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废话。”甘诺说,“拜托,看看他那副样子……”
“我跟你说过大老板是怎么说的,鬼老大也不会错吧?”
“我想先看他出手,才能相信。”
“当然啊,一定会先示范一下。”朱利安说,“怎样?难道你以为我们是一群新手?好了,快走吧!这个猪窝让我浑身不对劲。”
“不要指望我载他。”甘诺说,“要载就你载。”
“你会骑摩托车吗?”朱利安问。
我点点头。
“我是说,真正的摩托车,重型机车。”
我再度点头。
“拉梦娜,你觉得怎样?能不能让他先骑你的车?”
“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别这样嘛!他是我们的客人,还大老远跑来,难道你要让他坐后座啊?”
“所以你要我去坐后座?”
“可是你以前很喜欢被我载啊!记得吗?还抱住我的腰。怎么样?好不好?”
我知道这一幕实在是一点道理也没有——让骑车的人借车给别人,是最糟糕的请求。难道这是朱利安在试探拉梦娜?还是在考验我?
拉梦娜瞪了朱利安好久,看那个样子,不晓得她在心里先砍了朱利安哪里。
最后拉梦娜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要是你敢弄坏我的车,我发誓一定宰了你!”
?
停车场里有四辆哈雷机车,不过安全帽有五顶,那是给我用的。我们上了车,接着骑上路。其他的不说,光是回到机车上的感觉就很不赖。
他们几个先出发,我得鼓起最大的劲,才有办法跟上他们。最后转进一条很热闹的小路,开始在车阵中前进。露西不停地转头看我,不过那两个男人显然是在赛车,好像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们经过西好莱坞,看到高大的棕榈树、大房子、枯黄的草坪。整个城市干燥得不得了,似乎一点火,就会烧个精光。
我们才要往海边骑,结果马上转进一条安静的小路,又转了好几次,最后来到格兰特街一处看似简陋的小房子。房子的面积几乎就是这块地的全部,只有小小的前院,院子里铺了碎石子,外面立着一道围墙。朱利安脱了帽子,帮大家开门。
“这一趟路怎么样?”朱利安问。
我简单点个头,把帽子还给他。等我们进门,才知道原来外表是个幌子,这里面全是高档的装潢:顶级专业厨具、顶到天花板的酒架,到处都是嵌壁灯。要是这些人以偷钱维生,想必生意很好。
“想喝点什么?”朱利安问,“葡萄酒还是鸡尾酒?”
我等他继续说有哪些选择,最后接受了冰啤酒。第一口,马上让我想到密歇根的那个夏夜,我第一次被抓的晚上。我坐着喝酒,朱利安盯着我看。
“你简直像个艺术品嘛!”朱利安说,“看看你,长得这么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
呃,谢了?
“而且你好……安静,根本是活佛嘛!真受不了。”
我又喝了口酒。
“拉梦娜。”朱利安说,“来这里看看麦可,看看他的眼睛说什么。”
拉梦娜走过来,弯下腰拿手指顶起我的下巴,就像刚刚露西做的。拉梦娜盯着我的眼睛,接着摇摇头。
“La Fatiga。”拉梦娜说的是西班牙语——疲倦的灵魂。
“小小年纪就见过世面了吧?”朱利安说,“就算才……我猜大概十七?十八?”
“你到底几岁?”拉梦娜问。
我伸出十指,接着比七。
“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瞪着拉梦娜不说话。
“好吧,所以我们要先讲就对了。”拉梦娜说,“朱利安,你先来吧!”
“真厉害。”朱利安笑了。
“没错,这人可以信。”
于是朱利安花了几分钟告诉我他们的来历,原来朱利安家里很有钱,上私立学校,高三的时候成绩很好,本来可以去佩柏汀大学或贡萨格大学,结果第二次酒驾被抓,就被送进一个青少年管训所关了一个月。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其他三个人。其他三人的背景都差不多——出身贫困、爸妈不和、家庭破碎。拉梦娜和朱利安后来就不再惹麻烦了,但是甘诺和露西还是进出感化院和勒戒所好几次。最后总算也改过自新,还跟朱利安联络上,最后就四个人一起住在这间朱利安的房子里。
他还是没说怎么走进这一行当顶尖抢匪,也没说到底是怎么碰上底特律老大,或鬼老大。或许这个部分以后才会知道。
“我们也该谈点正经事了,嗯?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
朱利安领着我来到屋后,在一个书橱前面站定。
“好了,我发誓,这个东西在我买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朱利安伸手推架子,结果整个书橱转动起来,像旋转门一样。后面原来还有一个房间。我踏进去,墙上到处贴着地图,也钉着各种照片,还有档案柜、一台电脑和印表机。就在房间一角,立着一个保险箱——厚重的金属材质大约四尺高,让我心头一阵温暖。
“欢迎来到蝙蝠洞!”朱利安说。
“你太不小心了吧?”甘诺说,“这人才刚认识耶!”
