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斯特的修缮估价你给了他没有?”珍妮弗问。
“没有,”凯思喝完了咖啡,“我今天就去作估价的事。”
凯思说完,站起身来把咖啡杯塞到盥洗盆里,跑上楼去取外衣和笔记夹。下楼后对珍妮弗说:“我在十一点以前回来!”说完他走出厨房,关上门,便朝正前方一百码以外,寇斯特那幢黄白两色的房屋走去。
凯思一走,珍妮弗又望了望厨房的钟,是十点三十八点。她马上想起大卫曾告诉过她他十点三十分来电话,可眼下已过了整整八分钟了,他为什么还没来电话呢?她知道大卫一向是非常守时的。今天,是什么原因使他失信了呢?难道又是电话出了问题?珍妮弗拿起话筒,电话很正常。已经十点四十分了,大卫的电话还没来。是大卫忘记了么?或是出了什么问题?
珍妮弗不希望在她跟大卫通话时丈夫闯了进来。因此,她爬上楼,拿起寝室的电话,拨了大卫在五十七号街的艺廊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大卫的女秘书罗丝伍德小姐。她告诉珍妮弗,说大卫今天早上没来上班,他只来过一次电话,说他下午要去参加一次拍卖会。但他没有给珍妮弗留下什么话。
珍妮弗挂了电话后,随即又拿起话筒拨了滨河大道大卫公寓的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大卫。
“大卫,我是珍妮弗。”
“珍妮弗!”虽然大卫的声音带着热情,却仍然嘶哑疲困,“我要再次感谢你星期三夜里的款待,只是我很抱歉,因为——”
“没什么,完全没有问题,”她说着看看炉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三刻,“我们今在还一起吃午饭不?”
“怕是不行了。我遇上了相当不愉快的……”
珍妮弗听了立即提高了嗓门:“你是不舒服吧?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说不上,”他回答,“我只是非得——非得把这问题弄个明白不可,我还要去看看医生。”
“医生?”珍妮弗问,她想起了星期三晚上大卫突然恶心的事,“你没生病吧?”
“啊!没有什么!”大卫笑得叫人难以相信,“说不上严重,不过是作了些恶梦。不用担心。”
恶梦!珍妮弗不相信大卫已经向她和盘托出了真情:“那么拍卖会你还去不去?“
“不去了,”大卫回答,“我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确感到难以支持了。”
“那我可以进城去,”她建议,“你要什么我可以代你出价。”
“不用了,谢谢!今年春天马上又会有别的拍卖会的,相信我,我每一个拍卖会都要去参加。我跟医生谈过之后再和你碰头,那时我再把一切告诉你。”
她见大卫仍不肯推心置腹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她有些不高兴了,便转了话题:“记得凯思托你鉴定的那个古币么?他想知道你鉴定过了没有。”
“鉴定过了,是尼禄皇时代的二十五分铜币。凯思在家么?”大卫不安地问。
“不在,”珍妮弗说,“他去估价去了。”
“好的,”大卫急忙说:“下次见面时我把那古币带给你们。”
“坦率告诉我,”珍妮弗坚持问道,“你有没有病?”
“只不过作了个恶梦,”大卫笑了,“下周再告诉你,行吧?”
