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摇着头,俨然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
“查理从死牢里写过几封信给我。我真他妈的是个婊子,还回了一、两次信给他,因为没有人要理他了;而且从那之后,我就不记得自己曾再见过他的面。哦,不对,我说错了,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先到我这里来,我留他住下。可是他早就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会藏在哪里。”
“如果你那么讨厌狄姆,为什么还要留他住下来?”
安琪拉大笑,但笑声里并没有什么吊诡。
“先生啊,你一定不太了解查理。他是那种不能听见‘不’字的人。”安琪拉打了一身寒顫,“那个浑蛋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能待上一个月已经算是相当久了。我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查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记得吗?”
“大概两个礼拜前吧!”
“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最高法院的法官被人炸死在车里的事?”
巴瑞看见方才那道惊惧的眼神又再度出现。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安琪拉顿时起了戒心。
“雷诺先生,也就是我的老板,是那位被控杀害法官的凶手的代理人。查理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我们想和他谈谈他所提的证辞。”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晓得他在哪里。”
“难道查理都没有跟你提过任何有关法官命案的事?”
安琪拉看起来像是陷于“该不该说”的挣扎困境中。
“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巴瑞给了她一个安适可信赖的微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巴瑞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凝,“听着,安琪拉,我很清楚狄姆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我不想让你也深陷危险中。我打听这件事,只想拿来当作背景资料而已。告诉我,查理到底有没有跟你谈过葛里芬法官被谋杀的事?”
“没有,他一个宇也没说。不过,那天晚上,当我正准备去工作时,他一直在注意这件事的新闻报导,看起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甚至还跟我要了报纸,说什么要看看有关命案的报导。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以后,查理就离开这里了。”
“从他离开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络过吗?他真的没再打电话来吗?你没有给他送过衣服或其他东西吗?”
“没有。告诉你,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好吧,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他跟你联络,请你告诉我他人在那里,我会很感激你的。”
“好啦!”安琪拉随手把门闩上。巴瑞站在原地纳闷着。他不晓得那张名片在多久以后会被扔进垃圾筒。
3
查理·狄姆坐在克拉卡默郡一间农舍后面的门廊上徐徐抽着烟,看着随风激起的草波来回摆动。这座农场里的一切真是让人觉得兴奋而惬意,但对査理来说却没什么了不得。两年来,成天被困锁在只有扫帚橱大小的牢房里,一天有二十三小时得戴手铐脚链,已经让狄姆学会了该如何打发这种闲散无聊的日子。
掠过面前的草地,紧挨着一亩棉田,棉田的后方则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岗,橙红的夕阳正渐沉于它的身后。
查理感到相当满足。他的计划正逐步进行中,虽然很慢,但稳稳扎扎的。而现在,他住的是免费的房子,又有人按时送来披萨、汉堡。他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当査理一走出奥勒冈州立监狱的大门,还没有搭上尤拉之前,他已经先行和一些替欧提罗工作的人打过照面,重新建立关系。尤拉虽然将经营生意的方式做了些许改变,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用来偷渡运送古柯硷的那条河脉,却仍和过去狄姆掌管河道时一样。举个例子来说:在州际间都会有一些休息站,凡是从墨西哥直驱西雅图的运货卡车都会在那儿停一停,司机们也都会趁机歇歇腿。当司机们在休息的时候,就会有几个黑影突然窜出,从车上接泊一些送货单上没有列入的货品,然后迅速遁入黑暗里。可是,就像今天晚上,他的一位保姆就带来这样的消息:休息站光一个晚上就被破了好几件走私案,逮了不少人,更査扣了大量古柯检。这可都是狄姆的功劳。从他今天晚上的这顿牛排大餐,就可以湥С乜闯龅胤郊觳旃俣运母屑ぶ椤
