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惹到我了,西蒙。”
“既然你要住在我的屋檐下,就要答应这个交换条件。喝杯不掺酒的可乐有那么难吗?”
“比你想的要难。这可以帮助我思考。”
“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你。也许一个老朋友要比一杯苦涩的饮料更有用呢。”
“那个女人身上有些很奇怪的事情。”
“图书馆的那个?”
西蒙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
“你说吧。”
“她骗了我。”
“在什么事情上?”
“她说自己不久前才搬到莫顿街,但事实不是这样。”
“你确定?”
“纽约的空气污染是很严重,但还没有到仅仅几周,相框就会在墙上留下印记的地步。现在问题就是,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也许仅仅是因为,你不应该去探寻别人的私生活。你吃晚饭了吗?”西蒙问道。
“吃过了。”安德鲁指着被西蒙拿走的杯子回答道。
“穿上你的外套,我们走。”
夜幕降临,西村的路上又陆续有行人出现。安德鲁站在公寓对面的人行道上,看到三层房间的灯刚刚熄灭。
“看来你的客人睡得很早。”西蒙说道。
安德鲁看了看手表。公寓楼的门开了,苏茜·贝克从里面走了出来,但并没有看到他们俩。
“如果你想跟踪她,可不可以放过我?”西蒙看着安德鲁。
“走吧。”安德鲁一把抓住了西蒙的手臂。
他们跟着苏茜,走上了4号西大街。苏茜走进了一家杂货铺,老板阿里几乎认识这附近的每一个住户。她才刚刚进去就立刻转身走了出来,直接向安德鲁走去。
“电视遥控器要几号电池?我喜欢在电视机前睡。”她无视了西蒙的存在,直接向安德鲁发问。
“五号电池。”
“五号。”苏茜一边重复着安德鲁的话,一边又走进了杂货铺。
安德鲁看着西蒙,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过去。他们在收款台前找到了苏茜,安德鲁给了阿里十美元,作为电池的费用。
“我宁愿你跟踪时能离我近一点儿,这样感觉没那么可怕。”苏茜说。
“我没有跟踪你,我们只是想去两条街外的克吕尼咖啡馆吃饭,如果愿意的话,跟我们一起吧。”
“我要去米特帕丁那儿的一个照片展。陪我一起去吧,然后我们再去吃饭。”
安德鲁和西蒙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点头同意了。
“我们没有跟踪你,我向你保证!”西蒙坚持说道。
“我相信!”
展厅很大,穹顶更是高到令人眩晕。苏茜观察着混凝土墙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
“如果能爬到天花板上,应该会很有意思。”她笑着说道。
“贝克小姐是位不错的登山者。”安德鲁为吃惊的西蒙解释道。
苏茜走到一块三四米高的幕布前,上面投映着一幅照片。照片上有两个登山者站在暴风雪中,旋风卷起了地上的雪花,让人可以想象喜马拉雅山上的风暴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可是世界屋脊,”苏茜入迷地看着,“所有登山者的梦想。可惜这座神圣的山峰上有太多游客。”
“你计划去征服它吗?”安德鲁询问道。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
然后苏茜又走到了另外一幅照片前,这应当是在冰碛的上方拍摄的。在蓝色的夜空下,有一些险峻的山峰在无限向上延伸。
“这是秘鲁的拉格兰德峰,”苏茜说道,“海拔6344米。只有两位登山者曾经征服过它。那是在1985年,是两个英国人,乔·辛普森和西蒙·耶茨。下山的路上,其中一个不慎在转弯处跌断了腿。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是同伴在帮助他走下来。在一个悬崖旁,乔掉了下去并撞到了岩壁,西蒙无法看到他,只能通过绳子感受到另一端有八十公斤的重量。西蒙就在寒冷中坚持了整整一夜,脚踩在冰雪中,想要拉起自己的同伴,即使对方把自己一寸寸地拉近悬崖边缘。到了早晨,绳子不再动了,乔在移动时不小心勾住了一个突起的地方。认定自己的同伴已经离世,西蒙为了生存,下决心解开了绳子。乔足足坠落了十米,他的身体甚至把下方的冰盖都撞碎了,最后掉进了冰隙。
“但是乔仍然活着。他因为伤势无法向上爬,鼓足勇气下到了冰隙底部。拉格兰德峰并不想将他逼入绝境,他在底下找到了一条通道,拖着自己的断腿走出了山腹。随后,他又一直坚持到了冰碛处,可以想象,他所付出的努力几乎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乔和西蒙的故事成为了登山史上的传奇,没有人可以再现他们的辉煌,拉格兰德峰也因此重获安宁。”
“很感人的故事,”安德鲁感叹道,“要去这样的山峰上冒险,很难说是需要勇气还是忘我的精神。”
“勇气,这只是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苏茜说,“我们去吃晚饭吧?”