“行,”她回答,她明白大卫并没有说真话。
“那就再见吧。”
“再见。”珍妮弗挂上电话,心里很纳闷,很不痛快。她和大卫彼此之间一向推心置腹,可现在他却对她掩掩藏藏,而且实际上是匆匆忙忙结束了跟她的谈话的。
难道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一想到别的女人,珍妮弗不禁油然生出几分妒意,这种妒意也使她感到迷惘。她爱自己的丈夫,从没想过跟别的男人结婚!但即使如此,她仍然一向认为自己拥有大卫的全部感情。
但是珍妮弗猜测错了。此时大卫完全是单身一人呆在他的滨河大道公寓里。
他拿着话筒直到听见珍妮弗已经挂上才放下。他非常想跟她谈话,可今天不行,他现在一直守着电话,等着佛克斯·克拉默医生的回电。
十点三十分,正在他应当给珍妮弗打电话的时候,他却在和林诺克斯山医院打电话。他整个早上都在通话,想找到一个能帮助他停止一次次恶梦袭击的医生。
星期五晚上他刚一入睡,星期四夜里的梦又原封不动地重演了。他再一次看见了那蓝色的房屋从鲜血淋漓的土地上往上冒。那土地再次变成了人的血肉之躯。他再一次大喊大叫,想叫醒自己,又再一次被邻居利奥·雅各布斯愤怒地打击床头的板壁惊醒。
第二次梦魇之后他进了起坐间,眼睁睁地坐了一个小时,喝着热咖啡,翻着《鉴赏家》杂志,想忘掉那梦境。最后,在一点钟左右,他才又上床。但是在三点左右,他第三次梦魇了——又是那血淋淋的梦从头至尾的重演。
不过这一回他却是被起居室的电话铃惊醒的。那是邻居利奥·雅各布斯打来的。这位邻居这回的确发脾气了。他要求大卫解释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半夜三更要那么大吵大闹!而且他威胁说,要是大卫再惊醒他,他就要叫警察了。
大卫挂上电话,感到尴尬而痛苦。他已经害怕回到床上,于是他把枕头搬到起居室里,再把几床毛毯铺成了一个临时被窝儿,铺在阿巴松地毯正中。他想在这儿即使他再大喊大叫,就不至于中短波醒邻居了。
大卫一直睁着睁躺到星期六早上四点钟才朦胧睡去——这一回倒是一点梦也没作。但待他醒来时,脖子和背都疼得厉害。他简直无法坚持到艺廊去办半天公了,这才给罗丝伍德小姐去了电话。
珍妮弗来电话时,他很想把自从他在她家接过那枚二十五分古币之后发生的全部怪现象都告诉她。但是,他对她产生的那种转瞬即逝的幻象怎么解释呢?在我的幻象里,我见到你满身一片血光。我吓得魂不附体,喘不过气来。我觉得应当告诉你。这行吗?虽然他已经买到了那枚新的、更贵的二十五分铜币——可以用它代替旧币还给凯思。但即使如此,珍妮弗能相信原来那枚古币化为乌有的怪事么?凯思拾到的那个钱价值一千元,但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不起。这行吗?
他连自己也没弄懂的事怎么能向珍妮弗说明呢?那不断重复的梦魇又作何解释?
再这样下去,大卫简直受不了了,于是,他决心一定得找个人为他把这一切解释清楚,结束他的梦魇,让他确信自己不会发疯。但是大卫不想找个单纯的心理学家作医生。他打了十来个电话才找到他的一个好主顾,在林诺克斯山医院工作的布洛克医生。布洛克又介绍他去找悉尼·佛克斯·克拉默医学博士——一个取得开业许可证得过灵异心理学位的心理分析学专家。
大卫拨了佛克斯·克拉默的电话。回答是自动记录机作的。当然,那是星期六,灵异心理学家周末是不上班的。要找到佛克斯·克拉默医生最快也得到星期一去了。大卫还得熬过星期六星期天两个晚上——那幢可怕的蓝屋子说不定又会在他睡着之后立即出现呢!
凯思这回去夕照溪666号没有走过路过沟,他想尽量推迟估价工作,于是选了远路,绕一个大弯,沿夕照溪胡同走去。
凯思觉得四月中旬是一年之中最奇特的季节。太阳照耀得如同八月,空气却依然阴冷。树木还没长叶子;沟底小溪边露出了白星海芋的绿叶;沼泽枫东一簇西一簇开了点小红花。除此之外世界还是一片死亡。
不我,那座黄白相间的房屋便进入了他的眼帘。凯思望也没望外凸窗。他打算从屋里仔细地观察那带铅条的窗玻璃。
凯思走近砾石汽车道时拉开了软尺。他要量出屋外的各种长度,好计算为完成外部油漆工作所需要的油漆的加仑数。
前门门廊和房屋本体都是三十英尺宽。草地的草还没发芽,凯思便在蓝色的钉枞和屋檐的滴水线之间小心地走着,以免踏伤太多的草苗。他量出这屋子从前门到厨房墙壁的深度是四十五英尺。最后他量了量房屋的影长,计算出从屋檐到水泥地基的高是二十英尺。
凯思走上前门门廊,试了试门。门关得很紧!沉重的铜把手怎么也转不动。寇斯特答应留给他的钥匙何在?
