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带可没有什么钱币商,”凯思回答,“不过,城里一定不少。”他说着,把钱塞给了大卫,“要是不太麻烦的话,你能不能找个人给我查一查?”
大卫极力控制自己。他不能让珍妮弗看到他的犹豫和不安。他勉强笑了笑:“不麻烦,查明之后我就挂号寄还给你。”
大卫接过钱立即把它塞进了外衣口袋。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接触钱币不到一秒钟,他的整只手已经烧灼起来,而且又隐约听见了一个人的低沉而痛苦的号叫。他挺挺胸,强咽下喉咙里升起的难受的苦味,望着面带笑容的珍妮弗,用力和她握了手,说道:“再见,重申谢意。对不起,把你们一切都糟蹋了。”
“别瞎说了,”凯思说,“想也别再想它。”
“我的确非常感谢。”大卫向珍妮弗最后笑了笑,“下回你俩到纽约的时候我请客。”
大卫朝站在大门口的凯思和珍妮弗挥挥手,然后发动奔弛车开出了他们家的车道,便按珍妮弗的建议往左拐向北开去,开过了夕照溪胡同最高点的水泥墙。等到凯思夫妇的房子在树丛后面不见了,他立即把车开到路边,关掉了车灯,跳出车来,脱掉放了那古钱的外衣,把它扔进车的后座。
等把那倒霉的钱币扔到他碰也碰不到的地方,他才回到驾驶盘前嗅了嗅春天的凛冽的空气。但他马上觉得这儿的空气有一种不同的气味,既潮湿又沉重。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呼吸困难迫促?是不是有潮气从下面的小溪升了上来?但是今天晚上并没有风呀!
大卫只穿了件运动茄克,略有寒意。他打开车上的暖气,向路的两面望了望,看不到别的车灯,他才放心地把车开回了大路,打开了车灯。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他捏着那铜钱时发生的事!他跟古玩打了半辈子交道,从来没产生过那种怪异的几乎是痛楚的感觉,更没有听见、看见过什么虚幻的声音和形象!如果他天生有灵异感的话,为什么长期不曾表现?准定是那钱有什么奇特之处引起了他这样强烈的反应!
他开到夕照溪胡同往左拐的地方,透过树丛看到了凯思和珍妮弗告诉他的那幢房屋。见那屋的一个窗户里闪烁着一点红光。
大卫放松油门,放慢车速,他要仔细看看。现在他左前方正是从后门伸出的门廊。带凹槽的斜面护壁板反射着车灯的光。然后大卫看见了那扇伸向路上的巨大的外凸窗。红色的光芒就出现在一片窗玻璃的后面。
大卫想:是这屋子失火了么?他把车放到最慢一挡慢慢开过外凸窗。他朝两面望望,想看到是什么在这空屋里燃烧。
忽然他看到那外凸窗的铅格玻璃之后站着一个人。那人沐浴在红光中正往外看着他的奔弛车;而大卫也看清了,那里面的竟是珍妮弗。
大卫连忙刹车,再回头望过去。可是外凸窗后面的屋子里又空无一人了,楼上楼下的窗户一片漆黑。
他认定那一定是他的幻觉!珍妮弗不可能在那儿!他刚才在她家门口和她分手,她怎么可能半夜三更走过沟来?只不过是他过分想念她罢了……
于是,他给奔驶车挂上头挡,踩了踩油门,朝搭康尼克绿茵大道驶去。
3 钱币商人的解释
今天凯思和助手们在匹克斯基尔干活儿。他没有象往常那样一边干活一边吃三明治,而是回家吃午饭。因为珍妮弗曾叫他检查一下阁楼屋漏的事,他打算珍回家吃午饭去看看漏在哪里。
他途中经过666号。见那屋仍跟星期二下午一样。只是在外凸窗外的空地上插了一块珐琅牌子,他走过去见牌子上写着:
此屋出租
汤玛士·格林
地产公司5550098
凯思认得汤姆·格林,他是房地产商人,以往凡有房屋在送进市场之前需要维修,格林就推荐凯思。可是这幢新屋的确需要维修——特别是内部,那墙板多么糟糕——可为会么格林没有通知他呢?凯思决定在回办公室后给格林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房主是谁。
