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银钥匙。
一试成功!
我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立刻捂住双眼。
在这个鬼世界逗留得时间太久,我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灰暗、昏暗、黑暗,所以当在现世看来其实并不算强烈的光突然出现,双眼竟变得过分敏感。
这间屋子的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一团团的磷火,由于排列极为密集,整个天花板就像一块硕大的灯板,使整间屋子格外明亮。
宽敞的屋中,别无他物,只有靠墙一个大铁笼,笼中是一只白色的巨鸟。
这只是一瞬眼间的印象。仔细看,铁笼中一动不动的,是个人!
一身雪白长裙,一头如瀑黑发,那人的双手被斜向上吊起来,长袖无助地垂下,所以乍一看的确像只鸟。
而且,那是曾经会飞的一种鸟。
“玲珑宫娥!”我轻声叫着,“你是一位玲珑宫娥!”
我和陆虎当年在云梦岸边监视霍小玉行踪的时候,曾经看见三人一组的玲珑宫娥从云梦上方飞过,守灵奴冯师傅后来提到这类奇特的生灵,说她们是一群与世无争的女先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吃死人的猪圈里见到一位,而且毋庸置疑,她的身份,是不幸的阶下囚。
那玲珑宫娥微微抬起头,现出纤美但缺乏生气的一张苍白的脸,一双毫无神采的美目空洞得让人心悸。
“你们又想干什么?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们还想要我堕落成什么样子!”
我忙说:“小声点!不要乱叫!我们不是那些吃生肉的家伙,我们是上界来的人,是来……来查案子的。你真的是玲珑宫娥吗?怎么被关在这里?”
玲珑宫娥抖动了几下,一定是听说“上界”来的人,心情激动:“你……你是谁?”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问“你们是谁”,自我介绍说:“我叫欧阳菲……”
“欧阳!菲!”玲珑宫娥的惊讶反应把我也镇住了。
我心头一凛:守灵奴说过,搜鬼使的候选人是玲珑宫娥预测出来的,假设所有的玲珑宫娥都是先知、都知道候选人的身份,那么眼前这位,虽然身陷囹圄,也一定听说过、甚至预测出,我和陆虎的名字。
“是,我是欧阳菲,这位帅哥叫陆虎。”我开始打量着铁笼子,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下手打开的切入点。
“欧阳菲?!陆虎?!”玲珑宫娥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过我们的名字,她的声音颤抖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她的脚下。“你们……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还能为什么?拯救众生呗。”我也随着玲珑宫娥的目光去看她的脚下,脚下是一张画着个大圆圈的图,绕图一圈,写着一些字,我匆匆扫一眼,看到了“子”、“丑”、“寅午”等字,原来是乾坤八卦、天干地支什么的。我很快开始转入对铁笼的研究,却没能在铁牢笼上发现任何门或者锁的痕迹,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没有门,玲珑宫娥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呢?“其实,我们到这里来,最主要的还是在努力拯救自己的小命。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小命。”
“没有用的!不要在这里耽误了,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也不要管别的囚犯,你们快走!”玲珑宫娥恳求加威胁地说。
我说:“你这个人……这个娥,不要那么消极好不好?不把你救走,我会很没面子的。”
“这铁笼是打不开的!你即使能打开,也救不走我的!你可能不知道,寻常的囹圄和绑缚是奈何不了我们玲珑宫娥的,你们看看我的手!”
她抖动了几下,长袖更向下滑落了些,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臂。她的手腕,被一根半尺长的钉子穿过,钉尖狰狞地露在被穿透的皮肤之外,钉子头上系着……什么都没系,玲珑宫娥的双手像是悬空吊在那里。
“这是‘入神钉’,一旦被钉住,三魂七魄就会一天天流走、干涸;最可恶的是,一旦把钉子拔下来,生命就会在一瞬间被拔走。钉子头上栓的是金蚕丝,所以不仔细看的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其实金蚕丝比任何钢索铁链都坚韧……”玲珑宫娥悲鸣着。
“不见得!”我和陆虎一起叫起来。金蚕丝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我说:“既然你听说过陆虎的名字,那一定也知道陆家祖传的截玉剑吧?”
