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
医生把女孩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
女孩毫无血色,但呼吸还算平稳。
大概半个小时后,女孩渐渐醒转,她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妈。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急匆匆往重症病房冲了过来。我看见女孩一直盯着那个女人,便迎了上去,说你就是这孩子的母亲吧?她已经没生命危险了,你不要太担心。
女人的反应完全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她尖声大叫:“我当然不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个小贱人?是你把她送来医院的吗?你为什么要救她?这种不要脸的贱种婊子就该让她去死!”
闹了半天原来是后妈啊。我说这位女士,这就是你不对了。虽然这孩子不是你生的。但你们既然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不管她做了什么,现在她正是最需要家人关怀的时候,你不该在这种时候还说这么恶毒的话。
女人喊道:“谁说她不是老娘生的?老娘倒希望没生过这个贱人!”
两行泪水顺着女孩的脸庞流了下来。流产的剧痛没有让她流泪,此时泪水却大颗大颗地从她眼眶逃出。
女人见状像疯了一样扑向她女儿,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臭**!烂货!你他妈装×给谁看?想让谁可怜你?你怎么不去死!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女孩任由她打,不闪不躲。我急忙把她隔开。几个护士闻声进来,说你们吵什么!要吵出去吵!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
我让女人安静,她却变本加厉地高声大骂,骂的内容越来越难听。我没办法,只好强行将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架出病房。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就算因为女孩早孕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啊。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那女孩。突然发现她脸侧趴着一大团嫩红的肉!那团“肉”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畸形的婴儿脸。它死死地盯着女孩,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怨毒。
女人在走廊上抽出一根烟,说:“医药费是你垫的吧?我先说明啊,你可别指望我会把钱还给你。又不是我让你付的。”
我摆摆手,说算了。我可没指望这个疯女人还我钱。我说你女儿是被打流产的,按照程序我们要让她给口供。但是她现在太虚弱了,我改天再来吧。你留下你女儿的名字,还有把你们的联系电话和家庭住址给我。
女人不情不愿在我递过的本子上写了。末了还不忘骂她女儿给她惹麻烦。
本子上留下的名字是锦年。
锦年。锦年。锦绣年华。这样的遭遇,这样的家庭。多么讽刺。
天空被浓重的铅云覆盖。太阳彻底没了踪影。
我在开车回警局的路上。面无表情。
那个女人在走廊上点燃了香烟,恍惚间,她又看到那个快乐善良的女孩。那个女孩跟锦年长着同样的脸庞。
少女锦年躺在白惨惨的病床上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
婴灵篇。
婴灵,中阴性。又名水圣子。
婴灵非人非鬼非神非魔。死后停留阴阳界。直到本身阳寿尽方可正式成为鬼魂,重新轮回。
婴灵比鬼魂怨念更重,力量更大。且怨力会随年月增长。
婴灵阳寿未尽不可归地府,若遇到可选择对其进行封印处理,待其阳寿尽时再释放令其投胎。如果婴灵怨念太大无法封印,定要直接诛杀,以免婴灵被不轨之徒炼成鬼童为祸人间。
我“啪”的一声把书合起来。锦年枕边那团嫩红的肉无疑就是一个婴灵。
但是那女孩是被打致流产的,不是自己选择堕胎的。婴灵为什么要记恨她?总不会是因为她没能好好保护它吧?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在世间流荡。
我问金钱草怎么封印,他摊了摊手,说封印是很高深的道术,他还没来得及学。
再去医院的时候,锦年已经出院了。几个护士议论说那女孩真可怜,路还走不稳呢,她妈就不干不净地说没钱浪费在她身上,吵着让她出院。
我照着本子上的地址找到一条破烂的巷子。我完全想不到这座城里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有的房子前甚至堆着劈好的柴和蜂窝煤。空地上有些闲人散汉聚在一起打牌九。
与地址对应的是一栋残破的旧楼。旁边的墙体已经剥落,露出一截截锈迹斑斑的钢筋。我刚走上楼道上就听到那个女人尖着嗓子骂:“你他妈装什么千金小姐?你不做饭还想让老娘伺候你啊?”
锦年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
随后锦年大声哭喊:“妈,放开我!疼!”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那个女人正揪着她女儿的头发。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女人见到我,一把将锦年丢到一边,径直走进房间,重重把房门甩上。
锦年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仿佛被抽空了。
我将她扶起来,问:“她为什么打你?”
锦年惨然一笑,说:“她让我做饭。我确实站不起来。”
我无言以对,蹲下帮她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开始问她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她给出的答案跟那几个女生的基本吻合。临了她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打那个同学吗?