凯思回到家,就爬上了自家的房屋顶上,登高往沟对面的新房望去,见一辆绿化车开进了前门的砾石车道。两个人走了出来开始在房屋周围的空地上撒什么东西。
凯思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珍妮弗抱怨的那个漏点。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种重型引擎的声音往夕照溪胡同开来。凯思从屋顶上居高临下看到联合包裹邮递公司的卡车慢慢开来,停在他家车道上面。
凯思擦了擦他那冻僵了的双手,倒退着从斜面壁板上下到自己的铝制伸缩梯上。然后在他离地只有六英尺的时候,斜着身子往下一跳。
从门前小路上来的邮递公司的人见了凯思,热切地招呼:“奥尔逊先生的包裹,请在这儿签字。”
凯思提提那硬纸盒,纸盒不过一英尺宽,可是重得惊人。来件地址是华盛顿州埃德蒙兹的一家公司。凯思把它抱进了厨房,珍妮弗正在那儿作奶酪、烤三明治。她递给凯思一杯热汤,然后便用剪刀剪开了纸盒。
“你订购的是什么?”凯思问。
“白兰地醉桃。圣诞节我们给你弟弟吃过,他很喜欢,我估计他六月过生日的时候会喜欢再得到一箱的。”
凯思手里捧着热汤,一边暖和着冻僵的手,一边从厨房窗户朝沟对面望去,见有人正在夕照溪胡同666号门前未来的草地上用磙子平地。
珍妮弗把醉桃一瓶瓶放到桌上,凯思伸手到盒里取出一张保护玻璃瓶作横跨全国旅行用的报纸。他忍不住想看看三千英里以外的太平洋东北岸的新闻。
他读到的这张报是四月四日的。在家具出售、公寓招租之类的广告之间有一条占两个横排的标题:
杀害两人的凶手将获保释
已在麦克尼尔服刑五年
配合这条新闻还有一张那房子的图片。一见那房子,凯思觉得很眼熟,他忙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双手拿起报纸,那照片版纹很粗,看不清楚,但是图中的房屋跟夕照溪胡同666号象极了!
凯思大吃一惊,忙双手把报纸在桌上铺平。仔细看去,只见那带凹槽的斜角护壁板也一样,门廊和屋檐上的姜饼式装饰也一样,甚至可以看得出大门口的护壁板和前门顶上的半圆形窗户,还有外凸窗,跟沟对面那屋子都一模一样!
凯思再看图片下的说明:
凶杀案发生后之布雷梅顿路666号
“嗨!珍妮弗,”他说,“快来看!”
珍妮弗放下一个烤好的三明治,走了过来。
凯思说:“你看看这图片上的房子,跟沟对面的一模一样。连街号也相同呢!”
珍妮弗瞪着眼望了一会儿图片,然后看了看厨房窗外:“我只能相信你的话。我还没去过呢。”
凯思再次牵平了打皱的报纸读了起来:
麦克尼尔岛联邦监狱官员今日证实保释委员会将同意会见已判刑的杀人犯詹姆士·波佛特。该犯被判二十年至终身监禁,已服刑五年。
一九七四年该犯承认在他为斯文森租用的房子里残忍地杀害了爱德迦·萨吞和芭特丽夏·斯文森。审讯时该犯承认在布雷梅顿路住处突然闯见两人在一起。在他相信萨吞想挑拨芭特丽夏·斯文森不再和他见面时,他妒火中烧,杀死了他们两人。
昨日波佛特的律师向报界发表声明,回顾了他的当事人在西雅图市政委员任期中的多年劳绩。说明波佛特“表现极佳,可称模范囚犯,有完全改造好的表现。他深为近六年前一时冲动杀害两个无辜的人的罪行感到悔恨。”
布雷梅顿路666号住宅多年闲置,尽管曾多方努力要将该房出租。去年九月该一楼一底木结构住房(下接十八页)。
凯思抓住纸盒,把那些揉成团的报纸倒到地板上,然后跪在瓦状垫膜上把全部报纸都摊开在厨房地板上,一张张拿起来,一张张浏览,塞回纸箱里,可就是没有第十八页。
最后,他又拿起载有图片的报纸看了起来。当然,老式住宅有时也彼此相象,但是两幢不同的住宅竟然连斜形护壁板、木雕装饰、门廊屋顶和门边窗户都完全相同的机会又有多少呢?而且两者又相距三千英里。他感到纳闷。沟对面的屋子难道只不过是结构完全相同么?
