遭遇空前压力与瓶颈,完全搜索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这种特殊的案件已经引起国际注意,不排除将来国际间合作办案的可能……」
「『它』会化身为你身边的熟人,小心!『它』就是犯下连续凶杀案的凶手无脸人,之所以叫他无脸人,是因为监视器拍出来的影像,『它』都没有脸!」
再看看那些命理、灵异节目,除了觉得浪费生命之外还让我心中怒火中烧。
那些「大师」不知道哪里去弄来了我跟黑胖还有另一个死掉的小孩的生日,然後在那边大谈他们两位流年不利所以才大劫难逃,而我今年什麽宫有什麽星挡煞还啥反正我听不懂,所以我没死。
干,简直比那些新闻还机掰,逼我骂脏话就对了。
为什麽这些人为了赚钱上电视讲话都可以不用顾虑别人的心情和自己的良知啊。
这什麽社会,为什麽无脸人不去杀那些人算了,靠。
「女儿,不要骂脏话。」我妈皱着眉头对我说。
「啊?我骂出来了喔?」我以为我心中想想而已说。我真是一个生气的时候就藏不住心里话的家伙耶,天啊。
「你刚刚骂了干还有靠,还不算小声。」老爸憋着笑说。
「呃……就……电视上那些人真的很欠骂啊。」我以後一定要记得,先把嘴巴闭紧再在心中讦醮。
「就算这样也不可以骂脏话,尤其你是女孩子,多不好听。」老妈念我。
「那不然要骂什麽?」
「你可以说他们很可恶啊,很没同情心啊,很糟糕啊,很……」老妈开始细数各种形容词。
「可是那样骂很没气势耶,而且不足以表达愤怒的程度。」我开始跟老妈讨价还价。
老妈白了我一眼之後就不想理我了。
我想我这辈子生错性别了。既然要生在有这种刻板印象的社会,我实在应该当男的。
我们又回家了。
因为显然搬去爷爷奶奶家也是一样的结果,乾脆不要给他们添麻烦。而且老爸也怕他们因此而遭受池鱼之殃。
我的脑力已经花完了,没问早上的事情怎麽处理。不过老妈有说,他们叫爷爷奶奶不要睁开眼睛然後把他们牵出房间,之後又带他们大老远跑去龙山寺拜拜,情况算还好。
我又想起早上班导本来要来发考卷,结果改成把我叫进导师室训话的事。
黑胖的死让关於无脸人的话题成为我们班的禁忌。
这次的被害人虽然我们都不认识,是附近一个国小的小五生,但是我对邱若真的怒吼还是让班导感到不满。
她认为这话题无论如何在哪种情况下都不应该被讨论。
「何况邱若真也是替班上的荣誉着想,没认真打扫的确是你的失职,就算发生那种事情,你心情很不好,也不该迁怒到她身上……」
我说,班导要不是姓陈,我还真怀疑她跟卫生股长有亲戚关系,有够罗唆,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的讲。
她的话真的让我很火,我跟雷小墨又不是没扫,我们根本就跟平常一样而已。外扫区那麽大,排在同一区的人那麽多,为什麽被扣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啊。
而且明明就是邱若真看到外扫区被扣分,先跑来找我靠夭靠北那麽久,是她迁怒於我才对吧?!难道说只因为我那一句比较大声而已,事实就颠倒过来了吗?
哼,雷小墨说的真的没错,我一定是招惹了什麽,衰到爆了,谁都要找我麻烦。
可恶,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去上学,应该跟着去龙山寺才对。
「现在托儿所和安亲班要赚大钱罗,保全反而没这个灾难财可以发。」老爸头还埋在报纸里冒出这句话。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老爸的话是什麽意思。
「报纸上写的啊!无脸人效应,很多家长因为工作时间晚归,不敢把小孩独自留在家中,所以都送去安亲班、补习班。」老爸边看报纸边摇头。「某些安亲班还以加开班级增加成本为理由,增收那些因无脸人效应而涌去报名的学生学费。」
「什麽嘛!」很烂耶,这些人。「摆明了坑钱。」
「没办法呀。」老妈叹了口气。「跟自己小孩的命比起来,就算明知道是被坑钱,做父母的也还是情愿去付。有句话说嘛,拿命来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我本来要继续骂那些没良心死爱钱的家伙的,不过却没开口,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想到我住院的那段期间,爸妈花钱帮我请保全的事。
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涌出非常多不连贯的想法、感触和回忆。
最被我瞧不起的警察,那些在漫画中无用又无脑的大人们,找出了无脸人做案锁定目标的共通点,而我只是还在害怕得还无头绪并且抱怨连连而已。
老爸老妈每天忙着做生意赚钱养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晚上去跳舞,而我却只会在心中指责他们不够关心我,没有花时间在我身上。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回报他们什麽呢?延续黑家香火,我不能。以後供养他们?也许。就日常生活而言,我甚至只打扫自己的房间。
现在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休闲娱乐,白天做生意,晚上还要轮流守夜,我却沾沾自喜认为因祸得福,每天都有人陪我一起吃晚餐,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得安安稳稳。
小时後,爷爷奶奶最疼我。每次我一哭,他们就背着我走到杂货店买糖果给我吃。那时我总是干扰他们看连续剧,因为我自己看不懂,又哭又闹逼得他们只得关上电视专心逗我开心。
而我已经多久没有关心他们了呢?
至少两三年。如果依照我小时後他们对我付出的心力的比例来算,说两三年是很替我自己辩护的说法。
我只注意自己的寂寞。
我只在乎自己的空虚。
於是我顺理成章地对自己的亲人冷漠,把他们对我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视而不见。
巨大的惭愧将我淹没,而我却想不出能做什麽来弥补或改善。
现在的我即使想花时间去关心任何人,只怕拖累他们也被无脸人伤害。
为什麽好像,事情总要到了无法反悔的地步,人才会後悔?
遇到事情好像都要先骄傲一下,然後才发现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今晚睡觉的时候,我暂时忘了去担心跟无脸人有关的事情。
我小心地躲在棉被里不被爸妈发现,偷偷的哭了。
一、容颜(5)
更新时间2012522 10:37:36 字数:2411
今天老妈接我回家的时候,顺便送雷小墨回家换下学校制服,再去打工。
「你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上班会不会很危险啊?」老妈很是替她担心。
毕竟老妈可是亲眼见到无脸人顶着和老爸一模一样的面貌在这个地方行凶砍我啊。
「应该不会啦,老板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後就装了……呃,那个应该叫警铃吧?总之就是按了会有人冲来救我的那种啦。」雷小墨朝着老妈傻傻一笑。
听她讲话真的是马上可以认清她绝对属於天兵一族,跟「救友女英雄」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我爸妈会来接我回家。」
「嗯,那就好,你自己要多小心喔。」老妈听到她父母会来接就放心了。
叮咚。
自动门开了又关,有客人走进来。
老妈在拿报架上的晚报,背对着雷小墨说:「雷香墨,帮我拿两包七星好吗?」
雷小墨转身去找。「黑叔叔常常买的那种齁?浓的?」
「对。」老妈笑了。「他这个老菸枪,抽到连女儿的同学都知道他抽哪一种了。」
此时我跟老妈转身正要走向柜台结帐,看到那位刚才进来的「客人」吓得呆掉了。
雷小墨在找菸的时候,看到她放在那边的镜子中的影像,吓得尖声大叫。
她的尖叫让我和老妈从呆愣状态恢复过来,不,应该说立刻转变成惊恐紧绷的状态。
「没有脸!」雷小墨的第一声大叫。
「黑胖!」我紧接着在她之後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