査理又取出了一点毒品卷在香烟里。他只要一想到,当尤拉见到自己辛苦建立的贩毒组织被一点一滴瓦解时,那种莫名奇妙,遭人扯后腿的困窘表情,就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地,再过没多久,警察们就会逮到那条比尤拉还怕坐牢的大鱼。有个身怀无线电的家伙早已混在他们当中,而尤拉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织成一张网,将他们自己圈锁在里面,因而被法绳悬之。然后,伟大的陪审团就要开始会面。那虽然还得再等上一些时日,不过査理能等。
他唯一等不及的就是希望能尽快上法庭作证痛击艾比吉儿·葛里芬。真恨不得那一天能早早来到,他要亲眼见到那个女人因为他的证辞而彻底崩溃。两年了,这婊子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性幻想中。如果他每在幻想中强暴她一次就能获得一块钱的话,那么他现在早已富有到可以住进法国里维那拉的豪华别墅了。当然,如果能见到葛里芬太太在那个灰沉沉,令他耗尽无数时光,连分针秒针都放慢行进的狭窄土牢里来回匍匐的话,那所带给他的快感将会远胜于与她单独共处一夜的激情。
也许,查理会写封信给艾比,从远处悄张明信片,让艾比知道他随时随地都在想念她。他想像着艾比如花的美貌在牢里渐渐老残凋谢,黝黑健康的肤色因为缺乏阳光而泛为惨白,身形日益佝偻枯萎。但这还不够,他要见到这婊子的灵魂形销骨毁,涣散渍绝,她那原本骄傲的神彩也将随着永无止息的啜泣褪去,继之而来的则是茫茫的双眼,镇日凝视着一成不变的灰墙土壁。想到这里,査理的脸上又禁不住浮现出盈盈的笑意。
他瞥了一眼手表,猛然站了起来。七点钟,《危险游戏〉开始了。这可是他最爱的游戏节目呢。他捻熄烟屁股,将它投进荒草中。有免费的披萨可吃,有他钟爱的电视节目可看,还有这一份无忧无虑的乡间静谧,生命真是太美好了。
第十八章
1
星期天上午十点过一刻,崔西的车稳稳地停妥在葛里芬渡假木屋前面。她跨出车门,巴瑞则探身于后座取他的相机。九月初的天气已有几分沁凉的寒意,崔西暗自庆幸着自己出门前顺手把外套给扔进车里。
“我四处去瞧瞧。”巴瑞说:“桑尼卡郡警局所拍的搜证照片与记录报告我都看过了,所以,我想随着葛里芬太太上回逃命的路径再走一遭看看。但事情都经过这么久了,我实在怀疑还会有什么东西值得找。不过,谁知道呢!”
“去吧!我等一会儿要到海边去。”
崔西绕过木屋,一眼就瞥见那个工具室。那是一个用灰褐色的木材所搭建,方形高挑的斗室,门半掩。从崔西所站的地方看去,她很湥С乜吹嚼锩嬗幸恢О易雍鸵活w歇在网子上的排球,没见到什么炸药。她走了过去,将门整个推开。屋里是有个空荡的角落足以容下一只炸药箱的,可是,却没见着什么箱子,有的只是一些灰尘满满的园艺工具和一台烤肉架。崔西将门拉回原来的位置,弓着肩头抵着海风,一步步沿着小径而下。
木头阶梯从崖角顶端一直沿伸至海岸边,崔西坐在最上面一阶,恣意地任风肆虐她那长而飘逸的金发。海浪高高地卷起,重重地在细沙上摔得粉碎,发出了阵阵涛声,像是要阻却整个世界似的。崔西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游移在海边四顾,看着低矮的小沙丘,望着盘旋徘徊于水绿色海洋上的鸥群,脑子里想的则是巴瑞·法兰姆这个人。
有好一阵子了,她都不曾有过任何足以界定为正式关系的一份情感,然而她却也不曾因此感到悔恨。崔西很早以前已经就下了决心,这辈子她宁可孤单一人,也不愿和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偶尔会怀念有性生活的日子,但那常常只是为了做爱而做爱,彷佛“性”这回事永远与她犯冲似的。崔西想要的是一份来自伴侣的爱,或者,至少也该是一份情感吧!她内心真正渴望的是能拥有一段亲密关系。当然,如果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做爱,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崔西喜欢巴瑞开朗独立,又带点幽默风趣的个性;而且,她认为巴瑞对她的喜爱远比自己对他的喜爱来得多上许多,加上他的长相又十分潇洒英俊,所以,曾经不只一次,崔西会偷偷地想像着他一丝不挂的模样,甚至会猜想他是不是也喜欢在床上时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是不是也与她一致。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崔西转过身。巴瑞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不住弹拨着手上的排球。那个排球正是方才崔西在工具室里看见的。
“你的事办完了?”她问着。
“全部搞定。”
“有没有发现什么?”