“拉梦娜说他守得住秘密,所以我信得过他,何况,不然你要怎么看他会不会开箱子?”
“拖出来叫他在客厅弄不就得了?”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拖。”
“好了啦,别斗嘴!”拉梦娜打岔。
接下来,不必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已经单膝跪地,来到保险箱前面。露西从我们回到这里之后就没说过一个字,现在一等我就位,她也在我身边跪下。我伸手碰保险箱,她看起来好像是要阻止我。
“露西,没关系的。”朱利安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没关系,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甘诺一把扫开朱利安,我才知道这四个人其实不如想象中融洽,反而随时剑拔弩张,有如绷紧的琴弦。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懂。
“你真的跟鬼老大学过?”露西问。
我点点头。
“在底特律那个鬼地方?八个保险箱?”
对。
“我也去过那里,你知道吗?鬼老大想做给我看,很困难,我也很努力……”
是啊,我知道很不容易。
“我们这次要开的就是这一型。”露西边说边摸门把,“一模一样的型号,我们不想冒险。”
这一切都很有道理。看起来,这一群奇怪的人果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会吗?你真的能把这‘小妞’打开,不必弄坏?”
露西说“小妞”,说明她跟鬼老大学过,起码努力过了。
“做给我看。”
我深吸口气,开始动工。转动转盘归零,数转轮。露西在旁边看得很仔细。我知道自己的每一步她都很清楚。感觉有点奇怪,可是又很舒服,因为她懂。
四圈、四码,再归零,找接触点。这都是我熟悉的规律了。露西看得很认真,不过我闭上眼睛,感觉接触点细微的差距时,我很清楚自己没等她跟上来。感觉的这个部分,她是不可能跟上的。
我继续转动转盘,找出正确的接触点,一直找到一百,接着回转,确定号码大概的数值,然后慢慢锁定到正确的数字。
我比了比写字的动作,露西递来纸笔。
我写下每个密码。露西眼眶含泪。我敢说她一定知道密码,搞不好就是她自己设定的。那一刻,她也知道,最重要的是找到密码,排列组合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露西一把抓过纸条,揉成一团丢到墙角边。
“对了吗?”甘诺问。
“对。”
甘诺点头,什么也没说。
“你没办法做给我看。”露西说,“这种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学不来。”
我只顾着盯着露西看。那一刻,我真希望能做给她看。
“好了。”朱利安的声音很平静,“所以麦可才要来这里。露西,你知道自己也是有理由跟我们在一起的,对吧?”
露西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房间。
朱利安缓缓摇头,接着掏出手表。
“如果这个星期就要行动……”他说,“那就是现在了。该好好打扮一下准备上场。”
朱利安对我伸手,一把将我拉起来。
“我很庆幸打了电话找你。”朱利安说着,把我带到墙上一张地图前面。那是洛杉矶全市地图。
“欢迎到洛杉矶。”他说,“让我告诉你,晚上我们要攻下哪一块。”
第十一章 密歇根州,1999年6、7月
于是我就这样坐在警车后座,被亮晶晶的手铐铐住。这辈子还是头一遭。手铐在前面,所以我能好好坐着观察前面的两个人,心里纳闷要怎么打开手铐。
两个警察后来终于放弃,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于是把我带到车里,要念“米兰达宣告”给我听,即你有权保持沉默等内容。最后说到要我回答,确认听见了的时候,就好玩了——我只能点头。但是一个警察说这样不够,说一定要有口头承诺才算。于是我就对他们比了一串手语,还戴着手铐,就是希望他们会了解。
“他听不见。”一个警察说,“现在怎么办?”
“我想还是要他回答,还要签同意书,确定他了解。”
“那把你的米兰达卡给他好了,叫他照着念。”
“我没带啊!用你的好了。”
“什么?我也没有啊!你怎么没有?刚刚你不是念过吗?”
“我已经背下来啦!不用念卡片。”
“该死,这下要怎么办?”
“带回局里好了。一定有人知道要怎么办。”
我本来要解释自己听得见,但转念一想,管他呢,这样他们就不会烦我了。后来又来了两个警察,对面派对里的人通通跑出来看。
最后我被带到米尔佛德警察局,在亚特兰大街,就在大伯的店面附近。现在已过午夜,我进了警察局,被扔进一间侦讯室里又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最后逮捕我的警察才又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警探,看到我的时候满脸困惑;另一个是专业的手语翻译员,头发很乱,好像刚刚从床上被挖起来。其中一个警察开口说话,手语翻译员开始比画,说我现在人在警察局,这一点我当然晓得,还说他们一定要确定我懂了米兰达宣告,才能继续。
接着换我了。我尽力比出该用的手语,大意是他们最后才终于弄懂的一点:比比我自己,接着两手平伸,像是棒球裁判比“安全上垒”,然后一只手指指右耳,接着两手掌心朝外,从外侧向内碰在一起。
翻译员说:“我听得见。”他是帮我翻译,一切都是直觉反应,最后才明白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是麦可吧?”警探开口了,“利托的侄子对吧?就是附近的酒店老板对不对?”