西蒙完全被苏茜的魅力迷倒了。苏茜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利用自己的魅力大做文章,这让安德鲁觉得很有趣。在苏茜劝西蒙再喝一杯,并装作对他搜集的汽车很感兴趣的时候,安德鲁则利用这个机会仔细地观察她,直到苏茜问西蒙安德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记者。
“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记者之一,当然也是最好的。”西蒙说道。
“但是你只认识我这一个记者。”
“伙计,我也读报纸的。”
“别听他乱说,他喝醉了。”
“你上一次调查的对象是什么?”苏茜转向安德鲁问道。
“你出生在纽约吗?”西蒙打断了她的问话。
“波士顿,我不久前才来到这里。”
“为什么来曼哈顿?”
“我在逃避自己的过去。”
“一段不好的恋情?”
“西蒙,别说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苏茜不动声色,“你呢,西蒙,现在还是单身吗?”
“不是。”西蒙回答道,眼睛却看着安德鲁。
晚餐结束后,安德鲁和西蒙一起送苏茜回公寓。
公寓楼门关上之后,她立即取出了从吃饭时起就一直在振动的手机。
她看了看短信,又抬头看了看天,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克诺夫,又有什么事?”
“到阿里家来。”对方说完了这几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苏茜咬了咬嘴唇,把手机放到包里,然后就出了公寓。她快速走进了离公寓楼只有几米的杂货铺,直接走到了杂货铺的最里面。阿里正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柜台上的收音机还在响着。
阿诺德·克诺夫鼻梁上架着眼镜,正在研究一罐猫粮的配料,看完之后又换了一种。
“他今天下午去了你的公寓。”他低声说。
“你确定吗?对,你应该是确定的。”苏茜回答道。
“你没有把我之前的留言放在心上,对吗?”
“阿诺德,别傻了。他真的去了我家?”
“亲爱的,你竟然问我这种问题,这简直是侮辱。”
“也许吧,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苏茜,听我说。你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是秘密,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参与其中,而且你作为一个水平仍显业余的调查人员,很难接触到真正危险的事情。但如果你把一个像斯迪曼这样的人牵扯进来,他可能会把事情弄得天翻地覆。也许你很快就不能用假身份来做掩护了。”
“这个险值得冒,求你了,阿诺德,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你之前也说过,我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查什么,要去哪里查。”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他。”
“我不可能让你改变主意,是吗?”
“我不太了解猫粮,但是粉红的那罐看起来诱人一点儿。”她从货架上抓起了那罐猫粮,递给了克诺夫。
“那好,你至少要听我的这个建议。既然我们谈到了猫,那你就不要扮演那只被捉的老鼠了,告诉他,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
“还太早,我了解这种人,没人能强迫他调查什么,需要让他真的愿意去做。不然,一切就都没用了。”
“看来苹果没有落在离树太远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
“你肯定听明白了。再见,苏茜。”
克诺夫把猫粮拿到收款台前,在阿里面前放了三美元,就离开了铺子。
五分钟后,苏茜也走了出来,在夜色中回到了安德鲁的公寓。
“如果她看到我们,你打算怎么解释?遛狗?”
“她真的很奇怪。”
“哪里奇怪?她喜欢看着电视睡觉,你搞错了电池型号,她就回来换。”
“也许吧。”
“现在可以走了吧?”
安德鲁看了杂货铺一眼,准备和西蒙离开。
“好吧,就算她在来纽约的时间问题上骗了我们,这也不严重啊,她也许有自己的理由。”
“今天晚上可不只她一个人撒了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单身的?”
“我是为了你才撒谎的,我知道自己给她的印象不错,但是她是你的类型。我一直在旁边观察你,这点很明显。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吗?”
“不,算了吧。”
“你在她的事情上如此固执,是因为你喜欢她,却找了一大堆理由不愿意承认。”
“我就知道还不如不让你说。”
“你们俩第一次交谈的时候,是谁主动的?”
安德鲁没有回答。
“看,我就知道。”西蒙摊了摊手。
走在威斯特区的路上,安德鲁一直在想他最好的朋友是不是说出了真相。然后他就又想到了那个比苏茜稍早一点儿从阿里的店里出来的男人。他可以发誓自己之前在图书馆见过他。
第二天,安德鲁来到图书馆,他接到了阿杜安院长的电话。
“我照您的要求调查了一下,但有些奇怪的地方。”
“今年年初,我们的确收治了一名在勃朗峰上遇险的美籍登山者。有一位护士说,病人当时有多处冻伤,还有低体温症状。她本应该在第二天接受截肢手术。”
“要截什么?”
“手指。这是很常见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只手。”
“看来您的档案也不是很全面。”安德鲁叹了口气。
“不,档案很全面,只是我们找不到这个病人的相关材料了。冬天事故比较多,滑雪的、远足的,还有车祸事故,我得承认,我们人手的确有些不足。她的材料应该是在转院时和其他病历一起带走了。”
“转院?”
