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给你咬块劳力士出来。”肖肖哼哼道。
我低头看看被咬的手腕背面,不禁笑了,圆溜溜一圈牙印,要是画上指针,倒是真像块手表来着,还是花边的。
时近凌晨一点,我们在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大山环绕,视野所见,除了脑袋顶上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外,再也找不到有光亮的地方,一开始还能看见灯火的那块地方,我们早已经走过了。我忽然心生不详的感觉,脚下这条公路,似乎有点邪门,按说走了两个小时,就算碰不上一辆车,至少路牌总该看见一块,哪怕再偏僻的公路,路牌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少不掉的。
心里有疑问,我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肖肖其实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阿水疑神疑鬼。也许只是碰巧了,实在不行,就在公路挨到天亮,唉,这一晚上够呛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远处的弯道上有灯光一闪,过了几秒,灯光又闪了一下,灯光扫过几个弯道过后,我看见,一辆车,正朝我们的方向驶来。
二十、黑胖子和圆脑袋
“有车来啦!”靠在我身上几乎瘫成一团泥的肖肖忽然有力气,呼啦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
那辆车开得并不快,发现我们在路边招手示意停车后,车速就变得更慢了。车里的人显得十分犹豫,车速慢得眼看好像就要停下,却又像刹不住似的借着惯性缓缓向前移动。就这么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地开了几十米,最后到底在我们跟前停了下来。是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
右侧车窗放下,从里面探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带狐疑,打量着我们,“喂,朋友,你们干嘛的?”圆脑袋年轻人开口问。
“不好意思朋友,我们是进山旅游的,不小心迷路了,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带我们一段。”我说。
“哦?”他应了声,随即缩回头,似乎在和驾驶室的司机商量,一会他又探出脑袋说,“上来吧!”
“谢谢谢谢!”我们忙不迭道谢,拉开后门,钻入车内。才进车,我发现这辆面包车是经过改装的,正常的金杯面包是11座,而这辆车仅保留了前排和后排五个座位,往后则用铁皮给封住了,把车子分成了前后两节,大概嫌铁皮不够牢固,还在铁皮前焊了一道铝合金栏,不知铁皮另一面的后车厢里,放着什么东西,需要这样严加防范。
“哎哟我的天呐,总算坐上带靠背的了。”肖肖一上车,整个人就瘫倒在座位上,舒服地喊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我说你们,兴致够高嘛,对了,你们是那个什么什么,驴友吧?”圆脑袋年轻人扭头咧着嘴冲我们笑道。
“啊没错。”我说,“本来是进山玩来着,没想到却在山里迷路了,绕了大半天,到半夜才找到路下山,幸好遇到你们,实在感谢。”我说。
这时司机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要去哪里?”司机是个黑胖子,看起来比圆脑袋年纪稍长,嘴巴很大,嘴唇很厚,下巴上有未刮干净的胡茬,脸上疙疙瘩瘩,泛着油光,看上去像好多天没洗脸。
“到有人的地方把我们放下就行。”我说。
“有人的地方。”黑胖子确认似的重复,然后问:“你们在这条路上等了多久了?”
“我们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在遇到你们之前,一辆车也没看到过,那个路牌路标之类的,也没有看到,真是怪了。”我说完,发现黑胖子和圆脑袋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怪怪的。
“咳咳。”圆脑袋干咳两声,他的嘴巴动了动,仿佛想和黑胖子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个眼色,黑胖子会意似的转过脸,直视车窗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车非但没有启动,还熄了火。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辆车也好,这两个人也好,给人的感觉古古怪怪,尤其是那个黑胖子,一脸横肉,非常不像好人。我顿时警惕起来,右手悄悄伸进口袋,握住了小刀。
“喂我说帅哥。”肖肖叫起来,“怎么还不开车呀?”叫黑胖子帅哥,她还真会睁眼瞎话,黑胖子若有自知自明,肯定要生肖肖的气。
“额——”圆脑袋转过脸,笑了笑,说:“美女,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们两个也迷路了。”圆脑袋的话,让我们坐在后排的三人同时吃了一惊。
“你们也迷路了?”我诧异地问。
圆脑袋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圆乎乎的脑袋顶,对我们说:“是啊,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好几个小时了,这条路嘛,感觉没头没尾一样,非常邪门。”
