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声音继续说,“你告诉过汤姆·格林说我的二十五分古币在你那儿。我可不愿意把那钱弄丢了。”
“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还给你。”大卫说。
“好的,但是你要小心,那个古币非常值钱。这儿,纽约市,才出了几桩破门盗窃案件呢。有个强盗趁别人睡着了钻到屋里捡值钱的东西偷。拿不走的还破坏或是毁掉……”对方顿了顿说,“把我的钱放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卡迈克尔先生。我明天晚上就来取——八点半。”
同天下午,珍妮弗听见厨房里电话铃响。她以为是大卫,急忙上楼去接。但却是凯思从庞德岗打来的。
“明天,”他提醒她,“你要做好保尔和大卫的饭菜。今天晚上到外面吃晚饭怎么样?”“很好。”
于是凯思在莪新宁北方一个餐厅订了两个座位,那儿俯瞰着哈德逊河。他和妻子七点半到时,正是落霞满江,风光旖旎的时刻。餐厅是座十九世纪的大厦,天花板很高,每间屋子都有一个壁炉。他俩的座位正靠着窗户。凯思要了一瓶红酒。
珍妮弗有一切理由感到高兴。星期二她在纽约给大卫的寓所找到了一面完美无缺的镜子。那一周她在报上登的分类广告给她带来了三个顾客。今天晚上是一个温馨的令人沉醉的春夜。她觉得碎羊肉味道鲜美,凯思也恢复了往昔的脉脉温情……
可是她的心里也感到内疚!
她知道那跟大卫有关,是她和大卫之间的那种强烈的吸引力使她不安。过去他们一个月只见一次面,还可以把彼此的感情当作普通友谊,听之任之。但是现在,凯思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而大卫的住处距离她厨房的门不过才百码之遥……
珍妮弗啜着酒,隔桌望着她的丈夫。凯思在来餐厅之前刚刚修剪过胡子,看上去很漂亮,只是他近来喝酒似乎多了一些。
吃完晚饭,凯思算了小费,帮她穿上外衣,两人走到沥青停车场。在曼哈顿时珍妮弗一向喜欢在回寓所的路上参观橱窗;而在这儿,等着她的只能是六英里蜿蜒漫长的公路。
凯思驾着车回家,珍妮弗坐着一言不发,她在想,凯思高兴的时候倒也叫人喜欢。但是大卫却任何时候都是那么迷人。要跟他滑下去,来一段风流韵事,确实太容易。只需松驰下来,吸水行舟就行。
车回到夕照溪胡同西支路,珍妮弗望了望沟对面。那座小楼一片漆黑,大卫的绿色奔驰车停在砾石车道上。
车从小楼前开过,珍妮弗仿佛在楼下的窗户里看到一点朦胧的红光,仔细一看,却消失了。
“才九点半,”凯思对她说,“你觉得大卫家的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见得”她回答,“大卫睡得很早,你知道。”
凯思没吭声,一直到他们过了夕照溪胡同大弯上的水泥桥才按下话头。
“你怎么知道他睡得很早?”他问。
“是他告诉我的。星期一早上他出来跑步,还进屋喝过一杯咖啡呢。”
“啊,”凯思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事儿。”
凯思把达森车开到车房停下,珍妮弗开了大门走上楼去。她正要换上绿丝袍,梳洗间的电灯突然熄了。她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凯思正从卧室门口朝她走来。
她一向喜欢他跟她作爱时的那种温柔舒缓的态度。现在他一声不响地过来脱掉了她里里外外的衣服,把她的袍子和内衣整整齐齐放到梳洗间的椅子上,然后把她抱了起来,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卧室窗户微微开着,她妮弗听见沟底小溪旁传来阵阵树蛙的鸣叫。凯思吻着她,爬上床,跟她并排躺下,他的双手正伸向她的背后,却忽然停住了——夜空里传来一声高亢凄厉的呼喊。
凯思从她身边抽出身子坐了起来:“这是什么鬼声音?”
