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安德鲁回答道,“你觉得有谁会来救我们呢?”
“我。”一个男人走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一支枪。
他脱下了风帽。消瘦的脸颊出卖了他的年纪,如果不是他手里有枪的话,安德鲁完全有信心可以制伏他。
“坐下吧。”他平静地说,然后关上了门。
苏茜和安德鲁服从了他的命令。男人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距离太远了,安德鲁根本无法做什么。
“不要乱想,”男人注意到安德鲁在试图靠近酒精炉,立刻继续说道,“外面有我的驾驶员,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无论如何,我到这里来都不是为了杀死你们,而是要救你们。”
“你想怎么样?”安德鲁问道。
“把这份材料放回原处,把你们找到的保险箱钥匙交给我。”
“然后呢?”苏茜问道。
“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我把你们送到雷克雅未克,你们可以在那儿随便搭乘一个航班。”
“这样的话‘雪姑娘’计划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你说得很对。”
“是他们派你来的?”
“看来你远不如你的外祖母聪明,我很失望。如果我真的是他们的人,我肯定会二话不说杀死你们,然后再取走材料。”
“那你究竟是谁?”
“乔治·阿什顿,”男人回答道,“我是莉莉安的朋友。”
“拜托,”苏茜冷冰冰地说,“你是杀死莉莉安和克诺夫的凶手。”
阿什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小时,不然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在这个地方,风暴可能会持续好几个星期,我们可没有什么生活用品。”
“他们付了你多少钱,你才来要求我们闭嘴?”苏茜说,“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看来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要揭发的那些人,全部都是些碰不得的人物。他们到今天还统治着这个世界,也不会轻易给你什么许诺。对他们来说,只要经过家族里连续几代人的努力,就可以把持住体制内的所有环节,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妨碍他们。能源行业、食品业、药品业,还有金融业、交通业,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就算是那些最著名的大学,教授给那些未来的精英的东西也都是这个体制所认可的事情。我们的法律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根本无法实行,唯一有用的法则就是丛林法则。石油就是黑色的金子,我们已经为之疯狂了。我们放弃了对公平和正义的期望,觉得它们甚至还没有电器、汽车、药品和照明器材重要,而这些东西都要靠石油才能制造出来。而石油就完全掌握在那些人手里。石油是社会建筑的混凝土,谁掌握了石油,谁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在最近几年,我们假借民主的名义,为了石油发动了多少场战争?你有没有想过曾经有多少人因此送命?那些政客的选举经费很多都是那些能源公司提供的,一旦当选,他们就要为这些公司谋夺利益。所有的重要职位,包括中央银行、财政部、最高法院、参议院、议会,都被这些人把持,而他们只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牢牢把握住手中的权力。在他们的影响下,贪污腐化无孔不入。如果人民一旦要求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事情一旦有了失控的迹象,这些人就会故意引发市场震荡。只要发生一场经济危机,民众就会再次选择服从,因为再自由的企业家也不可能违反借款给他的银行的意志,我们的民主体制其实也只不过是这些跨国公司手中的玩具。这些公司的营业额甚至比整个国家的财产还要多。人民节衣缩食,忍受着越来越严苛的政策,这些公司的活动却不受到任何限制。经济危机的时候,当权者曾保证要重建金融秩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的承诺却根本没有实现!如果你要揭露这桩四十七年前的秘密,你所触及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我们的国家。”
“就是因为这种爱国主义情怀,你才要替他们保守秘密?”苏茜嗤笑道。
“我是一个老人,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国籍了。”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苏茜说,“你会杀了我们吗?”
阿什顿转过身来,面对着苏茜。他把手枪放在了桌上。
“不会,但是如果你拒绝了,你就会亲手杀死你的外祖母。”
“我会杀死谁?”