“除了一只进口的毒药瓶,一把中国短刃,还有一堆用血画成的奇怪符码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我通通收妥而且拍照存证了。走,我们到海边去。”
崔西起身,两人顺着阶梯而下。当他们到达最底部的时候,崔西兴冲冲地直奔了一小段距离,巴瑞则把手中的排球当足球似地高高举起丢向她。崔西很轻易地接到球,而且也将球像纺锤般举过头,重重地击回。
“哇噻!”巴瑞惊呼,“好球。你只需要再带一副太阳眼镜,就可以上ESPN打球了。”
“在加州长大的孩子不会打沙滩排球,那真是太逊了。”
“嗯,我喜欢这里。”说着,巴瑞又把球打了回去,“等我退休以后,也要来这里弄个房子安养天年。”
“如果我能有一栋海边的房子,”崔西双手将球托回给巴瑞,“我也希望它能和这里的一样。如此一来,我就能随时看到海,而且还要开个大大的窗子。”
巴瑞原试着来个杀球,却没料到一个用力过猛,球飞越了崔西的头顶,落进海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朝着球落下的地方跑去。
“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两人在浅滩拾球相会时,巴瑞问道。崔西摇摇头。
“暴风雨。”巴瑞弯下腰将排球捡了起来,“你有没有见过怒雨如刀,狂涛肆虐的景象?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黝暗阴霾的光线下燃起一支火把,浅酌几杯小酒,然后看着在暴雨中翻腾的汹涌白涛,一定会令你毕生难忘的。”
“我可看不出来那有什么浪漫的。”崔西咯咯咯笑了起来。
巴瑞收起笑容,柔缓地说:“我说的可是事实。”
崔西凝视着他。灼目的阳光从巴瑞肩后射过来,螫得她险些睁不开眼。巴瑞突然一个松手,球顿时落在沙滩上。他将崔西搂个满怀,伏首亲吻她。崔西虽然心头如触电般微微一颤,但感觉却是相当愉悦。他的双唇柔软而略带咸味,崔西则顺势将整个头靠倚在他的肩上,任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对一个律师来说,这个吻还算不错。”他喃喃地说:“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个新手的好运。”
“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是个新手呢?”崔西笑着问,接着攫起一把他的发绺,将巴瑞的头拉开,在他的额头印上一个湿漉漉的吻痕,然后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倒在沙滩上。
“因为那是一个非常律师式的接吻。”巴瑞一边挺起身子,一边大笑着。
“别忘了排球唷!”
巴瑞一手抓着球,另一手则紧紧搂着崔西的肩。“你准备好了要去看那个最美的景致了吗?”他问道。
“走吧!”