他拿起珍妮弗的家禽剪小心仔细地把那揉皱了的占两排的文章,连同布雷梅顿路666号住宅的图片一起剪了下来。然后他想起了新房子前的汤姆!格林的出租牌子。他想汤姆一定知道房主,也知道那坐房子是从哪儿来的!
“你的汤凉了!”珍妮弗说。
他咬了一口珍妮弗送来的烤奶酪三明治,喝了一口渐渐凉却的汤,然后走到厨房墙上的电话前开始拨电话。
下午一点后不久,正当凯思给汤姆·格林打电话的时候,大卫从他东五十七号街四十一号的艺廊后的私人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今天,罗丝伍德小姐已经注意到她的老板上班时神态有些异常。他和主顾打招呼时的笑容很不自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现在她看到大卫穿上了黑外衣,戴上了猪皮手套,拿起了文件夹,那是他用来装重要货品的照片和即将进入拍卖的货品名单的。他平时把文件夹夹在腋下,可今天他却用左手拿着,拿得远远的——好象里头有个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似的。
大卫望了望他的秘书,脸上露出一种没有笑意的笑:“罗丝伍德小姐,我不到一小时就回来。”
大卫推开富勒大厦几道锃亮的青铜门,穿过麦迪逊大道往西走。七号大道和五十七号街路口纽约设拉顿公司正在召开一个钱币收藏会议。这里有五十多家钱币商人在作钱币展销。大卫估计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能认得昨天晚上凯思给他的那个罗马古币。
钱币商人在大楼底层一间大屋里摆开了摊子。大卫排队登记后走进由一个健壮的黑人警察守着门的屋里,从一个狭窄的通道走了过去,那儿两面摆满玻璃柜橱,挤满来自十来个国家的钱币商和收藏家。
大卫在通道中途一个德克萨斯钱币商面前站住了。这个柜橱的玻璃板下展示着一排排古代世界的钱币,大卫发现其中许多磨损锈蚀程度跟凯思给他的那个钱一样,大部分是铜币或银币。大卫觉得自己找对了地点。
这时一个戴眼镜、挂纳伐荷南瓜花项链的漂亮姑娘对大卫笑了笑:“我能为你效劳吗?先生。”
“但愿如此,”大卫回答。随即他戴着手套在皮夹里掏出了那个青铜古币,对那姑娘说:“我相信这是一枚古罗马钱币,你也许能确切地告诉我它究竟是什么?”说着他把钱放在玻璃柜台上,那姑娘用拇指和食指拈了起来。这钱对她显然并无奇特影响。她象拿地下铁道的铜牌一样拿着它。
“唔!”她从镜片后斜睨了它一眼,“你稍等一等,好吗?”
“好的,”大卫回答。
柜橱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有胡子的胖子。那姑娘走到他面前,让他看钱。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观察。大卫见他一看那钱,面部就牵动了一下,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胖子小心地、翻来覆去看了后,向那姑娘点点头,然后,一手拿钱,一手拿着放大镜走向大卫:“是的,先生!”那胖子说,“你这个钱币是尼禄皇帝统治时的二十五分钱币。是——唔,公元六四年铸造的。”他边说,边从柜台下拖出一个天鹅绒垫子,小心地、象对待稀世珍宝一增把二十五分钱币放在上面:“你看见这背面的建筑物了么?这儿,”说着他把放大镜递给大卫,“请你亲自看看。”
大卫拿起显微镜,调整好焦距望去。经这放大,那钱的锈蚀更明显了,原来的图样也更清楚了。在S和C两个字母之间有一个直立的东西,现在他看清楚了,是一些垂直的柱子构在的形象。
“公元六十四年,”胖子解释道,“尼禄给自己建造了一道凯旋门,纪念他在巴底亚(里海地区的一个古国)的胜利。你的钱币反面正是这个凯旋门。因此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把这钱的铸造期定在那个时候。”
大卫用那戴手套的指头把钱翻过来,顿时又感到一阵酸麻。他见了面铸就的是一个人的侧面像,脖子粗而长,下巴盛气凌人地往前翘出,眉眼却无从分辨了。
“这钱磨损得太厉害,”大卫说,“不过可以想象,它埋藏了多少年。”
“它确实比同时期铸造的钱磨损得厉害一些,”胖子同意,“我觉得它好象给火烧过似的,铜和金烧过之后就是这个样子。”
大卫想起他的幻觉,他禁不住喃喃地说:“为什么烧钱?”