我摇头。锦年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孕吗?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串泪水顺着她的左脸淌下。她抬手狠狠拭去。她说她三个月前被人强暴,如果不是流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吓了一跳,说你没报警?她摇头。我不难理解。毕竟这种事对这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是很启齿的。
当时她惊恐万分地回到家,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把事情告诉她妈。她妈毫不在意,还问那人有没有给她钱。锦年又惊又怒,她刚被人侵犯,她第一时间求助的母亲竟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知道没得到钱,她妈连甩了她两个耳光,骂她是贱货,说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的第一次要是卖的话起码值几千块钱,她竟然白白给别人了,真是贱到底了。
从母亲那得到这样的反应,锦年哪里还敢有报警求助的念头?
前天,她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洗手池外边有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提起她的名字。一个说你们班那个叫锦年的真讨厌。整天装得弱柳扶风,她以为她是林黛玉啊?
另一个说可不是吗?我最烦这种绿茶婊。不过嘛,我早就找人教训过她了。
前一人说怎么?你找人打她啊?
后一人冷笑了一声,说哪这么简单。三个月前……
锦年一听到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提起裤子冲了出去。那两个人一个是隔壁班的,另一个就是锦年的同班同学佟棠。锦年浑身哆嗦指着佟棠说那人是你找来的?
佟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得意而挑衅。佟棠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什么。说完挽起另一个女生往外走。
锦年疯了似的追出去,在众目睽睽下打了佟棠。后来佟棠就找了一帮女孩在校外围堵锦年。她肯定也没想到锦年居然怀孕了,差点闹出人命。
我马上打电话给大左,把事情说了一遍,让他去找那个叫佟棠的女学生把事情调查清楚。
我眼前这个女孩才十几岁就遭了这么多罪,还摊上这样一个奇葩老妈。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和令人反感。
我刚想告辞让女孩休息,却见她母亲大叫“有鬼”,逃命似的从房里冲了出来。一块嫩红的血肉飘在半空,追着她冲了出来。
婴灵出了房门就朝锦年撞去。它的脸皱得像一颗巨大的桃核,突出的眼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锦年本来就虚弱,见到婴灵后立马晕了过去。我赶紧挡在她身前,但是婴灵居然一下就从我身上穿了过去。
☆、018章 婴灵
我该怎么办啊?不管是封印还是诛杀我都不会啊!最要命的是我只是来录口供的,没让金钱草跟来。他这个正宗茅山道士要是来了说不定还能指点我做点什么。情急之下,我只得使出我惯有的招数——把我记得的所有指诀都掐了一遍。
身后一个苍老而深沉的声音说:“这么简单的指诀可对付不了那东西!”
一个干瘪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胖小子。老人大喝一声:“布阵!”胖小子虽然肥嘟嘟的,动作却很迅速。他无比熟练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块写满文字的黄布摆在地上,又在黄布的东南西北四方各摆上一面铁八卦。
老人将一块通透的圆玉置于黄布正中,双手十指迅速变幻,嘴中念念有词,最后大喝一句:“大胆婴灵,还不速速入阵!”
婴灵苦苦挣扎,竟然不受老人控制。老人嘿嘿一笑,说:“这小畜生倒不弱。”他从腕上解下一串黑色木珠甩向婴灵,断喝:“入阵!”婴灵发出“嘤嘤”之声,化作一道红光被收入圆玉之中。
老人用黄布包裹圆玉,拿红绳捆好,然后从胖小子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八边形铁盒,将布包塞了进去。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飞快自如。
老人朝锦年母亲一拱手,说:“对不住,情况紧急,咱们师徒二人没来得及向主人家通报就闯进来了。”
锦年老妈早就吓傻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老人的话。
老人也不管她,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打量我,说:“你这小警察竟然也会掐诀,你们可以拜师父修道的吗?”
我说我不是修道之人,也没有师父。这些指诀都是跟书本胡乱学的。哪及得上您这位得道高人啊。
老人摆摆手,说我哪是什么得道高人。我们师徒不过是闲游天下的猎鬼人。
我心中一颤,脱口就说:“你们也是猎鬼人?”
老人眼中精光四射:“也?”
我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马上不吭声。我还穿着警服呢,自承猎鬼人算什么样子?
老人也不追问,把东西收好就跟胖小子走了。胖小子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他的表情、动作、眼神都老气沉沉,完全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我把锦年弄醒,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我也告辞离开了。
我有些后悔刚才没问老人要联系方式。毕竟除了老爸和二叔,我知道的猎鬼人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回警局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又出了几次警,就到了下班时间。
韩老太太家里有说笑声,我心想:又有人来委托猎鬼了。不料一进门,却看见一老一少两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老人和胖小子师徒俩。
他们找我做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这么快就出现第二个潘老板了?