“那我们就去野餐啰!回程的时候还得去‘全景宾馆’瞧瞧呢!”他们并肩走上阶梯。崔西喜欢他们两人臀部相互碰撞时的感觉,还有他那厚实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那股沉甸甸的力道。巴瑞将排球抛进工具室,球滚了几转,崔西看着它在空档处停了下来,然后他们相偕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2
巴瑞并没有吹牛,他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地方,毎个景致都正如他先前指称的一样,美得令人惊叹。他们忙里偷闲,惬意悠然地享受着巴瑞带来的Merlot香槟和其余的野餐食物,直到落日余晖洒满他们―身时,才猛然想起还有任务在身。
崔西顺着迎风的山路,沿着弯曲海岸,畅快地驾车而行,然后弯进了I一5公路,开始搜寻“全景宾馆”的踪影。快六点了。
“在这里。”巴瑞指着高速公路的出口嚷着。
崔西将车子驶下交流道,再往前开了两百尺,接着转进“全景宾馆”的停车场。夕阳投下了大片阴影遮盖住这家宾馆鄙陋的入口,保存了它些许风烛残年般仅剩的尊容。不过,透过仅存的光线,仍依稀可看出它那老旧过时,踽踽佝偻而立的马蹄形外貌、斑驳脱落的漆色,还有一畦空荡荡的水池和紊杂的乡间式院落。
崔西将车子停妥在宾馆的办公室前,上好锁,凑近注视着眼前三位机车骑士正把他们的“哈雷”车靠架在房前的墙上。拉门入内,一个穿着大花色嬷嬷装的胖女人坐在柜台后面,吃着洋芋片,看着电视肥皂剧。看见他们走进来时,胖女人放下手中的洋芋片,奋力地撑起双脚站了起来。
“嗨!”崔西从皮夹里抽出名片,横着桌面递出去,“我叫崔西·康瓦纳,是名律师。这位是巴瑞·法兰姆,我的调查员。”
胖女人小心翼翼地读着名片,然后提着她厚厚的老花眼镜打量着崔西,彷佛对她的律师身分颇无法置信似的。崔西并不责怪她那怀疑的眼神,因为她戴着太阳眼镜,穿着短裤和无袖上衣,看起来一点也不专业。
“我们正在办理一件谋杀案,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什么谋杀案啊?”胖女人一脸狐疑地问。
你可能已经在电视上看过了,这位太太……?”巴瑞接腔。
“哈迪斯蒂,安妮·哈迪斯蒂。”
“……哈迪斯蒂太太,就是那个被炸死在车子里的法官命案,我们是他的老婆艾比吉儿·葛里芬的代理人。”
那女人讶异地张着嘴,“你在开玩笑吧!”
“不,女士。”
“那个案子我可是已经注意很久了。我不觉得是那个女人干的,因为炸弹不是女人所用的武器。”
“我真希望你是我们的陪审团成员。”崔西微笑地对她说。
“虽然律师们都不愿让我插手任何一件案子,不过,我还是当过一次陪审员。”
巴瑞同情地点点头,“这一次和以前不同,哈迪斯蒂太太。你可以花几分钟时间和我们谈谈吗?”
“当然,当然。”
“不会太打扰你吧?”崔西问。
“不会。星期天没什么生意。说吧,亲爱的,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啊?”
“我们想看看你这间宾馆今年五月三日的住房登记。”
“我不晓得包伊洛先生肯不肯。”
“那么,我们可能就得用传票了。不过,到时候包伊洛先生就必须担任我们的证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坐上法院的证人席?”哈迪斯蒂兴高采烈地问着。
“如果你是那个让我们看住房登记的人,你就有这个可能。”哈迪斯蒂太太思忖了半晌,接着蹲下身子,从柜台下面搬出住房登记簿。
崔西翻开五月的部分,扫瞄着三号,也就是艾比吉儿·葛里芬指陈她与葛里芬法官在宾馆对峙那一天所有的住房记录。当天有七个人登记入内休息。她取出纸笔,着手抄录着那七个人的姓名,葛雷·迈高,罗伯多·桑契斯,亚瑟·诺兰,哈利塔·雷尼,路易斯·格雷,恰斯特·华顿和玛丽珍·赛门。
“如桌葛里芬法官真的有住进来,他一定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她说。
“我也不期望他会。”巴瑞将最螅ㄔ旱姆ü倜继诠裉ㄉ希庑〔嶙永镉腥糠ü俚男彰胝掌
“看看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哈迪斯蒂太太?”巴瑞问道。
胖女人谨慎小心地看着每一张照片,然后将她的手指在葛里芬法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