“啊,房子烧了,”胖子说,“有时里面有钱。记得那故事吧?罗马大火,尼禄弹琴。也许你这枚二十五分钱币就埋在废墟里。”
大卫为这钱的被烧找到了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他放下心来。他的幻觉也许虚无缥缈——毕竟不过是某种可怕的幻觉。
“即使如此,”胖子说,“许多收藏家也喜欢成套收集:十二个皇帝的钱币。这个钱币你卖多少?”
大卫是古董生意老手,当然明白那老生意人的把戏。但他没有和胖子讨价还价,他坦率地说:“这不是我的钱,卖不卖我得征求他的意见。”
胖子叹了一口气。
“如果主人有兴趣卖,”大卫又说,“你能出多少钱?我好告诉他。”
“唔……”胖子犹豫了一下。接着他用短而肥的指头敲着桌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象这样的钱币我可以卖到大约一千元。我给你的朋友六百七十五。”
大卫听了大为惊讶。他没想到从浴盆里竟能捡到价值一千元的古罗马钱币,多么难道的运气!于是,他把那宝贵的钱币拿起来放回文件包。
胖子闪着精明的眼睛望了望大卫。他想这阔绰的顾客,也许真不肯卖——但是,他说不定倒想买!
于是胖子举起手说:“先生,还算幸运,我们也有那么一个二十五分钱币。说不定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呢。”
“真的?”大卫说。
胖子指了指他那厚玻璃的货橱。那儿,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铜钱,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只是比凯思找到的那个要好得多。大卫不禁产生了若是自己把那个钱拿在手里,会不会产生同样的感觉的欲望。于是他说:“可以看看吗?”“当然可以。”胖子边说边打开柜橱后面的门,把用塑料袋装的钱币放到柜台上。大卫见那皇帝的脖子粗得象公牛,宛若要大发雷霆。这钱跟凯思那钱肮脏的黄褐色不同,它带绿色,平正光滑——完好得能让大卫认出围绕皇帝侧面像的大写字母:NEROCLAVDIVSCAESARDRVSGERPM
“我相信你知道,”胖子主动介绍说,“罗马人写字是不留间隔的,而且使用缩写。这些字母的意思是‘尼禄·克劳丢斯·德禄苏斯·日耳曼尼克斯,总主教。’据说,尼禄在把敌人酷刑折磨至死的时候总要把一个带着自己的像的钱币塞进死者嘴里,作为到另一世界的纪念,让他再也不敢冒犯这位皇帝。”
大卫一听这话,脸色突然苍白了。他又起起在珍妮弗家起居间里出现在他眼前的那种幻象。
胖子又叫他看看钱的背面,大卫犹豫了,他戴了手套也怕用指头触到塑料袋。他怕如果这钱比凯思那钱保存得好,对他产生的刺激更强烈,那他就受不了了。但他不好明说,只得慢慢拿起塑料袋,小翼翼地放到戴手套的左手里,等着震颤开始。可是好一会也没感到震颤。他大为好奇,便脱掉手套,把塑料袋直接放在左手掌上。可是仍然平安无事。
于是,大卫对这枚漂亮的二十五分钱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这钱为什么会全无感觉呢?难道是塑料阻止了那感觉的传导?大卫当然知道钱商是不会容许他用手直接拿这珍贵的钱币的。但是如果他把它买下来,他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那方形的塑料袋钉在一块方卡片上,卡片上标好那钱币的价格,不是数字,而是字母。这是许多古董商使用的一种暗码。
这个二十五分硬币定价为OEXX。大卫不认识这暗码。他只得开口问:“这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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