我点头。
“他听得到,你们这群饭桶!”警探对着警察说,“他只是不能讲话而已。”
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然后气得半死的翻译被送出门。这回由警探念了宣告给我听,然后要我签字。接着两个警察不怀好意地瞪着我,好像我是故意让他们难堪。然后警探拿了空白的口供记录纸给我,问我有没有想说的话。
我写了个大大的“没有”,然后交还回去。
再来是按指纹,还做酒精检测,不过那时候,我相当确定自己已经很清醒了。后来他们真让我手拿一张写着名字和案例号码的纸拍档案照。最后他们把我送进一间牢房里等,然后打电话通知大伯过来。
我又在牢房里待了一个钟头左右,才听到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牢房的门上有个窥伺孔,我从那个小方格看到利托大伯的脸。他眼睛睁得好大,头发都竖起来了,像是漫画里才会看到的样子。又过了半个小时,警察进来把我带到另一间侦讯室。结果里面有个女人在等着。那时候起码凌晨两点了,不过这位女士不但精神抖擞,打扮的也很体面。
“你大伯雇用我当你的律师。”我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开口说,“在放你出去之前,有几件事要先讨论一下。第一点,你知道目前为止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准备好记事本,我在上面写“知道”。
“我了解你还没给警方任何笔录,对吗?”
没错。
她深吸口气,“警方想知道还有谁参与作案。”她终于说了,“你愿意告诉他们吗?”
我迟疑了,接着写下:要是我不说会怎样。
“麦可,你要知道一点:要是你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帮你。我要知道当时谁跟你在一起。你要告诉我吗?”
我只想回家睡觉。明天再说吧!
“据我了解,在你闯进去的民宅对面,有派对正在进行。我很确定警方会去一一问话,有人可能会看到你的……朋友离开。”
我只有一个朋友,另外两个我不在乎。不过要是把那两个供出来,葛里芬也逃不掉,就算那时候他已经去威斯康星了也是一样。警察一定会去把他找回来。
“你的车。”她说,“你的车停在离马许家一条街外的地方对吗?”
我点头。
“你认识马许家的人吗?我很确定你大老远跑到那里闯进去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是自己去的?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希望大家都这样以为。”
我闭上眼睛。
“好吧!”她说,“我们明天再说好了。现在先让你回家休息。”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才被放出来。律师载我们回去。利托大伯坐在前座,什么话都没说。我坐在后座。等我们到家,他谢过律师,下了车。我跟在他后面进门。
我一直等大伯开骂,说我是吃错药了,或问我到底哪根筋不对了。大概就是那一类的话。说不定大伯还会动手打烂什么东西。没想到,就这一次,他只是把大门打开让我进去。
“去睡觉。”他说,“明天早上再说。”
我走到屋后自己的房间,把衣服换掉。躺在床上关了灯,在门边看到大伯的身影。
“你晓不晓得请律师要花多少钱?”
我瞪着黑暗的天花板。
“麦可,我不知道居然会这么糟。我还以为……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克服……”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已经好了,我以为你现在过得很正常。”
大伯关上门离开。入睡前,我好像又看到水族箱在我面前炸裂。地上到处是水,鱼躺在地上跳动,嘴巴一张一合。
?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床,觉得最糟糕的才要开始。我想今天过完,搞不好就要去坐牢了,不然就是专门关少年犯的地方。我不晓得原来觉得头大的人还有米尔佛德的检察官。
“好了,目前的状况是这样。”我们一到律师办公室,她就说,“警方相信马许公馆是十点半左右被闯入。”律师看着手上黄色记事本念,“闯进去的是麦可以及其他为数不详的共犯。”
大伯对我说:“把名字告诉我。听到没?你给我把名字写下来,现在写。”
律师说:“稍等一下。”接着她又看着记事本,“警方表示,对街派对里有许多目击者,说警车抵达之后,看到有年轻男子离开,少至两人、多至五人。目击者多,说法就会有所出入,这一点很正常。就这个案子来说,许多目击者表示看到其中一人身材非常高大。”
律师打量我的反应。
“这让警方推测,可能是米尔佛德高中的一个学生,叫布莱恩·豪瑟。据说他和亚当·马许有过节。麦可,你知道这些是吗?”
我没动。
“至于可能的指控,因为现场没有强行进入的证据,所以警方认为后门应该没锁,这对想闯进去的人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