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像没有。”
“哦。”我应了声,这样看来,昨晚并不是这个老头的鬼魂来找我算账,无非是个梦而已,这样一想,我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忍不住吹起口哨来。
阿水不明就里,被我搞得紧张兮兮,听我吹口哨,急忙用手捂住我的嘴,连声说:“吹不得吹不得。”
我拨他的手,问:“为什么吹不得?”
阿水吞了口唾沫,一本正经地说:“会招来那个的。”
“鬼啊?”
阿水点点头,缩着脖子看看四周,说:“阿茂,我们还是走吧。”
“走就走吧。”这回我没再坚持,再看下去,估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回去的路上,我问阿水:“阿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么?”
阿水把脑袋用力一点:“绝对有。”
“你见过?”
“这个嘛——倒是没有,不过有好多事……都是真的,你昨天不是也见过么?”阿水说。
“放屁,我什么时候见到鬼啦?”我怒道。
“你不是说你看到有东西要从棺材里出来么?”阿水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个么……会不会是我有点紧张,出幻觉啦?”
“你问我啊?”
“啊。”
“我哪里晓得?是你自己说看到有东西要出来,哦对了,你还说有声音。”
“哎,对了,那么大的动静,哆哆几声,你就没听到?”
“唔……我就听到你撬棺材的声音,没听到哆哆。”
“这就奇了怪了。”
“阿茂,是你撞鬼了。”阿水确定不疑地说。
……
三、阿水的棺材菌
早上出门踩到一泡狗屎,想着今天可能会有什么倒霉事,结果果然,一上楼,就看见阿水像游魂一样在我家门口来回晃荡,正想悄悄溜来着——“阿茂!”阿水一声激动的大叫,顿时扼杀了我走为上策的打算。
溜是溜不成了,我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边上楼一边说:“阿水,我现在是看见你就害怕。”
“怕什么嘞?我又不是鬼。”阿水笑眯眯的看着我,他上身穿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西服,下身是一条同样皱巴巴黑色西裤,一双皮鞋像在灶灰里捂了足足两个半月,本来就小的两只眼睛此刻就像划在眉毛下的两道线。
“你比鬼还可恶,至少鬼不会隔三差五就跑来找我借钱——不,说错了,是要钱,阿水你自己算算,你向我借过多少次钱了,什么时候还过,嗯?”我板着脸说。
“嘿嘿,阿茂,我们谁跟谁哇,俗话不是说,那个什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哇,是吧?”阿水乐呵呵的,一点也不在意。
“是个屁。”我应了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阿水跟在我身后进了屋,东张张西望望,然后对我说:“阿茂啊,今天你怎么没去上班啊,打你电话说什么关机,我本来还打算一直等到你下班回来。”
“我现在在休年假啊,手机……”阿水一提,我想起来,摸了下口袋,没找到,我看了看沙发和茶几,说:“估计没带在身上,昨天晚上关机了,早晨忘记开了。”
“哦,我的小侄媳妇不在啊?”阿水歪着脖子往卧室里看。
“肖肖上班去了。”我说。
“哦,我说阿茂,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小侄媳妇的喜酒啊?”阿水笑嘻嘻的。
“你什么时候还钱给我,我就什么时候请你吃喜酒。”我开玩笑说,随手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哦,这么讲的话,那就快了嘛。”阿水仍旧笑嘻嘻的,弯腰捋了捋裤子——还是皱巴巴的——在我旁边坐下,这时,我听见阿水身上一阵塑料袋响,扭头瞥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他右手上提着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塑料袋。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我指指他手中的塑料袋问。塑料袋不大,但看上去鼓鼓的。
“阿茂,你猜猜。”阿水一咧嘴作出神秘的笑,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看上去不重,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狗屎。”我随口说道,抬起腿,架在茶几上,才没兴趣和他猜来猜去。
“哎,我说阿茂,我这里头的东西,可比狗屎精贵多啦。”阿水一边说,一边把塑料袋打开,然后从里头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在我眼前。我皱眉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像灵芝一样的东西,黑乎乎的,直径大概有七、八公分,边缘很不规则,但厚度很均匀,菌柄非常短,并且粗,我结果伸手摸了摸,感觉硬邦邦的,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东西外表虽然黑,但菌伞中间的部分有点黑里泛红,菌伞上有一条条呈放射状的沟壑般的纹理,光泽很好,表面像打了一层蜡。
“这个东西是……灵芝么?”我放下搁在茶几上的腿,抬头看着阿水,问。
“这个哇,比灵芝还精贵。”阿水越笑越古怪。
“别卖关子了,是什么,这个?”