“也许是负鼠叫吧?”她说着又听见了喊叫声。那喊声带着痛苦与恐具,凄厉而悠长。
“不是野兽!”凯思说。这时珍妮弗听出了,那声音来自沟对面,来自夕照溪666号。
大卫正在梦中。
跟往常的梦一样,他又是在六角形屋外的大厅里。滑动门打开了,珍妮弗在门里等着他,她那栗色的长发飘拂到肩头以下,赤裸裸的身子闪着艳丽的血红色的光。她正把大卫往怀里搂。忽然大卫却听见有人敲门,在他身后的起居室背后。一、二、三,一共敲了六下。接着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进了大厅。大卫知道那是凯思。但是珍妮弗把他搂得太紧,叫他转不过身去!
他突然感到凯思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胸部,要把他从珍妮弗怀里拉开。但是那却不是凯思的手。那手指头是蓝色的,手上象蜥蜴一样长满了鳞甲;前臂肌肉粗壮,力气大得惊人,长长的指甲撕开了大卫胸膛的肌肉,撕得他鲜血直冒。
他挣扎着想要吸气,但是那两只胳膊却箍住了他的胸部,象狗熊一样,几乎要箍碎他有胸膛。他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叫,叫不出来。他感到胸骨在横蛮的暴力之下几乎要折断。他大喊大叫,肺叶却似乎空着,喉咙里丝丝地出气,却没有声音。压力越来越大,他的感觉越来越沉重。
于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左肩。大卫突然明白自己躺着,一只有力的手正摇晃着他,有人在拍打他的脸。
“醒醒,”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醒醒,你这个混蛋!”
大卫睁开了眼睛,他面前是一团明亮的圆光——亮得叫他睁不开眼。接着圆光偏到了一边,大卫认出了弓在他身边的人影,意是凯思,不是梦!是真的!
慌乱中大卫一拳打了出去,但是凯思反应很快,一把揪住了大卫的右腕。他象有棍子一样举起手电筒,打算往大卫头上砸。
“别!”大卫抽了一口气,心剧烈地跳着,“别打!”
“你怎么啦?”凯思放松了大卫的右臂,问道:“你出了什么事了,混蛋?”
“是作梦,”大卫叫道,“没什么。”
“没什么?”凯思站直了身子,离开了床边,“你要是再给我一拳,我可就得打断你的胳膊!”
大卫翻身坐起来,向四周望了望。在梦里他把被子毛毯全掀掉了,空气很冷。他望着凯思在梳洗间灯光中现出的轮廓。他穿了一条灰色便裤和一件运动衫,没穿贴身衣服。
“我是一直摸黑走到这儿来的,”凯思说,“因为我听见你大喊大叫。你还打我呢!”
“我作恶梦了,”大卫重复,“梦见了你,还……”他住了嘴。还是不提珍妮弗的好——凯思已经够生气的了。
“你常作这种恶梦么?”凯思问。
“是的——最近常作,”大卫回答。
“作了梦你怎么办?”凯思追问,“一直叫到有人把你弄醒么?”
大卫点点头,他身上只穿了条短裤,全身赤裸着,便踩着卧室地板走到桌前椅子边拿起浴衣。
“唔,”凯思说,“行行好可以吧?把你那鬼窗户关上!免得半夜三更大喊大叫又把我们吵醒。”
但是现在大卫起了起来——昨夜很凉,在他上床之前他是把三扇卧室窗户都关好了的。但是凯思说得对,对面窗户的上半截却全开着——三个窗户都一样。
凯思转身进了梳洗室。
“抱歉极了,”大卫把手伸进白色毛巾浴衣,说,“我送你回去。”
“我知道路!”凯思说,“你还记得吗?——这屋里的全部矽璐珂都是我装的。”
“的确很对不起了!”大卫又说。
“我也对不起了!”凯思反唇相讥。
大卫光脚站着,听见凯思走下楼去。不地会儿便听见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走到开着的卧室窗户边,见到从树丛中泻出的对面屋子的灯光。他望着凯思手电筒的光在小道上晃动着走过沟去。
大卫关上卧室窗户,又想起一件事。在上床之前他是把前后门都锁上的,而且,两把锁都是新换的,凯思是怎么进屋来的?