“这?”我听不大明白,不知道圆脑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条路没头没尾,我看了看肖肖和阿水,两人同样一脸不知所谓。
“怎么讲嘞。”圆脑袋从驾驶台上拿过一盒香烟,打开烟盖递给我们,我道谢说都不抽,阿水也摇了摇头,圆脑袋缩回手,自己点起一支,用力吸了一口后,把烟盒扔回到驾驶台上。“你们刚才说,在这条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是一辆车都没碰到过,还有那个路牌啊路标啊什么的,也没看到过,是吧?”我点头说是。
“我们也一样!”圆脑袋拍了下座位靠背,说:“我们在这条路上跑了几个小时了,什么人啊,车啊,路牌啊,一样没看到过……哦对了,除了刚遇上你们。”圆脑袋吐出一口烟雾,抱歉似的笑了笑。
接下来我们从圆脑袋口中得知,原来黑胖子和圆脑袋是江西人,黑胖子姓武,圆脑袋姓杨,两人出公差去广东某县,途径这里,本来在高速路上跑得好好的,不料高速路前段有事故堵上了,被分流下到国道,在国道上跑了个把小时,两人中途下车解了个手,之后不久,就发现路开始莫名其妙起来。
“遇到你们之前,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有四个多,快五个小时了。”圆脑袋说。“不瞒你们说,开始看见你们在路边招手,我们还以为你们是那个……”圆脑袋说到这,嘿嘿一笑,黑胖子也跟着笑起来,我发现,黑胖子笑起来瓮声瓮气,憨憨的。
“你们在发现不对劲后,怎么不掉头往回走呢?”肖肖问。
“我们已经掉过头了,现在我们走的方向,就是掉头以后,跑了也有两个来小时了吧?”黑胖子说,确认似的望着圆脑袋,圆脑袋点点头,说:“是啊,我们跑来跑去就这条路,两边的景色也什么变化,除了山就是山,这条路没头没尾了,操!”圆脑袋骂起来。
“怎么会这样?”肖肖惊讶。
“谁知道嘞。”圆脑袋说,“连盏灯都没看到过,没想到还遇到过你们,哎我说,你们是人吧?”圆脑袋开玩笑似的说。
“当然了!”肖肖叫起来,向圆脑袋伸出右手,“你握握,热着呢。”
“开玩笑开玩笑。”圆脑袋和黑胖子同时笑了起来。
“不对啊。”我说,“我们在下山后,当时是看见有灯光来着。”
“嗯?在哪个位置?”圆脑袋拧了下眉头。
“就在……”我指指身后,“大概十几公里远吧,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灯光在靠左边那头,不过隔得很远。”
“我们不就是从刚从那边开来的么?没看见啊。”圆脑袋看了眼黑胖子说。
“会不会你们没注意到?”我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圆脑袋摇头,十分确定的说:“就算有只萤火虫我们都能发现,一路都在仔细看。”
“我们会不会走到阴路上来了?!”一直没吭声只听我们说话的阿水忽然开腔了,一车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阿水脸上。
“你说这个阴路是怎么回事,朋友。”圆脑袋问阿水。
“就是那,那个,鬼走的路。”阿水的脖子又开始缩了,他一害怕就缩脖子,“我以前听人说过,人走夜路,有时候会误打误撞到阴路上,然后就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走出去不?”黑胖子问阿水。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阿水摇摇头,黑胖子哦了声,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点起一支烟,吸了起来。
“大嘴,现在怎么讲?继续往前走还是?”圆脑袋问黑胖子,他叫黑胖子大嘴,这倒很恰当。
“我随便咯。”黑胖子一脸随你们的表情,他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朋友,你们觉得嘞?”圆脑袋征求我的意见。
“怎么办?”我问肖肖和阿水,两人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车里开着灯,车窗外看上去乌黑一片,放下车窗,才能看清外面淡淡的月光,路本身看不出有任何奇怪之处,和普通的公路没什么区别,旧旧的柏油路面,路边零星长着几株小树,路两边是空旷的荒地,荒地尽头则是黑魆魆的连绵起伏的大山。
“实在不行,就熬到天亮呗,幸好人多,聊聊天抽抽烟,很快就天亮了。”黑胖子把胳膊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笑着说,听他的口气,好像天亮后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哎兄弟,你那么确定天亮后就会没事了?”我问。
“不是很确定。”黑胖子说,“不过天亮了,总比天黑要好,你说对吧?”
“看起来你们很淡定啊。”我笑着说。
“哎。”黑胖子挥了下手,表示这算什么,圆脑袋嘿嘿笑了,“我们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也没什么的。”
“你们是不是经常跑长途啊?常遇到这种事?”肖肖听了圆脑袋的话,顿时来了精神,身体向前倾,双手扶在前座的靠背上,一脸好奇地问。
“长途经常跑,这种事情嘛……”圆脑袋嘿嘿一笑,和黑胖子互相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说常遇到也不是,不过总遇到那么过几次吧。”圆脑袋说。
“都和现在情况一样么?你们是怎么……过去的?”肖肖问。
“大差不差吧,我们那边叫这个是鬼打墙,一般没什么问题,天亮了就没事了。”圆脑袋说,随后看着阿水笑道:“不过刚才那位兄弟说的什么阴路,倒是蛮吓人的嘛,感觉好像走到鬼的地盘上来了。”阿水极不自然的笑了笑,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二十一、鬼打墙吗?