“阿茂,小时候你为了找这个东西,还硬拉着我去破庙,你还中邪了嘞,怎么,都不记得啦?”阿水继续对我循循善诱。阿水这么一说,我顿时明白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当时在破庙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你说这个是……棺材菌?!”我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阿水一脸“阿茂你总算是开窍啦”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我问。
“捡来的。”阿水扣着鼻孔说。
“你就扯,你阿水没事在街上乱晃,就撞上口棺材,里面还长着株棺材菌,然后被你阿水给捡到了。”我笑着挖苦他说。
“真是的捡的,阿茂,你听我给你讲。”阿水屁股朝我这边挪了挪,小眼睛挤吧挤吧的,神神秘秘地说:“是这样地,前几天嘛,我去那个山上抓香菇,在山里头,看见有口棺材横在那个溪边上,我估计是前阵子一直下大雨把个什么墓给冲开了,棺材就给冲了下来,我就走过去看了一下,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
“就你一个人?”我眉头一皱。
“嗯,那还有谁啊?”阿水看着我说。
“拉倒吧你,就你这点比麻雀还小的胆子,你敢一个人去撬野棺材,不怕鬼啦?”我笑起来,阿水这人迷信得很,平时怕鬼怕得跟什么似的,一个人在山林撞到口棺材,不撒丫子跑就已经非常奇迹了,还敢上前撩开棺材盖子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打死我也不信。“阿水,拜托你撒谎也撒得像点嘛,你给我老实交代,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在山上抓香菇时在哪根木桩上抓到的,然后拿来骗我是棺材菌。”
“骗,骗,骗你是狗!”阿水急得口吃起来,“真的是棺材菌哇,我亲手从棺材里拗出来的嘛,就长在那个棺材盖子里面。”
“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我发誓。”阿水的脸都憋红了,他不擅长撒谎,这种表情是装不出来的。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棺材菌,虽然以前从来没见过,但从外观上来看,确实不像一般木桩上长出来的菌子,要说是灵芝嘛,我也见过一些,倒是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
“阿水,你都敢去撬别人棺材了啊,就不怕惹上冤魂,到时候来找你打击报复?”我打趣他说。
“那个那个……我没有撬,那个棺材本来就已经烂掉了嘛,盖子都掀开来了,还破了这么大个洞。”阿水用手比划着说,“我看那个棺材看起来好老,就想里面可能会有那个什么……”
“古董?”
“嗯。”阿水点点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振奋起来,“不过这个东西也值钱啊。”
“这个东西?值钱?”我把手里的棺材菌扬了扬。
“嗯,这个东西是个精贵的药嘛,少说值这个数。”阿水冲我竖起两根手指头。
“两百啊?”
“唔——”阿水摇头,两根指头岿然不动。
“两千?”我继续猜。
“唔——”阿水继续摇头,两只指头仍然竖得雄纠纠气昂昂。
“两万?!”我叫起来。
“哎,对啦!最少值这个价!”阿水用力点下脑袋,代表两万的手指猛地朝空中一戳,我仿佛看见空气被阿水戳开个大口子,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钞票。
“有这么值钱么?”我半信半疑,想阿水大概是在吹牛。
“那当然咯,这个菌至少是三十年以上的了,值钱得很呐!”阿水两眼放光,口沫飞溅地说。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玩意这么了解?”我疑惑不解。
“哎,打听的嘛。”阿水不以为然道。
“哦。”我不由再次看了眼手里的棺材菌,“你该不会想拿这个东西来跟我抵债吧?”
“那个那个,当然不是喽。”阿水讪讪地笑,“我一共欠你三千六百块钱,是吧?这个东西可值两万啊。”阿水说着,两根指头又竖了起来,好像我不识数似的。
“妈的。”我忍不住笑骂起来,“阿水,你让我想到一句俗语,一脸猪相,心里明亮。”
“嘿嘿,过奖过奖。”阿水笑得蛮开心。
“那你这回来干什么?不会是专门拿这个东西来让我见识见识的吧?”
“是这样地,阿茂,你不是有个朋友在那个中医院当医生么,你帮我问问,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阿水带着棺材菌来找我,是想我帮忙把棺材菌给卖掉。“这东西真这么值钱吗?我记得小时候,那家人好像就是吃这个吃死的吧?”
“哎——”阿水手一摆,说,“搞错了搞错了,那家人吃的根本就不是棺材菌,吃到毒菌子了,正宗的棺材菌是长在棺材盖子上,那年那户人家捡到的菌子,是长在棺材底板的。”
“这样,你当年怎么没告诉我来着?”我问。
“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嘛。”阿水说。
我把棺材菌放到茶几上,说:“你自己不知道去卖吗?我那个朋友是医生,又不是药贩子。”
“哎,能卖我就不来麻烦你了,我们家那边山沟沟,找不到人买,县城里倒是有个人想收,可是只出五百,这么低的价格,他当我是猪么?鬼才卖他。阿茂,你们这是省城,你那个朋友又是搞中医的,肯定认识这方面的人哇,你就先帮我问问,有人买最好,卖不出也没关系嘛,再说了,棺材菌一卖掉,我欠你的钱也能换上了是不是?这样一来,你就能和小侄媳妇结婚了嘛。”阿水难得的口齿清晰,说了一大堆。
我忍不住笑道:“得了得了,你还真当我差那两千多块钱才能结婚呐?”