他觉得最好还是下去看一看。他拿起放在柜橱上的小电筒。小电筒下面柜橱的上层抽屉藏着冠斯特的那个二十五分古币。现在,为了放心,大卫在下楼之前打开了抽屉,把手伸到一摞干净袜子下面,去摸那个方塑料袋。
哪料在大卫拉出抽屉,把东西全倒在床上。只有十来双半长统袜子,硬币又不见了!
大卫从柜橱里一个一个抽出了全部抽屉,在床上清理了一遍。哪有那钱的影子!他想到冠斯特明天晚上八点三十左右要来拿钱。如果到时找不到那锈蚀的铜币,怎么向他回话?
大卫趿上拖鞋下楼去检查前门。门当然没有锁。大卫转动钥匙,直到听见门栓滑进了门框里,才又走过大厅进入厨房。
后门也开着,铜质安全链从墙上的锁片上挂了下来。显然那门是从厨房内部打开的。他妈的,出了什么问题了?
大卫心烦意乱,无法睡觉,便站在厨房台子旁边苦想。那古币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呢?他隔着厨房窗户看见凯思和珍妮弗家二楼的灯光——熄灭,整幢房子都黑了下去。
大卫一想,等白天再找说不定要容易些,便关了厨房的灯,走回楼上。他把三扇卧室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然后把床上的全部干净袜子衣服收好,再钻进被窝,关了灯。
这时,他听见楼下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种刺耳的刮擦声。
大卫在漆黑的卧室里坐了起来,屏神静气听着。那声音象是金属刮着玻璃,很难听。大卫知道纽约的强盗常常使用玻璃切割器穿堂入室;而夕照溪胡同666号底楼却差不多有一打窗户。
大卫再度穿上浴衣,抓起电筒,蹑手蹑脚摸黑走下楼去。断断续续的刮擦声来自温室。他想那里的窗户那么多铅格,为什么会有人想从那儿钻进来呢?起坐间的窗户不是方便得多么?
大卫走进楼梯下的门边,那声音突然停止了。他打开手电,六角屋空空如也。他拿电筒照铅格窗户外面。新培植的草地上没有人。那么,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大卫拿电筒往下照去,照过大理石地板。那儿,一个角落里,躺着一张揉皱了的透明塑料布。
大卫弓身拾了起来,上面的胶布条粘到他的手上。原来是凯思用来贴右边窗户洞的那张塑料布。
大卫拿电筒照照那窗户,电筒光反射着新的金属的亮晶晶的光芒,那是用以连结窗户的黑色铅条上的新焊结点。
那片失去的玻璃竟然回来了!
17 劳伦斯的预言
办公室墙上的钟指着五点四十。保尔想起七点钟应该到达凯思和珍妮弗的家。就在此时,那个拿餐杯的青年劳伦斯·费舍登门见他。
劳伦斯·费舍是保险公司经纪人,只有二十三岁,身材又高又瘦,总是穿着保守的三件头服装。
现在他对保尔笑了笑:“你想问我为什么拿了圣餐杯,”他平静地说,“是不是?”
劳伦斯的坦然态度叫保尔大吃了一惊:“是的,”他终于答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走它。”
“我们要举行一个仪式,需要用。”劳伦斯回答。
“怎么?”保尔问,“你们连自己的用品也买不起么?”
劳伦斯笑了笑回答。“我们当然有自己的圣餐杯。但是上周星期六却是欢迎天使长的仪式。为了欢迎他,天使长要求用从基督教教堂偷来的圣餐杯。”
“那么,劳伦斯,”保尔抱着双手放在桌上,“这种事还要搞吗?”
劳伦斯开心地笑了:“你是说星期六我们还要开会吗?当然要。我还会偷你的圣餐杯吗?那就不会了!你看,我拿圣餐杯是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我当然明白你会认为我偷了它,我有责任。我败德负心,我准备承担后果。这就使欢迎仪式有了更大的意义。可是,如果再偷第二次,我还辜负什么信任呢?两闪偷窃同一个圣餐杯,就象用残汤剩肴款待那位你所谓的贵客一样。”
“那么你是故意让我知道是你拿的么?”保尔重复,“那么你就叫心蒂来告诉我——”
劳伦斯摇摇头:“不,我看心蒂是自己来找你的。但是她只告诉了你她知道的一切。我今天到这里来的另一个目的,牧师,却是向你解释一些心蒂根本不理解的东西。”劳伦斯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因此不必客气。你想问什么就请提出!”