“截玉剑?”不知道这玲珑宫娥是哪门子的先知,好像听到什么都非常“后知”地惊讶,“不可能!陆家兄弟遇害后,两把截玉剑绝迹人间,怎么会……”
陆虎扬起截玉剑说:“问那么多‘怎么会’、‘不可能’,不如亲自体验一下。”
挥手后,一段铁杆落地,铁笼就出现了一个缺口。
但不知为什么,玲珑宫娥的脸上没有一丝欣喜,反而更惊惧地叫道:“小心!”
陆虎手中的截玉剑应声落地。
一只硕大的铁笼从天而降,将我和陆虎罩了进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稍后我才知道,就在陆虎用截玉剑做削铁如泥的展示后,一只木球不知从哪里飞过来,正砸在陆虎的手腕上。剧痛之下,陆虎再也无法握住截玉剑,只好任宝贝匕首落地。
然后我们也成了囚鸟。
最初的震惊刚过,陆虎立刻弯腰去捡笼边的截玉剑,不料抓了个空——那匕首忽然悬在了半空,就在我们眼前“飞”出了铁笼,它甚至还在空中扭动了两下,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无能为力。
我一愣神的功夫,一只黑爪飞快地深入铁笼,将我手里的焚灵火枪从铁栏间攫走。
我这才发现,铁笼外已经多出两个黑影。
“又是你们这两个死鬼!”我骂起来。我曾经在未央附近遇见过他们,两个从头到脚黑不见底的家伙。这么多天不见,他们墨色依旧,其中的一个微抬着双臂,像是在牵引着半空中的截玉剑。不用问,一定用的是金蚕丝。另一个黑人一手扶着锄子一样的兵器,一手举着从我手里抢来的火枪,看着热闹。
“二位,好久不见,想念得紧。”抢我火枪的黑面人说。
“想你个黑大头,快放我们出去!”我叫道。
“我们上回那么用心地请你,你都不赏脸,今天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舍得再放你们出去?”另一个黑面人小心地将截玉剑降下来,提着金蚕丝,然后将匕首放进一个木盒子里,自始至终,没有碰一下剑身或剑柄。
我问:“你们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一个黑面人回答说:“你以为我们这里是庙会吗?可以来去自由?你们大概不知道,城门口设有照妖镜,有人在暗处专门负责盯着每一个进出本城的面孔……”
“照妖镜?”我不敢相信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到底谁是妖魔啊?你们管我们叫妖魔,就好象我说你们得了白化病一样可笑。”
“反正你们两个与众不同,从走路的架势到身上的味道,都很不一样,所以立刻就被我们的监视兵发现了。”
我明白了:“我就知道,是这两件臭甲衣惹的祸,一穿上我们就成了臭甲鱼,能不引起疑心嘛!”
黑面人摇头说:“恰恰相反,你们的身上远远不够臭,所以我们起了疑心。”
我几乎就要自尽了,忍受了这半天的臭味,结果还被说不够臭,暴露了!
黑面人继续得意地说:“于是我们开始重点跟踪你们,看你们两个是什么来路,观察你们在食堂的表现,出了食堂后的动态……你们真的以为牢门口那两位军士是猪吗?一听说可以去吃饭,就将岗位交给陌生人?他们早就得到了吩咐,协助我们,给你们机会,探测你们的来意。直到你们拿出那个会放电的玩意儿,我们才猜到了,可能是你们这两个小鬼。你们自己闯入这间特殊的牢房,倒是正何我们的安排——这是所有牢房中最坚固的一个,一旦进入,插翅难飞……嘿嘿。”黑手党一指玲珑宫娥,“瞧见没,连真正会飞的人都飞不出去。”
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两个黑哥一起笑起来,大概就是所谓的黑色幽默吧。
我只好说:“既然你们成功了,抓到我们了,就快把想放的屁放出来吧,有什么要求?要多少赎金?”
