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尔赤也曾经竭力挣扎过几次,但都没能成功地站立起来。最后,它只能用爪子呜呜挠地。大约两分钟后,它不动了,血一口一口地从它嘴里涌出……
虎尔赤倒地的那一瞬间,狄清已经剪彩完毕,她站在鬼街口,接到了何震林的电话。何震林说雾散了,航班已经恢复正常,他马上就要登机了,叫狄清放心。
第三十五章 活者萨满
萧错将虎尔赤送进耶那村兽医院里急救,兽医说:狗是疲劳过度……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兽医屋内,光线暗淡,虎尔赤还处在昏迷之中。萧错不停地打电话询问,何敬业的回答几乎一样: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要相信,天网恢恢。何敬业的声音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很明显,他还在各关卡排查车辆。
萧错愤怒了,好几个小时过去,居然连个贼影都没抓到?然而这一次,他忍了下来,没有发作,继续保持沉默。他望着雾开云去的天,压根没就见着什么天网,更别提什么恢恢了。现在,唯一看见过凶手的,只有虎尔赤。可虎尔赤不仅不会说话,连行为意识都没有了,一条狗命能不能保住,全仗着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耶那村里,青石铺地,街道狭窄、晃晃悠悠,由街头传到街尾。街两旁,民房陈旧,门板色泽斑驳。村口,一棵高两丈,直径九寸的松树,砍去枝叶,只留顶上九层。树下,青石,朱红的字:耶那村。
萧错靠在兽医门外,格格用自己的生命,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是一个傻瓜,他在心里骂她,然后,眼泪掉下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颓然地盯着地面。很快,一个并非偶然的事件发生了。
一位老妪,蹒跚而来,拐杖敲在石板上,铮然清脆。在村子里遇见一个老妪,是件很平常的事。但这个老妪很不平常,她手中拿着两颗蛇蛋花宝石,身上戴着铜镜、响铃、垂挂着各种小兵器,叮当作响,十分奇异,此人就是耶那村资格最老的萨满,名叫娜仁。
娜仁的祖母是科尔沁有名的博(萨满),她祖母的祖母又是通天巫阔阔出徒弟的后裔。所以娜仁萨满是巫师,也是巫医。巫医虽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也不是纯牌装神弄鬼的行为,有些却为科学先声。
十三世纪,蒙古骑兵四处征战,征服完自己的草原,再征服别人的草原,征服完亚洲的草原,再去征服欧洲的草原,反正闲着没事,征呗。在征来征去的日子里,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战伤、摔伤、骨折,有时候也会被困在山腹之中。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下,你可别指望,骑兵队伍会随身携带一大堆电击治疗仪、心电图机、脑电图机,后边再背个特大号氧气瓶,嘴上挂个防毒面具。
所以,远征骑兵除了必备的粮草,还要带上懂得临危救急,保命之术的人。那时候还没有军医这个词,基本就用萨满代替。萨满不用带氧气瓶,麻醉药,只带一双手和蛇蛋花宝石、青铜镜以及银杯等物。这些既是按摩工具,也是萨满法器。
别看萨满的设备简陋,方法又土里土气,可实在是很高明。一旦有人摔成骨折,不用X光,萨满凭借手感就能判断骨折情况,嘎嘎几下,就能接上。不用铁锤,铁钉子,铁板子,割肉固定,就能迅速治愈伤员,使得军队保持持久的战斗力,这就是蒙古著名的整骨术,在战场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据传元太宗窝阔台,受箭伤后,就是用烧热的玉石按摩治愈的。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因气而得痞块,也是先后用三只银杯和银盘,进行按摩,才得以康复。
可见,萨满并非都是骗人的把戏,只是巫术达到达不到的问题。娜仁萨满不仅传承了整骨术,而且很会观察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所以,她的占卜和预言能力也很高,村里人都信她。名声大了,娜仁萨满就算闭着眼睛接骨头,混个百万富翁也绝不成问题,但她却从不收钱。
萧错曾经见过娜仁在祭祀台上跳博舞,也就是萨满舞,一件萨满服,足有一百多斤。每次祭礼,她都能穿着那套萨满服,在极快的速度下,做激烈的鼓技表演。这种超自然能力,似乎是很多科学家都没有办法解释的问题。
但有个养猪的老太太,轻而易举地就把这奇异的现象解释通了,她每天把小猪从猪圈里抱出来喂食,喂饱了再把小猪抱进去,一年以后,小猪已是几百斤的体重,但老人依然能将猪抱进抱出。这和萨满能穿着一百多斤的衣服跳舞,是一个道理,没什么超人技术和迷信色彩。
这么一说,人活百岁,跳几下博舞,再会点整骨的医术,都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可今儿怪就怪在,娜仁走到萧错跟前,突然站立不动,眼睛紧闭,表情收敛,也不知她脑中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在看谁,竟鬼使神差般,从嘴里轻而有力地吐出五个字:“知道你会来!”