“还是我们那位护士说的,手术前几个小时,来了一位病人的亲属,把她送上了一辆预先准备好的救护车。他们应该是去了日内瓦,那里有直升机会把他们直接送回美国。玛丽·乔西跟我说她曾经反对病人家属这么做,因为病人应当立即手术,否则就有感染的风险。但是那位年轻女士已经醒了过来,她坚持要回美国接受治疗。我们只能尊重她的意见。”
“所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也并不了解她的身份?”
“是的,我也不知道。”
“您不认为这一点很奇怪吗?”
“的确是,但是您知道的,在那种急迫的情况下……”
“是的,您跟我说过病人的所有资料都被带走了。但至少医疗费有人支付吧,是谁付的?”
“这一点应该也是在材料里面的,和出院凭单一起。”
“医院的出口处没有监控摄像头吗?啊,这个问题太蠢了,有谁会在磨坊门口安个摄像头……”
“对不起,您刚说什么?”
“没什么,那当时在山上找到她的救援人员呢?他们应该在她身上找到证件了吧?”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甚至我还给宪兵队打了个电话,但是是一些登山向导发现了她。鉴于她当时的情况,他们立即把她送到了医院。请告诉我,您到底是要调查医疗服务的质量还是这位女士?”
“您认为呢?”
“如果是这样,那请您原谅,我要失陪了,我还有一家医院要管理。”
“当然,您有您的工作!”
安德鲁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谢埃德加·阿杜安,对方就生硬地挂断了电话。
安德鲁边思索着刚刚的谈话,边推开阅览室的门走下了楼梯。苏茜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上了42号路。
第三章 谜一样的女人
我一生下来,就被迫使用这个假名,好让自己不要再经历玛蒂尔德曾承受过的那些痛苦,为了不让别人一听见我的名字就关上大门,或者在发现我的身份后就把我赶到门外。你难道不能理解对一个人来说,家庭的荣誉有多么重要吗?
安德鲁度过了糟糕的一夜。梦里,他悬浮在自己坟墓的上方,看着乱成一团的高速公路,瓦莱丽来到他的墓前,随后他就在一身冷汗中惊醒过来,这种经历真是痛苦极了。
最让他烦心的是,他明明记得噩梦的所有情节,但每次在看到瓦莱丽打开车门,朝他的墓碑走过来的时候,他总是不由得被惊醒。
为什么在梦里,他总是想不起瓦莱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醒来之后,她的举动却一遍遍出现在他的脑海?
沙发的弹簧垫让他的背部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承认,也许是该搬回自己的公寓了。
他把房间借给苏茜,是希望她的暂住可以让他忘却那里曾经的回忆,也期望她能把自己的味道带进去,好把之前的痕迹都清除掉。他也无法清楚地说出公寓里困扰他的究竟是什么,但大概就是这些模糊的感觉。
隔着一道墙,他听到了西蒙的鼾声。安德鲁轻轻起身,从一个花瓶里摸出了之前藏的一瓶菲路奈。冰箱门的噪声很大,连死人都能被吵醒,所以他就放弃了加可乐的打算,直接用瓶子灌了几口。酒的苦味更明显了,可是酒精的确能让他好受些。
他坐在窗边,开始思考。有些事让他很困惑。
他的笔记本放在西蒙的书桌上。他把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等着眼睛适应黑暗。
西蒙似乎在说着梦话。安德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直到床边他才听清,西蒙说的是:“凯茜·斯坦贝克,我仍然爱着你。”
安德鲁只好紧紧地咬住嘴唇,好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他摸索着找到了笔记本,轻轻地将它拿起,又蹑手蹑脚地出了西蒙的卧室。
回到客厅,他仔细地读着之前做的笔记,终于发现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苏茜跟他说的那架飞机到底是哪一班航班?有没有可能找到机上成员的名单?
安德鲁知道自己很难再入睡了,他索性穿上衣服,给西蒙在餐桌上留了个字条,就走出了公寓。
北风呼啸在整座城市里,在寒冷的侵袭下,下水井口都冒出了阵阵白气。安德鲁竖起衣领,在寒夜里走过纽约的街头。他在哈得孙大街附近拦了一辆的士,来到了报社。
第二天一早要发行的晨报已经印刷完毕,编辑室空无一人。安德鲁向守夜人出示了证件,来到了上面一层。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突然看到弗雷迪·奥尔森的记者证躺在转椅旁边的地面上,想来应该是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安德鲁把它捡了起来,直接塞进了碎纸机里,并按下了启动键,看着它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一点点地消失。随后他就坐在了电脑前。
他很快就搜索到了那两架失事飞机,这两起事故之间的共同点令他颇为惊讶。苏茜曾告诉过他,她选择在1月登山是为了某个周年纪念日。安德鲁就在记事本上写下了“干城章嘉峰号”的名字,还有它那个永远未能到达的目的地。随后,他就给航空公司发了一封邮件,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