凯思找遍了人们想得出的隐藏钥匙的秘密地点。但是门前没有擦足垫,门边窗户的角落里没有挂钩,用车床车出的支撑门廊屋顶的柱子上也没有挂钩。凯思甚至抬头望了门廊那剥落的黄色天花板,也见不到钥匙。
找不到钥匙当然就进不去,进不去也就无从估坐!他想,这位寇斯特在电话里那么凶,那么盛气凌人,竟然也放了空炮。这反倒给了他一种奇特的满足感。他想,早晚总会有别的活儿干的。现在我打电话告诉格林,请他转告寇斯特先生可以另请高明……
他正沿门廊阶梯往下走,身后的板壁里却突然跳出了一个金属东西。凯思转过身去。只见在大门门廊地面上,躺着一把老式的铁质钥匙。
这一回凯思明白了。那钥匙是有人扔到门廊里来的。是谁扔的?他连忙跑到门廊右手,上上下下看了看夕照溪胡同,没有人。
扔钥匙的人唯一可以躲着不让他看见的地方是屋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地面陡然往溪底下降的那一面。凯思跑到那一面,上上下下打量了那条沟,仍然没有人影。
凯思从来不喜欢恶作剧,可现在却有人在跟他开玩笑,这叫他很生气。他又是迷惑,又是不高兴地捡起了钥匙。那钥匙还带着点温暖,跟他在楼上浴盆里捡到古币时一个样。
他用钥匙在锁孔里一转,推开了前门,然后便向楼梯间下的滑动门走去。他想再去看看右边窗玻璃上那张蚀刻的面孔。他要最后一次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六角房里的空气干燥而平静。左边窗户,也没有了那流泪的傻瓜,只是从那六角形的窗洞里刮进来阵阵冷风。他只得回家了。
凯思回到家里,就径直进入厨房,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他的笔记夹和计算器,埋头写起估价单来。
他觉得夕照溪666号住宅的破败程度比他原预计的要大。他估计要把整个房屋修葺得焕然一新得要两周功夫。要用矽璐珂板、要油漆、要人工,他至少要开价六千二百五十元。凯思对自己这个估价轻轻吹了声口哨,嘀咕一声:“够贵的!”他又核算了一下数目,总数仍然是那么多。
从他跟寇斯特在星期五早上的短短通话中,他觉得这个房主是个挑剔求全的角色,绝不会接受马马虎虎的活儿。另一方面,只凭寇斯特有钱把房屋作这么远的长途运输,并不能得出他花钱随便的结论。因此凯思决心把要价减去五百,即使这样,仍然有一定的赚项。
凯思伸手拿起厨房的电话,刚拨了格林的号码,突然发现他的妻子站在起坐间门口。
“嗨!”他说,“我以为你进城去了呢?”
珍妮弗摇摇头:“大卫不舒服了。不过他要我告诉你,那古币上的头像是尼禄皇。他好象说那是二十五分分币。”
“太好了,”凯思说,“不管它是什么,我得把它还给寇斯特了。大卫什么时候把那钱还回来?”
“他没说。”
凯思刚想问妻子为什么大卫一生病她也不进城了。但是他突然听见电话那头有人拿起了话筒。
“是格林么?喂,我是凯思。你可以告诉你那位寇斯特先生,他那幢搬运来的房屋全部修缮完工需要五千七百五十元。外面墙壁先要堵洞弥缝,然后再上两道油漆。”
“五千七百一,可以接受,”格式回答。
凯思望着话筒:“你要不要先问问寇斯特?他知道估价是多少么?”
“用不着,”格林笑了,“他今天早上给我来了电话,说他愿意出到七千五请你修缮那房子。但是要价低于四千他也不干,因为那意味着不能把他认为一定要作的工作全部作完。”
凯思后悔地叹了一口气。他原可以把价提高一千元的!寇斯特不但会接受,而且不会讨价还价!