娜仁萨满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从不先和任何人打招呼,而萧错在左,萨满面右,显然这话不是对着萧错说的。娜仁萨满话音虽轻,却像一个炸弹,在萧错心里猛地爆炸开来,让他禁不住连忙站立起来,问道:“你说谁会来?”
娜仁萨满依然紧闭双眼,依然面不改色:“横死的,那边不收。”
“你……你在跟谁说话?”萧错不由得把身体紧贴在墙,又听到娜仁萨满所说的“横死”心中大惊,知道这老妪不是糊涂之言。关于横死,共有九种:一为年轻得病无医;二为被王法所诛;三为畋猎嬉戏;四为火焚;五为水溺;六为恶兽啖食;七为堕崖;八为毒药诅咒;九为饥渴所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横死”就是非正常死亡。娜仁萨满嘴里的“那边”指的就是阴曹地府。格格刚刚发生车祸,为什么萨满要和他说这些?难道她……
娜仁萨满站在街上,继续叨念:“万物有灵,人住地界,灵居天界,鸟居龙藏,安魂金符,参悟玄机,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今日午夜,去葬狗坡,祭祀狗神。一尸三命,一定要祭。”
萧错听娜仁萨满口中所言,半文半俗,既像是古谜,又像是顺口溜,而且内容离奇,一时间难解其意,直听到“真相”两字,心中方才醒悟,赶紧支起耳朵,去听娜仁萨满的“胡言乱语”,可萨满说完“一尸三命,一定要祭……”就再没了下文,眼睛一睁,口中再也不说什么了。萧错暗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娜仁开始说的几句,萧错也没听清楚,只记住关键一句:“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仔细想想,萨满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然她纵有通天神力,也不会说出“真相”二字。萧错心痒难忍,恨不得把萨满的嘴掰开,让她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娜仁萨满转身,准备离开。萧错一把拉住她:“什么是‘一尸三命’?”
娜仁萨满回头,看了萧错一眼。萧错发现她眼神冒出一股光芒,凌厉刺目,让人发颤。娜仁萨满不再说话,蹒跚而去,拐杖敲在石板上,铮然清脆。她这几句不囫囵的话,究竟有什么哑谜?萧错根本无法理解。
萧错傻傻地站在青石板上,看着娜仁萨满的身影渐渐消失。她为什么说“一尸三命”呢?萧错仔细猜测,他只听说过萨满有“三魂”信仰,说的是生魂、游魂还有转生魂。萨满教认为,人是由三种不同特点的灵魂,共同凝聚而成的,缺一不可,否则就会使人受到病灾侵害,甚至死去。难道是萨满口误,将“三魂”说成“三命”?