阿水跟着笑:“哎,这不是和你说笑么,回头把棺材菌卖了,我还你四千。”
“阿水,你真大方。”我讽刺他说。
“还好还好。”阿水嘿嘿的笑,他不在乎。
考虑了几分钟,我对阿水说:“这样吧,我先帮你问问,不过能不能卖掉就不好说了。”
“那行那行。”阿水忙不迭地答应,“卖不掉也没关系,先问问就好。”
“你这个……棺材菌,最低多少能卖,两万?”
“嗯,两万。”阿水很坚决。
我笑了笑,鼻子底下闻了闻,气味很淡,怪怪的,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这是股腐烂的棺材板味。
四、异样
肖肖回来时,我正坐在客厅聚精会神地研究那株棺材菌,肖肖推门时手有点重,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吓得一抖。
“吓我一跳。”我抬眼看见肖肖,说。
“我说你,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在?”肖肖把包挂在衣帽架上,一边换鞋一边问。
“什么贼头贼脑?我在看东西呐。”我说。
“看什么黄色读物在?”肖肖弯着腰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侧着脸问我。
“这个。”我指指摆在茶几上的棺材菌。
“什么啊这个?”肖肖趿着拖鞋走过来,伸手拿过棺材菌,看了看,歪着脑袋问我:“你抱着个烂蘑菇也能看半天?咦,不像蘑菇哟,什么呀?”
“说出来吓死你。”我打算卖卖关子。
“少来。”肖肖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快说!是什么?”
“棺材菌。”
听见“棺材”两个字,肖肖呀的叫起来,手一甩,棺材菌噗通一下落在我的身上,就势往下滚。
我赶紧躬腰伸手接住棺材菌,“哎哎,小心点,别摔坏了。”
“骗我的吧你?”肖肖回过神,但还是把刚刚拿过棺材菌的手在我裤子上擦了又擦,然后把散在前额的头发捋向耳后。
“没骗你,上午阿水来过。”我说。
“这东西是他拿来的?”
“嗯。”
“真的假的?”肖肖盯着棺材菌,半信半疑。
“当然真的。”我说,架起二郎腿。
“不至于吧。”肖肖瞪大双眼,十分惊讶,“阿水可真够朋友!都这么多年了,阿水居然还记得,特意把棺材菌带来给你圆小时候的梦是不是?”我曾经和肖肖说过小时候我拉阿水去破庙找棺材菌的事。
“得了吧,他是要我帮忙把这个东西给卖掉。”
“卖?还有人肯花钱买这东西?”肖肖诧异。
“嗯,说是一味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中药材。”
“非常你个头。”肖肖白了我一眼,忽然想起我以前说的事,问:“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老家有人吃这个吃死了是不是?还是中药?”
“哎,吃错了嘛。”我有点不耐烦,再让肖肖问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晚上吃什么?”
“随便。喂,我说,阿水要你帮忙卖棺材菌,你又不是药贩子,你打算拿去哪儿卖?”
“找卢子岳问问啰。”
“这东西阿水是从哪儿弄来的,拣骨头拣的吗?”
“你哪这么多问题?”
“问问不行吗?”
“不行。”
“讨厌!”
鉴于我不耐烦不合作的态度,肖肖很不高兴,告诉我她要生气一个晚上,于是吃饭时不理我,睡觉时也不让我抱,我觉得有商量的余地,锲而不舍要去抱她,结果被她一脚踹下床。
“滚沙发睡去!”她说。
“亲爱的,不用这么狠吧?”
“没得商量,说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一点折扣也不给你打。”
“得了,得了。”我郁闷道。
抱了床被子来到沙发,一时半会睡不着,于是拧开落地灯,从茶几上随手拿了本杂志来翻,翻了几页,忽然感觉周围有点怪怪的,这与深夜走在僻静小路上忽然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你看的那种感觉类似,我放下杂志,抬眼一扫,目光落在茶几右角处的棺材菌上——怪异的感觉源自它。
落地灯上的节能灯已经严重老化,开到现在,还是荧荧如鬼火,冷冷的淡青色的光,棺材菌在幽暗如斯的灯光下,隐约泛出暗紫色的光泽,看上去十分诡异,一时间,我竟不敢伸手去碰它。我坐正身体,愣愣地盯着棺材菌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第二天醒来,发现额头上被贴了张纸条,感觉自己活像僵尸片里被道士贴了道符的僵尸,扯下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一排娟秀的小字:猪,睡相不错。肖肖这死丫头,居然乘人之危,没想到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死。我把纸条揉在手里,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肖肖早就上班去了。
看见茶几上的棺材菌,忽然想起昨晚忽然冒出来的古怪感觉,不过奇怪的是,现在再看它,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诡异感,昨晚菌伞泛出的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暗紫色,居然也消失了。
我看着棺材菌,愣了好一会,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洗漱完,我走到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