“你的外祖母,贝克小姐,她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了,从我救下她的那天起,这份材料就是她的护身符。莉莉安想阻止‘雪姑娘’计划,所以她打算把材料交给挪威政府。那些人就决定除掉她。我是你外祖父安保团队的负责人,就是那种所谓的透明人,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更不会跟我们打招呼。但是你的外祖母不同,每一次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向别人介绍说‘这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我也的确变成了她的好朋友,她向我倾诉所有的心事。所以,如果要暗算她的话,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那些人虽然自恃身居高位,却也担心莉莉安义无反顾地把材料交出去。所以想搞清楚她把材料藏在哪里。他们就决定先弄清楚这件事情再动手。我就接到了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就是说服你的外祖母带我一起逃亡。她早晚会去取材料,等她取出之后我就从她手里夺过来,毁掉这些材料,杀死你的外祖母。但是,你永远都想不到两个敌对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共同深爱的女人变得多么团结。她的丈夫和情人一起行动,策划了一个计划。按照我和他们的约定,毁掉材料之后,我就要把你的外祖母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保她一辈子待在那里。我相信你外祖父的诚意,但是我不信任她的情人。我敢打赌,在我毁掉材料之后,他一定会杀死莉莉安。所以我就也做了些事情。我把你的外祖母送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然后就把材料也藏了起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美国,我逃到了印度,向他摊了牌。如果没有人伤害莉莉安,这些材料就会一直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如果有人敢动她,我就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的情人肯定很难忍受这种被人当成傻子戏弄的耻辱。我根本不关心‘雪姑娘’公开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只担心一件事:那个人已经爬到了仕途的顶峰,他这些年肯定一直想着如何除掉莉莉安。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材料放回去,钥匙给我。”
阿什顿又拿起了枪,指着苏茜。苏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我的外祖母还活着?”她最终吐出了这几个字。
“苏茜,我告诉过你,她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她的确还活着。”
“我要见她。”
安德鲁看了看手表,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走上前去,从苏茜手里拿过了材料,把它放在保险柜里,又上了锁。
接着,他拿着钥匙走到了阿什顿面前。
“我们走吧,”他说,“但是我也有条件。我把钥匙给你,可是你要用飞机载我们回奥斯陆。”
安德鲁又掏出了记事本,把它递给了阿什顿。
“另外,你要在这上面写下莉莉安的地址。”
“不,这不可能,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阿什顿向安德鲁伸出了手。
安德鲁把钥匙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阿什顿把钥匙收进了口袋,就带着他们离开了。
飞机在冰面上滑行了一段,就飞上了天空。苏茜和安德鲁看着地面上这个在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的气象站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两公里外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烟柱,他们之前搭乘的飞机没能再度升空,而是坠毁在了原地。
阿什顿履行了他的承诺。回到奥斯陆之后,他把他们送到了一家宾馆的门口,并亲自把他们领进大堂。
“明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会来接你们。路程不算太近,今天你们就好好参观一下奥斯陆吧,不用再害怕什么了。你外祖母的护身符同样也是你们的护身符。相信我,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条件。”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辆汽车准时停在了宾馆门口。出了奥斯陆市区之后,阿什顿就要求他们蒙上了眼睛,叮嘱不到目的地不能取下。
安德鲁和苏茜在黑暗中坐了两个小时,车速才渐渐慢了下来。阿什顿让他们摘下了蒙眼的方巾。安德鲁看了看周围。一条砾石铺就的小路一直通到远处的一所修道院。
“她就生活在这里?”苏茜显得有些担忧。
“是的,而且她很幸福。修道院里面很美,生活设施也没有外面看起来这么简陋。”
“她从来不出来吗?”
“有时候出来,会到附近的镇上去,但是不会太久。我知道你会惊讶,但是她每次离开修道院,都希望能赶紧回去。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肯定会很惊讶,也会很失望,所以我想到最后一刻再跟你说。你的外祖母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并不是说她疯了,而是两年以来,她都很少说话,说出的句子也都很奇怪,让人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这可能只是年龄的问题。苏茜,我很抱歉,你将要见到的这个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女人,至少现在不再是了。”
“但她是我的外祖母。”苏茜说。
车停在修道院的门口。
两位修女接待了他们,她们带着一行人穿过了内院的走廊,上了一座楼梯,进入了一条走廊。修女们在前面带路,阿什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最后他们在一个会客厅前停了下来。
修女们为他们打开了门。
“我们在这里等,”年长的那位修女说,她的英语有一点儿轻微的口音,“别让她累着了。不要超过一个小时,我们会再来找你们的。”
苏茜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莉莉安·沃克坐在一把躺椅上。那把躺椅很大,显得她的身形更为瘦小。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景色上。