萧错再想:她为什么叫我去葬狗坡祭祀呢?人死了,要祭奠生魂,这是萨满的规矩。可萧错不是耶那村人,也不信萨满教,为什么非要他去祭祀呢?而且指明了去葬狗坡。凭着娜仁萨满这把年纪,她绝不可能是闲着没事,和他捉迷藏、撂手绢玩的。
萧错转身进了兽医屋里,虎尔赤百般折腾,死去活来,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什么事了。萧错脑子还在想娜仁萨满的话,不知道是天机,还是谎语。
兽医见萧错想得愁眉不展,问萧错出了什么事,萧错只是简单地和他说了几句萨满的话,兽医对他说:“娜仁萨满的心走得比时间快,是能在开始就看到结局的人。她说什么,自有她的道理。格格出车祸走得急,萨满叫你祭奠,是安慰她的生魂。”
萧错说:“我不信萨满。”兽医说:“很多人都不信萨满,但很多人都找她看病。如果她叫你去葬狗坡,那葬狗坡今天晚上,肯定要有事情发生的。”兽医说完话,给萧错拿了一些祭祀用品。
萧错拿着祭品,傻傻地站立着,他不信萨满。但是,他信格格没有走,一直在他身边。
第三十六章 亡灵再现
午夜,十二点,葬狗坡下。
这个时候总是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亡灵出没。萧错站在祭祀高台上,望着格格死去的地方,不言,不语,不动。和他面面相窥的,是一只石犬。
石犬为灰白砂岩质料,通体磨光,带有基座,在石犬的颈部和背部隐约可见黑白两色。由此可见,此犬原来应为黑白花犬。通长不足一米,嘴部和耳部均有残损,前腿并拢前伸,头部依伏于双腿之上,后身右侧卧,长尾依于后腿,尾尖向后卷曲,石犬细腰,胸部粗壮,腿长爪利,双眼圆睁,目视前方,虽然构图粗糙,却极为传神,透出一种机警与威猛。在石犬的背后长长地竖着一根祭天神杆,很孤独地站立在石犬身边。
耶那村人对狗神的故事,是极其认真的,他们对狗非常敬重,不但不杀狗,不吃狗肉,而且不戴狗皮帽,不铺狗皮褥子,还把那只以身救主的忠义之犬尊称为狗神。
耶那村人始源于何处,没人知道。他们没有家谱,没有文字,只靠口述来传承历史,至于清朝以前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唯一深陷在记忆里的只有葬狗坡的传说。
每年祭礼之时,全体村民都会携带牛、羊肉、粮食和酒前往祭祀台,跟着大萨满,载歌载舞,祭祀狗神,祈祷人畜平安、农牧丰收。家家户户,会把家里的第一碗新米饭,给家养的狗吃,以示崇狗,敬狗。
由于葬狗坡上森林密布,而古耶那村人祖祖辈辈都是萨满教的信徒,对灵魂的存在是深信不疑,他们相信有脱离于肉体的精神存在,人死后的灵魂是永存的。信仰萨满教的人,没有肉身崇拜的传统,人的肉身来自于大自然,去世了也应该回归大自然。他们认为祖先的灵魂也需要受狗神庇佑,所以,葬狗坡又是耶那村人世代举行露天葬的神秘之地。
听兽医说,只要心诚,狗神会召唤出亲人的亡灵,与你通话。萧错点上两支蜡烛,兽医说:蜡烛是用来判断亡魂有没有出现,如果家里人来看你,即使没有风,烛火仍然会摇晃。这个时候,萧错不得不什么都信。他只想让格格出来,告诉他,那个凶手是谁?
烧纸,呼唤,上香,没动静。画符,运功,倒酒,没反应。那再试试……夜,很静,能听到身上冒汗的声音。雾水掺和着冷气,顺着他的脖子,流向脊背。他能感到,有一股阴气袭来。他也已经发现,四周安静得过分,一辆途经的车辆也没有。
萧错仔细猜想,萨满一词系通古斯语,意为兴奋、不安和狂悖的人,在《宗教词典》中解释其原意为“因兴奋而狂舞的人”。萨满具有超自然的神力,是沟通人间和神灵世界的使者。成吉思汗曾十分信仰萨满教,其每逢出征作战,以及作出重大决策时,都要请萨满占卜。
但有一点,不能忽略,萨满是通过跳神活动,达到的激动、昏迷形态,产生超乎自然的神力,同各种神灵直接交往,不论是为患者跳神驱邪治病,为求者占卜预见未来;为祭神祈求生产获得丰收,为本氏族消除灾祸。还是为妇女求子、为死者送魂而举行的跳神、祭神仪式,基本都是在萨满癫狂而激烈旋转的舞蹈中进行。而今,娜仁萨满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祭祀呢?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难以理解,这绝对不符合萨满教的潜规则。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动了,瞬间熄灭。凄惨的阴风,从他脚下旋起,那一丝振颤,像是幽冥世界的回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在树林回荡。萧错屏住呼吸。
听,是什么在他背后沉重地呼吸?