“这么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肖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万条蠕动中的蚂蝗。
“这个嘛。”黑胖子叼着烟屁股冲圆脑袋笑,圆脑袋摸着脑袋显得十分纠结,仿佛不知该怎么回答肖肖才好,“鬼这种东西嘛,你信就有,不信大概也会有。”圆脑袋说完,和黑胖子一同呵呵笑起来,这两人还真是乐天派。
“要不再向前走走吧。”圆脑袋对黑胖子说,“人多阳气旺,搞不好可以突破出去。”圆脑袋咧嘴笑着,表情夸张。
“突破一下是吧?”黑胖子顿时乐不可支。
“那是,突破一下!”圆脑袋用力向前一指,仿佛我们身陷重围,正要舍命一搏似的。
“那他妈就突破一下!”黑胖子的屁股在座位上颠了颠,拧了下钥匙,汽车轰然发动。
听着两人的对话,肖肖看向我,嘴巴微张,眼睛瞪大,眼神像是在说:这两人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我说两位兄弟,你们倒是挺那个什么……临危不乱嘛。”我笑着对黑胖子和圆脑袋说,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用词,本想说苦中作乐的,想想更不搭界。
“嘿嘿。”圆脑袋扭头冲我一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兄弟几个平时就爱开开玩笑,见笑,见笑。”
“你们这辆车是改过的对吗?”肖肖侧身敲了敲铝合金框,问,“这后面是干嘛用的呀?”
“装货的。”圆脑袋说。
“哦?”肖肖上下看了看铝合金框,好奇地问:“什么货啊,隔得跟警车似的。”
“这个嘛……”圆脑袋显得有点犹豫,看了眼黑胖子,黑胖子笑了笑,没说话。“不好说,说出来怕吓着你们。”圆脑袋说着,脸上现出讳莫如深的笑。
“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肯定是好人,后面装着的,绝对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大概是看我们有些疑虑,圆脑袋解释说,他这么一说,我们就更好奇了,可是又不方便再问,我扭头看了看分隔框,框后的铁皮边上有一条缝,缝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隐隐有一股不好闻的怪味从缝隙后传出。
车开得不快,圆脑袋打开音响,放起音乐,我感觉很困,却又不敢睡,肖肖在一旁打起了盹,阿水则依然精神十足,扒着车窗向外看,脸几乎整个贴在了玻璃上。我有点支撑不住了,眼皮子重得就像灌了铅,一坠一坠的忍不住要闭合……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忽然后车厢传来咚的一声响,把我惊醒。
“什么声音?”圆脑袋猛地转过身。
“好像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我指指后车厢说,我话音刚落,车陡然停下,肖肖受惯性身体向前一拱,也醒了过来,“怎么了?”她眯着眼,一脸迷糊。
黑胖子关掉音响,“大家先不要出声。”圆脑袋说,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很快,后车厢又起了动静,悉悉索索的,紧接着我听见身后的铁皮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抓挠铁皮一样。
“后面有人?”肖肖倏然坐直身体。黑胖子和圆脑袋的脸色忽然剧变,圆脑袋仿佛忘记了自己在车子里,面向我们,猛地站起身,那架势像是要朝后排扑来,只听咚的一下,他脑袋撞在了车顶上。
“做什么?!”我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圆脑袋看见我手里的小刀,当即愣住,黑胖子也是一愣,随即问:“你要干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我反问,“后面装的是什么?”从上车起就觉得这车和这两人怪怪的,果然有问题。阿水手中的树杈一直没扔掉——幸好没扔掉,此时他也举着树杈,尖头对准黑胖子和圆脑袋。黑胖子和圆脑袋则两手空空,从情势上看,我们占了上风。
“我不想管闲事,我们现在就下车,不管后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只当没遇过你们。”我对黑胖子他们说,同时心里认定这两人肯定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这勾当可大可小,不过现在我可不想多管闲事,只想我们三人平安无事就好。
“肖肖,下车。”我用身体推了下呆在一旁的肖肖,她这才反应过来,拉开车门下去了。
“那个,朋友,别误会,我们真不是坏人。”圆脑袋说,他看了看黑胖子,说:“要不告诉他们算了。”黑胖子点点头,接着又苦笑着摇摇头。我一只脚跨在车外,被这两人搞得莫名其妙。
“咳咳。”圆脑袋干咳两声,说:“其实我们这个车吧,是殡……”圆脑袋话没说完,后车厢忽然再次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轰隆一声,仿佛有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车上,以至于车身都在微微摇晃。黑胖子一张黑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圆脑袋的两只眼珠惊愕得几乎要弹出来。
“下车!”黑胖子大喝一声,随即他和圆脑袋分别拉开左右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了车外,动作快得简直匪夷所思,等我和阿水一前一后跳下车后,黑胖子和圆脑袋已经跑没了影。
“他们跑哪去了?”我问肖肖,肖肖显得有些茫然,看着我,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只剩下一辆车和我们三个人,黑胖子和圆脑袋弃车不顾,已然不见踪影。
“我们怎么办?”阿水问我,我摇摇头,没说话。寂静中车身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一看才发现,原来车的双闪灯是打开的。后车厢里的动静似乎消失了,黑色镀膜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