苏茜轻轻地走了过去,她跪在了莉莉安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莉莉安缓缓地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走完了一段很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真的很长。”苏茜喃喃道。
她把头靠在了莉莉安的膝盖上,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那是外祖母的味道,温暖而又甜美,治愈了她身上的所有痛楚。
一束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在了地面上。
“今天天气很好,是不是?”莉莉安用清晰的声音说。
“是的,天气很好。”苏茜却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我叫苏茜·沃克,我是你的外孙女。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从小,我的生活里一直都有你。你陪我上学,监督我做功课。我告诉你所有的小秘密。我从你身上汲取了很多的能量。你一直引导着我,我的每一次成功都归功于你,我的每一次失败也归咎于你。我很生你的气,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每天,我睡在床上的时候,都会跟你说一会儿话,就像睡前祷告一样。”
莉莉安把颤抖的手放在了苏茜的头发上。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整个房间只有钟表的嘀嗒声。
有人过来敲门,门缝里出现了阿什顿的脸。离别的时候到了。
苏茜抚摸着外祖母的面颊,伸出双臂拥抱了她,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原谅你对妈妈所做的一切。我爱你。”
她直视着莉莉安的眼睛,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最后她转过身去,关上了房间的门,没能看到莉莉安那张震惊而又带着笑意的脸。
阿什顿一直把他们送到车上。
“司机会把你们送回旅馆,你们可以去取行李。之后他会把你们带到机场,我已经给你们买了两张回纽约的票。”
“我还想再回来看她。”苏茜说。
“下一次吧,现在该回去了。你可以通过这个号码找到我。”他递给苏茜一张纸,“我会定期告诉你她的近况,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很喜欢她倾听的样子。”苏茜坐进了车里。
“我知道,我每天都来看她,我也会跟她说话。有的时候,她也会冲我笑,我就觉得她是知道我在旁边的。旅途愉快。”
阿什顿一直等到车开远了才走回修道院。
他走到那间会客厅里,莉莉安还在那里坐着。
“你没有遗憾吗?”把门关上之后,他向莉莉安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遗憾,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印度。”
“我说的是……”
“乔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样不是更好吗?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我希望在她的心中我永远是她梦中的样子。再说凭她的性子,如果我表露出什么情绪的话,她一定会去冲动地揭发真相。你看吧,如果你比我活得更久,我死后你就能看到她要为我伸张正义。她和我一样固执。”
“你不知道,当我走进那个基地的时候,看到她长得和你年轻时如此相像,当时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亲爱的乔治,你的心脏还没这么脆弱,尤其是在我对它做过这么多的事情以后。走吧,我们回家,今天的天气很好,可是我累了。”
阿什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帮她站了起来。
他们牵着手走出了修道院。
“一定要谢谢那两位修女,谢谢她们配合我们演了这出戏。”
“我已经谢过她们了。”阿什顿回答道。
“那我们就回家吧,”莉莉安手里拿着拐杖,“等我走了之后,你就把钥匙还给她,好吗?”
“你还是自己还给她吧,我不会让你先走的。”阿什顿对他的妻子说。
尾声
清晨时分,飞机降落在了纽约机场。苏茜和安德鲁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公寓。午饭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弗兰基餐厅。苏茜坐在桌旁等着安德鲁,脚边有一个旅行袋。
“我要回波士顿了。”她说。
“这么快?”
“这样会好一点儿。”
“也许吧。”安德鲁回答道。
“我想谢谢你,这是段很精彩的旅程。”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谢我什么?”
“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喝酒了。”
“我根本不相信。”
“你说得对!我们干一杯吧!你欠我的。”
“好的,虽然不知道要庆祝什么,但斯迪曼,我们还是干一杯吧。”
安德鲁让服务生拿来了这家店最好的酒。
吃饭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一直默默地看着对方。后来苏茜站起身来,提起了袋子,让安德鲁坐着不要动。
“我不擅长跟别人说永别。”
“那就说再见吧。”
“再见,安德鲁。”
苏茜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就走出了餐厅。
安德鲁一直目送着她。她离开之后,安德鲁就打开了《纽约时报》,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新闻。
下午,安德鲁来到了报社,准备去面对主编,也做好了接受她给自己安排工作的准备。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怕场景,他决定先去一趟咖啡厅。
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咖啡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
“告诉我,斯迪曼,你觉得我这一个星期的劳动成果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你查到了什么,多乐丽丝?”
“我查到了不少东西。我真是为自己感到自豪。擦擦你身上的咖啡,跟我来。”
多乐丽丝带着安德鲁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命令他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输入了密码,大声地读着屏幕上的资料。
“1945年,美国政府在极地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次行动代号为‘麝牛’,破开了大约五公里长的冰层,目的是为了论证苏联人从北冰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