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编瞎话说:“那个,那个主家昨天不是扣了咱们两个工的钱吗,师傅心里不舒坦,半夜睡不着,想出去溜达溜达,见我也没有睡着,就叫上我一起了。”
大师兄“嘿嘿”一笑:“我看师傅是出去跟你商量咋当你老丈人的吧?”
“啊?”我又懵了。
二师兄木着脸说:“你和师傅回来以后,在门口说话,我和老大趴门缝里偷偷听见了!老三,你别装蒜,老实说你跟师傅干什么去了?”
我摇头:“真,真没干什么?”
“我记得师傅好像说要那个死胖子给钱,如果不给钱,就让他天天做噩梦,对吧?”大师兄说:“你和师傅一起去搞了什么鬼名堂吧?现在师傅又支开咱们,是不是在屋子里弄厌胜?”
“你……”我惊恐地看了一眼大师兄,本来想说“你怎么知道厌胜的”,但话说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这话说出来就等于是不打自招!
大师兄“嘁”了一声,说:“老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木匠行里门道多,我会的不全,可不代表我不知道。师傅今天让咱们紧着卧室装,独独剩下一小片墙不刷灰上漆,他是不是要在卧室里鼓捣什么东西?老三,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告诉那个死胖子了。”
“你怎么是个白眼狼呢!”我一听大师兄这话,恼了:“师傅是为了谁?要不是你一泡尿尿走了俩人一个半月的工钱,师傅能这样吗?你还要去死胖子那里告状,你去告去!”
“哎呦呦!气了,气了!”大师兄嬉皮笑脸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老三,你怎么这么二杆子呢?我是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我听不出来!”
“我的好老三啊,别说搁气话。你这一恼,我知道了,师傅肯定是在鼓捣厌胜。”
我看着大师兄,张了张嘴,却实在是无话可说。
这个人,油桶里的泥鳅——太滑了!
第四章 师傅亲传厌胜术
就在这时候,师傅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见我们都站在楼道口,愣了愣,说:“怎么都没回去?”
“师傅!”
大师兄膝盖一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还拉了拉二师兄,二师兄“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也跪了下去。
我呆住了,师傅也呆住了,说:“你们这是干啥?”
“师傅,我们三兄弟都是叫您师傅的人,你不能只偏心老三!”大师兄说:“您藏了一手,想给老三开小灶,让他吃独食儿,是不是?”
师傅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急赤白脸地想要解释,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师兄又喊了一声:“师傅!您会厌胜对不对?这门手艺儿您不能光教老三啊。”
“唉……”师傅叹了口气,说:“谁告诉你我会厌胜的?”
“老三都说了!”大师兄说:“您昨天半夜出去就是鼓捣厌胜的东西去了,刚才在上面不下来,也是在鼓捣厌胜。这法子是鲁班祖师爷留下来,保佑徒子徒孙不受欺负的本事,您是我的亲师傅,我没有爹,您就是我的爹,你不能对儿子藏私啊!”
大师兄睁着大眼说瞎话,我什么时候告诉他师傅会厌胜了?
我正要反驳,师傅却瞥了我一眼,用眼神制止了我,我只好闭嘴。
师傅说:“你们俩起来吧。”
大师兄摇摇头:“师傅不答应俺俩,俺俩就不起来。”
师傅说:“厌胜,我会。不过我没有教过老三,他就是给我打打下手,连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二师兄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
师傅又说:“你们俩放心,我要是教的话,就都教,不教的话,就一个也不教。”
大师兄和二师兄面面相觑,二师兄说:“师傅,那您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师傅说:“你们真想学?”
大师兄和二师兄异口同声地说:“想!”
“这种本事太下作,学了不好。”师傅说:“用多了,会不得好死。”
大师兄说:“师傅放心,我们学了也不会经常拿来害人。”
二师兄说:“鲁班也会,没见不得好死;师傅也会,还用了,不还好好在这儿说话呢?”
二师兄就这德行,说话难听,常常能噎死人。
师傅被他噎的发了半天愣,然后才说:“你们先讲讲学这个干什么?”
大师兄说:“把祖师爷的全挂子本事学到手,才算是真正的匠人,不丢份儿。”
二师兄说:“谁欺负我,我就用这兑他!”
大师兄虚,二师兄狠。
师傅看了看我,说:“老三,你呢?”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学。”
大师兄和二师兄一起扭过头来拿眼瞪我,我也不搭理他们。
我听了师傅讲的往事,师祖爷精通厌胜,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己憋死在棺材里,媳妇病死在床上,女儿难产丢了命——这本事有什么好的?谁爱学谁学去!