接着,劳伦斯对保尔提的问题侃侃而谈,简直叫保尔无从插言。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六点二十五点了。尽管他要在七点钟赶到凯思和珍妮弗家里时间已很紧迫,但他对劳伦斯的谈话依然有着浓厚的兴趣。
“你们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并不真实,”劳伦斯说,“如果天使需要人作牺牲,他总是自己挑选的——连献祭的人也由他挑选。按照传统,献祭人要得到一个尼禄皇铜币作为报偿——多少世纪以来付给献祭人的都是同一种货币。”
一听这话,保尔的眼睛瞪大了。他立刻记得凯思曾说过他捡到过一个罗马钱币!“为什么是尼禄皇呢?”他问。
“因为恨禄是献祭人中最伟大的!不过,一般说来天使长认为能够接受的牺牲品只能是献祭人自己的朋友或爱人。”劳伦斯又笑了,“我们的人并不太担心他选中我们作牺牲品的原因在这里,因为我们彼此并没 那么深沉的感情!”
保尔猜测着:心蒂·琼布尔不是爱过劳伦斯·费舍么?她跟他约会来往已经快一年了,她的母亲也肯定心蒂马上就要订婚了。幸好这位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一对青年人是怎样度过星期六晚上的……
“至于心蒂,”劳伦斯似乎看出了保尔的心思,“她违背了一条铁律,不经过我们的允许便告诉了你。因此她一定要自食其果——但那并不由我们执行!你看,我们把这些账都上交给天使长了。他支配我们的命运、工作、财富、甚至健康。唯一不允许天使长做的事就是夺取人的生命。”
保尔想起了凯思从邻居住房一根“避雷针”上抄来的乌尔盖特的诗句,不禁血都凉了。
保尔着急地望望办公室的钟。只差一刻就到七点了。他从桌边站了起来:
“劳伦斯,谈话只好中断了,我今晚要到西切斯特县去吃晚饭,而且——”
“好的,”劳伦斯说,也站了起来,“不过要记住,牧师——如果这个礼拜六你愿意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很欢迎。”
“我对参加你们这些狂信之徒的集会毫无兴趣!”保尔大叫,“你们也无法拉我入伙——特别是你!”他猛然拉开办公室大门,大踏步沿着廊走去。他的白色维加牌汽车在外面的教堂停车场,早已准备好出发。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声音告诉我们即将发生的事和天使长要我们作的事。”劳伦斯·费舍加快了脚步跟上教区长助理。
保尔停步转向劳伦斯:“那好!既然你能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请问,除了我以外,我的哥哥今天晚上还请了谁来吃晚饭?”
“别嘲笑,”劳伦斯说。他跟着他一直来到停车场才说,“今儿晚上你会跟一个警察在一起。”
保尔来到白色的维加车旁站住。他过夜用的提包已经收拾好放在后座,他哈哈大笑:“不是警察。告诉你吧,你们的球棒并非百发百中。”
保尔气恼极了,他认识劳伦斯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真面目。他看到那年轻人脸上慢慢露出怒容。
“既然你不喜欢我们的预言,牧师先生,”劳伦斯咬着牙说,“我不妨再给你一个。你今天晚上见到你哥哥时的那番景象你一罪子也忘不了!”
实行了夏令时,还有一小时才能下班,再干一小时庞德岗这样的户外工作凯思本无所谓,但是他的弟弟保尔七点钟就要来,因此凯思在六点正就下了班。这样他可以有整整一小时工夫开车回家,洗个淋浴、刮刮胡子。
凯思吹着口哨爬进工具车,发动了引擎。车子沿着公路到了吉斯科山以南要在一条三十年代建造的铁路桥下通过。晴朗的春天下午,天上浮着薄薄的云彩。太阳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下山。但是铁路桥下却比凯思过去看到的阴暗得多。实际上,那儿的空气似乎弥漫着灰色的烟雾。
凯思一向开车小车谨慎,一进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