接着格林说这工程较急,希望凯思能提早从下周起就开始干。
凯思当即同意。
格林又说:“寇斯特要求你把屋子外面漆成深蓝色,装饰部分保留白色不变。室内油漆目前不要转包给别人。”
“为什么不?”凯思问,“难道寇斯特只想让光秃秃的矽璐珂瞪着他?”
“正是这个打算。他打算在房子出租之后,让新来的住记先生自己选择喜欢的颜色。“
“住房先生?“凯思重复了一句。格林说:“按照法律,你看我可以把住宅出租给任何租房的人。但是寇斯特规定得很明确,他不愿意带家眷的人在那儿住。他只让我承租给未婚的、离了婚的或是死了妻子的男性!”
凯思听房主提出这样的古怪条件,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7 困惑、烦恼恼
但是尽管凯思不明白寇斯特出租房屋为什么提这么不可思议的条件,但他仍开始了夕照溪666号的修缮工作。
星期一上午他和马克、耶松一起作完了匹克斯基尔的工作之后。凯思把工具集中上了工具车,让马克和耶松吃过午饭之后到夕照溪666号和他见面。
快到两点时,凯思把工具车开进了那幢新房子门前的砾石车道。
他先检查了一下那巨大的外凸窗,他没有发现那啼哭的傻瓜的六角形面孔。凯思打算在下次下雨之前把这个窗洞堵上。但他低头看去,却发现一只小鸟躺在外凸窗下面的地上。
凯思从工具车取出一把宽抹刀,踮着脚沿着屋檐滴水线走到死鸟前。见是一只麻雀。凯思用抹刀把它铲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麻雀似乎没有受伤,但是脖子上有几根毛翻了过来。
他把麻雀放回地面,又用抹刀尖戳了一下。死麻雀的头在细小的肩头上不自然地耷拉下来:“它的脖子断了。好象是撞在外凸窗上撞死的。
他把死鸟扔进了沟里,这时马克的车正好开了过来。耶松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马克和耶松都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木匠,两个人早在凯思和珍妮弗结婚以前就跟着凯思工作了。
马克抬头望着前门门廊,吹了一声口哨:“伙计,这房子真该油漆啦!”
“油漆是下一步的事,”凯思说。随即他指着外凸窗外的汤姆·格林的“出租”牌子,“这房子的老板要把它租出去,因此他想先收拾室内。”
“但是壁板为什么这么乱七八糟的?”耶松问。
“因为这房子是迁移到这个地基上来的,”凯思说,还可能是大老远从西海岸运过来的呢!”
凯思用星期六早上在前门门廊找到的钥匙,打开了前门,让马克和耶松进入了起居间。
“这些墙板全部都得拆掉,”凯思说,“耶松,你喜欢拆墙板,够你拆个心满意足的了!”
凯思走进小餐室,想打开几扇窗户,让屋子的空气对流对流,把灰尘吹出去。窗子很光滑,一推就开,这倒叫他感到意外。一般说古老的窗户是不好开的,尤其这房屋搬了这么远的距离,居然一点也没变形。
凯思等三人又在房子里检查开来。他们越检查越觉得有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他们看出这房屋在搬迁时,似乎没用支撑架。可是,那楼梯间下面的木质护壁板却完好如初,再看那天花板还是原来的灰泥,连一点裂缝也没有。
接着耶松去撬墙板,凯思和马克从工具车上往下搬墙板。过了一会,忽然见耶松来到门口,脸上带着惊诧的神情叫道:“嗨,凯思,进来看看这个!”
凯思跟着他走进起坐间,来到耶松把前门边第一块墙板撬开的地方。只见房屋里墙壁之间的柱条不是象往常那样都是一个规格的,而是大小各不相同!有的带着锯痕,留有斧迹;有的是用凿子凿开的;有一根甚至象刚从树上锯下来的还带着树皮!每一块木料都带着无法解释的伤疤、凹槽、刻痕和奇怪的褐色斑点。看上去这屋子象是用漂流到海滩的木头凑和修成的!而且大门旁那根粗而方的柱条,下半截竟给火烧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