“你们俩起来吧。”师傅若有所思地说:“我教,教你们三个,老三也要学!我说了,要教的话,都教,一个也不偏心,对谁都不藏私。”
我张了张嘴,想拒绝,师傅一句话把我堵了回来:“要是非不学的话,也行,别认我这个师傅了。”
“哎呀我的好师傅!”大师兄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兴奋地满脸红光:“师傅您老人家累了吧?饿了吧?走走走,咱赶紧回去吃饭歇会儿。”
二师兄慢慢地站起身,也很高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站在那里,嘴里像是含着黄连吐不出来一样苦,师傅的话不容置疑,他要教我们厌胜,我不想学,他还非要我学,如果我坚持不学的话,就得卷铺盖滚蛋。
我给师傅当学徒当了这么多年,夯地、打基、垒墙、圈梁、结顶、贴砖、刷灰、磨地的建筑本事,连带着锯、刨、刮、削、钉、插、拼、装、粘、漆的木工本事,差不多全都学会了,卷铺盖滚蛋也饿不死,但是娇娇可就不归我了。
以前,我是看见娇娇的人了,心里头就热乎,自从昨天夜里师傅说要把娇娇许给我以后,我连动动念想都热乎,浑身热乎,再也舍不掉了。
回去的路上,大师兄因为兴奋,话显得特别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我和二师兄都很沉默,我没心情,他话少。
师傅不停地抽烟,喷云吐雾,敷衍着大师兄。
突然间,二师兄问了一句话:“师傅,你那里有什么书没有?”
“书?”师傅笑了:“下苦力的,又不是考大学的,要书干什么?你见我什么时候看过书?”
“不是普通的书。”二师兄说:“是写厌胜术的书。”
大师兄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傅。
师傅收了笑:“以前有,你师祖爷传下来的,我烧了。”
二师兄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把师祖爷留的书给烧了?”
“留着是祸害。”师傅说:“你师祖爷因为它,家破人亡,有空我给你们讲讲。”
这下,大家都不吭声了。
我也终于理解师傅为什么会答应要教大师兄、二师兄木工厌胜术了,因为师傅知道,只要自己一天不答应他们,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师傅不能跟他们翻脸。
或者说不敢,大师兄坏点子太多,二师兄太阴狠,师傅自己无所谓,他还有个女儿呢。
我也明白了师傅为什么非要教我,教了我,娇娇就安全了。
只是我的胸口,越来越闷,心里头,也越发沉重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师兄的话又多了起来,不停地问师傅在那胖子卧室的墙里头弄了什么东西,师傅让我说,我便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娇娇听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说:“天啊,往墙里头埋那东西是要干什么?”
“这就是木工厌胜术中的一个法子,还有好多,都是鲁班祖师爷留下来的……”大师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娇娇总算是明白了个大概,说:“以前听人家讲,好多屋子闹鬼,有的半夜里能听见脚步声,有的能听见天花板上有弹珠的蹦跶声,有的还能听见喘气声,原来都是木工厌胜在作怪?”
“不止这些呢!”大师兄越发卖弄:“有时候你睡到半夜起来,还能看见屋子里忽的飘过一个人影,还有人站在你床头,吐着舌头,俩眼流血!”
“呀!”娇娇脸色一白:“大晚上的,你别吓唬人。”
“可不是吓唬你。”大师兄说:“我早就听过木工厌胜这道道儿的各种说法,厉害的,能让人破财、丢官,能让烈女变淫妇,能让好男变恶棍,能让富家大户家破人亡!”
娇娇的脸色变得更白,她看向师傅:“爸,你这不是害人嘛!你别弄了!太损了!”
“有害人的,有伤人的。”师傅说:“我这都不是,我是吓唬吓唬那个胖子,只要他给咱们工钱,我还给他解。你们也记住,千万不能用这法子害人,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师兄连连点头,说:“师傅放心,肯定不害人。”
我也说:“我都不想学这东西,就当给大师兄和二师兄作伴算了。”
二师兄闷声闷气地往嘴里夹菜,吃饭,一个字儿也没说。大师兄用胳膊碰了碰他,他才“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应承师傅的话了没有。
娇娇还是忧心忡忡,说:“学的人多了,总会有害人的,也不知道鲁班祖师爷留下这法子干什么?”
“你用电钻钻墙好使,用电钻杀人也好使。”师傅说:“东西都是好的,看谁用它。以前的社会,泥瓦匠、木匠都是下九流的人,谁都可以作践,鲁班祖师爷留下这套法子,就是想让世人知道,咱们匠人也是有手段的,你们太欺负人的话,咱们匠人就要用厌胜术了。这就好比——美国有原子弹,中国也造,它就不敢用原子弹打中国——这是让人有个畏惧的心在,让人互相敬重,不是为了害人。有些人心眼儿坏,拿这法子去害人,自然会遭报应,祖师爷也不保佑他的。”
这话把我给说服了。
也让我想起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人人都互相敬重,谁会拿这法子去坑害人。连学武术的人都说,“武”是“止戈”的意思呢。
“嗯。”娇娇也信服地点了点头,然后环顾四周,说:“咱住的这个房子里有没有谁弄过那玄虚?”
“别疑神疑鬼。”师傅说:“大多数人的心肠还是好的,没来由乱害人。租这房子以后,住进来之前,我先用了禳解的法子,不会有事儿的。”
“禳解的法子?”大师兄又来劲儿了,说:“师傅,人家都说想要学打人,就先学会挨打。咱们要学厌胜,就得先学禳解的法子。您就先教教我们几个禳解厌胜的法子?”