没想到老人见我显然一惊,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嘿,你怎么把我台词抢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
韩老太太一脸莫名,说怎么?你们认识?韩老太太也不等我们回答,直接把我拉过去,说大哥啊,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年轻人。
嗯?嘛玩意儿?大哥?敢情他们不是找我的啊。
老人笑了,说:“这世界还真小,阿凝说的猎鬼人房客居然是你。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其他猎鬼人了。”韩老太太本名叫黄凝。老人叫黄集。黄集之前一直周游世界,四处猎鬼,跟韩老太太鲜有联系。近年来黄集渐渐觉得自己老了,也累了,不想再四处飘荡。今天终于决定回来南城找他唯一的亲人,打算在此定居。
黄集和胖小子寻找韩老太太住处的路上看见一个巷子里怨气冲天,分明有妖物作怪。于是匆匆赶去。这就是他们突然出现在锦年家的缘由。
我问他是不是把婴灵封印了。黄集颇为意外,说不错啊,连封印都知道。
我老实交代其实我并不了解。只是知道这一说法。请他稍微介绍一下封印是什么。
黄集点头,说封印品类繁多。常见的有物理封印,法术封印,精神封印,灵魂封印和体态封印五种。封印婴灵只是为了限制它的行动,因此黄集采用的只是简单的物理封印。
那块黄布之上写的是封印咒文,与四块铁八卦配合形成一个强大的封印阵。开光玉石是最常被用来充当封印地的宝器。封印时,需将封印地置于封印阵中央。
我听得云里雾里。我想起这个婴灵有些不一般,便问意外流产的婴灵怨恨母亲是正常的吗?
那个胖小子原本一直一声不吭地站在楼梯口望着楼上。听到我这句话猛地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这小子长得跟当年的郝邵文似的,浑身圆溜溜的,无比可爱。如果我是明星,肯定会假装他是我儿子,带他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但是这样一个本该调皮捣蛋难以控制的小孩表情神态却老气横秋到令人觉得恐怖。
黄集一脸错愕,说:“照理说来婴灵只会记恨决定堕胎的父母。意外流产怎么会怪罪母亲?我猎鬼四五十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你确定其母是意外流产的?”
我说肯定错不了。我简要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了,锦年被强暴的事我没提,毕竟这事关孩子的隐私。
黄集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竟然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胖小子。我很纳闷,他做师父的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八九岁的小徒弟能知道什么?
胖小子沉吟片刻,说:“据说有的婴灵,特别是三四个月以内的胎儿死亡所化的婴灵有可能仍拥有前世记忆。”
“前世记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又说回来,这样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孩说的话能当真吗?
出乎我意料的是黄集却对胖小子的话毫不怀疑。他点点头,说:“如此说来,这个婴灵纠缠那个女学生很有可能与它上一世的遭遇有关。”
我向来好奇心重,只要有疑问不解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寝食难安。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些可以坚持不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网络小说的人(你们都是好人啊)。
我问黄集有没有办法可以查明婴灵为什么怨恨锦年。有没有办法可以跟它进行对话。
黄集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婴灵已经被封印,已经做不了怪。它出于什么原因怨恨还重要吗?
我急了,说重要啊。凡事都应该理清因果,怎么能简单粗暴地把威胁铲除就算完事呢?婴灵既然重新投胎了还对上一世的遭遇无法忘怀,那么它肯定受了什么冤屈。我们不应该为它伸张正义吗?
胖小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未免也太爱管闲事了。我又头皮一紧,心说这小屁孩能别再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吗?
黄集哈哈一笑,说你这性格跟我二十年前遇过的两个猎鬼人倒挺像。他们兄弟二人也总是开口闭口说要帮弱势鬼魂伸张正义,主持公道。我还取笑过他们,说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把自己当成再世包青天,现代钟馗。不料他们居然真是钟馗的第二十二代传人。他们说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决定他们要秉承先人之志。
黄集微微昂起头,似乎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我如遭电击。老半天才说你当年遇到的两人是不是叫钟问天和钟问道?黄集咦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他们是我父亲和二叔。
黄集重新打量我几眼,说怪不得我觉得你面善。你的轮廓跟那两兄弟倒是挺像的。不过你长得比较善,他们哥俩站在一起跟一对门神似的,凶神恶煞。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向来以对父亲不了解为憾,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