夜幕深处,偶尔传来一声悲涕,像是一个女人在隐隐哭泣。萧错看到草丛中有一个背影,是格格,他看得很清楚,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
萧错听出是格格的哭声,他叫她回头看看他,他真的很想再抱抱她。格格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他时,他看到的还是一头黑发,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谁?萧错看到一个黑影,从葬狗坡里出来,在马路上一闪而过。是格格?不,不是,绝不是格格。格格不会见到他就跑的,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
萧错揉了揉眼睛,四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但萧错觉得他没看错,绝不是幻觉。就在萧错恍惚不定的时候,他听到几声狗叫,是虎尔赤。
萧错一口气冲到马路上时,他看到了虎尔赤。虎尔赤是从兽医那里偷偷跑过来的,它和他一样,放不下格格。它用身体紧紧地俯贴在格格流血的地方,只把头高高仰起。
虎尔赤在找什么?它在寻找那个凶手的气味。
萧错看着虎尔赤,他从未如此寂寞过,也从未如此没有方向过。但是,渐渐地就明白了,他不能难过,要学会照顾自己,安慰自己,好好冷静下来。他想,他是对的。他如果要寻死的话,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软的有绳子,硬的有木棍,高处有嘎纳山,低处有红丹河。为了格格,他要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直到抓到那个凶手。但他,还是冷静不下来,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突然,萧错感觉到一个物体在心脏处颤动,每一根头发都跟着那种振动竖了起来。那一刻,思想因恐惧而停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同汗水一起吸进鼻孔,心脏在狂跳,毁灭般地狂跳。当他用手捂在胸口时,才知道,那是手机在振动。他越是不想接,它越在他口袋里狂跳,逼着他去按接听。
说话的是许胡子:“哥们。今天的婚礼我将按原路线出发,从中南大街绕北环,再经雨西路……”
萧错说:“胡子,别费那个劲绕了。”许胡子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开什么玩笑的,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我还打算趁机把鼻烟壶取了呢……”
“鼻烟壶,我改天给你送去。”萧错不再接听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此时,正是他和格格定下的结婚日,他把手机朝天抛去,手机落在葬狗坡的祭祀台上,顿时,四分五裂。
死亡就是这样残酷,前天,萧错还搂着格格,抱着本世界地图抑扬顿挫念给她听:莫扎特的故乡萨尔茨堡,音乐之都维也纳,聆听华尔兹与咏叹调缭绕的奥地利,多瑙河明珠布达佩斯,领略浪漫与传奇的匈牙利……他想带着格格环游世界,虽然格格没有眼睛,但他有,他会把世界每个角落说给她听。
此时,萧错抱紧的只是虎尔赤,他坐在地上,用手摸着地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狗头上……
第三十七章 谁是真凶
晨曦,那场夺命的迷雾,居然散得干干净净。
萧错依然紧紧地抱着虎尔赤,他只想抱着虎尔赤陪着格格。他生怕有车,或者有人,来打扰他。可是,这条偏僻的公路上,却偏偏有车,又有人来了。
那个人,从车上下来,慢慢地走到萧错面前。萧错没有看见她的人,只看见了她的脚。一双纤巧沉稳的脚,穿着双柔软的黑皮靴,再往上看,两条细腿、腰身、胸腹和她衣服颜色形成一条黑线。显然,这是一个女人,是认识他的女人,并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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