第五章 拆厌与防厌
师傅说:“禳解的法子有两大种,一种是见招拆招,你下了什么厌胜,我用另一种厌胜破它,我自己没事儿,还叫你出事儿,这叫拆厌;另一种是我不管你在屋里下没下厌胜,也不管你下了什么厌胜,我都用大法子破解,这叫做防厌。”
大师兄问:“那拆厌的法子都是什么,防厌的法子又都是什么?”
师傅说:“拆厌的法子太多了,掰十个手指头数指节也数不过来,以后学一个记一个;防厌的法子能数的过来,估计你们大多也都知道些,就好比以前的老式房子盖好以后,可以设瓦将军、立石敢当、钉狮牌、书天官赐福、迎姜太公在此、悬倒镜、矗吉杆、挂黄飞虎像、画山海镇、贴九天元霄、扎篱笆……现在这城市里的小区商品房,没有院子,没有围墙,没有门楼,没有屋檐,能做的不多,不过也有金木水三牲反咒法、星盘定局贴符法、送星安土化纸法……”
我听得头都大了,这么多法子,师傅是怎么记到脑子里的?
大师兄和二师兄倒是听得极为认真,等师傅说完,大师兄赶紧递上去一碗茶,说:“师傅,这防厌的每一种法子是不是还都有讲究?”
“有。”师傅说:“像瓦将军,跟谁家相隔的房屋屋脊上有兽首,那这一家的房子就受冲了,得在屋顶上安置瓦将军,瓦将军的安放时辰、朝向都有讲究,不能对着屋子,主人不能直视;它跟狮牌还有些像,谁家相对的房屋屋脊上有兽首,也受冲,这就要在自家的窗户上钉个狮牌破解。”
大师兄说:“石敢当我知道,是立在门前的。”
师傅说:“那是谁家的房子跟巷子、路口相冲了,就要立在门前化解,这石敢当看着常见,实际上也讲究的很。得在冬至以后凿刻,大年三十夜里用三片生肉拜祭,再等到凌晨四点整,强准了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立起来。”
大师兄说:“天官赐福呢?”
师傅说:“天官赐福,要是有人的门楼跟你家的门楼相对,就得钉这个赐福牌子,这个牌子也比较讲究,得钉在你对门人家的墙上,屋脊上也行。牌子上的字儿要你对门的人写,你自己写了对你有坏处没好处,这就是个两好的法儿,得你对门的人同意。”
“姜太公在此,我知道!”大师兄又表现了:“动土的时候要迎迎,好让诸神诸煞退位,尤其是请走太岁。”
“对。”师傅喝了一口茶,说:“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师兄受到师傅认同,越发的卖弄:“倒镜是挂在门楣上的!”
“也不一定非要挂在门楣上。”师傅说:“要是谁家的卧室、客厅跟远处的屋角、墙角、屋脊……尖东西相冲了,得悬挂这镜子,这镜子得是四面高,中间低,烙馍的鏊子似的,倒挂在屋角或者门楣上,中间磨光,来化杀煞。”
大师兄挠了挠头,说:“吉杆呢?”
师傅说:“这也是早先盖房子常见的防厌法,这人住的房子,凡是前面地势高,后面地势低的,都不好,《宅经》上叫‘地空杀’,很凶!要是有天井的话,得在天井里立个杆子,没有天井有后门的话,就在后门立个杆子,没有天井也没有后门,就立在院子里——这就是吉杆。还有就是谁家的房子跟官府、路灯、大树相冲着了,又或者谁家的房子后面有山、高墙、高楼,那叫‘势压杀’,也得立这个杆子。”
娇娇说:“我听见还有扎篱笆,扎篱笆也是个破厌胜的法子?”
“当然。”师傅笑了:“你没看见现在的富人住别墅,好多都不兴围墙,兴铁篱笆了?”
娇娇说:“那是为什么?”
师傅说:“凡是屋子朝向东、朝向南、朝向西的,日头一照,映着墙脊、屋脊或者别的影子就进屋了,这就好比凶器入室,不好,篱笆的头都是尖的,扎起来就是为了抵冲。”
大师兄说:“金木水三牲反咒法、星盘定局贴符法、送星安土化纸法,这些法子又是什么?”
师傅说:“所有的厌胜术都是在暗中布置的,不能见光,一见光就露信儿,所以盖好了的房子,主家也不知道匠人下没下厌胜,但这时候有个统一的解法,就是金木水三牲反咒法——在房子即将落成或者装修完毕时,用三牲做福礼,祭告诸神和鲁班祖师爷,写一道秘符,不能让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人看见,烧成灰,化在酒里,滴一滴狗血入酒,敬给领班儿的师傅连饮三杯,剩余的匠人也都喝上一点。如果这些匠人中有人下了厌胜,就要被反咒!”
二师兄问了一句:“秘符上怎么写?”
师傅说:“恶匠无良,蛊毒魇魅,自作自当,主人无妨,默念有七,本匠遭殃,他作我无恙,百物化吉祥!”
二师兄又问:“这法子里的金木水是什么?”
“金是指以刀杀牲,以刀取血;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