“欧阳世家后人,果然名不虚传。够辣,够辣!”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准确点说,多出了一个球——他只有寻常人一半高,硕大的圆圆脑袋下,是圆圆的身体。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衫,不过穿在他身上,再长的衫都成了短衫。短衫还是遮住了他的双脚,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只球,他的两条短短的胳膊和一双苍白的手搭在圆圆的肚皮上,好像随时准备投篮。他的长衫上缀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又是这个灰暗世界的一个异数。
我说:“看来你是大boss了,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那人一愣:“大boss?哈,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说,在下是这一方统领?非也,非也……”
我打断他说:“你就别揪住我的话不放了,告诉我,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我的死期,在此之前,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我们需要怎么谈判?”
那人走近了几步,我看清他干桔子皮般的皱纹脸和脑袋上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他说:“姑娘不妨将头盔拿下,至少我可以确定真的是欧阳菲大驾光临。”
我差点笑出声来,取下头盔,说:“看吧,看吧,让你一次看个够,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的确是大名鼎鼎的欧阳菲大驾光临。”
我取下头盔的刹那,陈皮脸陡然一变,像是最后一滴橘皮汁被无情地榨干后的痛苦表情,绿豆眼无限放大成了黄豆眼:“怎么是你?!”
哦,又见欧阳瑾!这个老桔子亲眼见过欧阳瑾。
“好久没见。”我觉得将错就错这种游戏还是比较有趣的。
“高明。姑娘不放过任何一个制造混乱的机会,就和当年的……她……一样。”老桔子冷笑说。
“过奖了。”我以冷笑回报,“你既然知道我是欧阳菲,为了公平起见,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姓名。”
老桔子想了想说:“让我想想……”
我说:“我洗耳恭听,等你说谎。”
“是这样的,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东方朔,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所以也就习惯大家叫我东方朔……”
我叹气说:“那你到底是不是东方朔?”我依稀记得东方朔应该是个正面人物,不应该站在我这个正义的对立面。
“是这样的,如果我说我是东方朔,相信的人不多;我努力告诉大家我不是东方朔,相信的人就更少了;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东方朔,还是非东方朔……”陈皮脸上所有的皱纹间都夹着无奈和辛酸。
“好吧,我叫你东方不sure吧。告诉我,有什么要跟我谈?”我已经快要被这个老小子逼疯了。
“很简单,希望你们两个,不要再干涉我们的计划,就是那十二个墓碑、那些死期,你们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东方不朔心平气和地说,好像在陈述一桩显而易见、合情合理的要求。
我只好又打断他说:“好了,鉴定结束,你肯定是东方朔了,因为你实在太有幽默感了!你希望我们什么都不做,满怀喜悦地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吗?”
东方不朔说:“欧阳姑娘你不要性急,既然我们是谈判,当然是希望能互利互惠。”
“那谈谈我们可以得到的好处吧?”谁让我们是站在一个铁笼子里谈判,所以明知道是对牛弹琴,也要敷衍一下的。
“我猜二位已经知道,包括你们在内的十二座墓碑的主人,都是新任搜鬼使的候选人。也想必猜到,我们的计划,是将诸位逐一除去……”
“东方老师,再打断一下好不好,我们哪点儿惹着您了,为什么要把我们逐一除去?从小做数学题我就不喜欢除法的。”
东方不朔的涵养绝对好,几度被我打断,仍不动怒,笑咪咪说:“其实不难想到啊,你们身为搜鬼使候选人,本身都是资质非凡,”他停顿一下,好像在等着我们欢呼雀跃,“所以在下的主人,如果食用了诸位的筋血神气,便可大功告成……原来你们真的猜不出来呀?我以为你们在上界,随便找个神仙方士,都可以帮你们猜到……”
我叹口气说:“神仙方士吗?这样的精神病患者已经很少了……”然后惊叫起来,“食用?!你的老板要吃了我们?”
东方不朔的绿豆眼里也露出了惊讶:“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见到了那三具尸体后,早就猜出来了!”
陆蔷、顾志豪和舒桃在遇害不久后尸体被发现,就只剩了一具骷髅,没有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尸体会降解得如此迅速,现在看来,尤其在目睹了楼下“食堂”里的一幕后,我几乎完全可以相信这“被吃掉”的理论。
但在“上界”,只有疯掉的人才会有此认同。
陆虎突然冲上前,双手握紧了铁栏,大叫道:“把你的老板放出来,我就在这儿,让他来吃我!”他像是抖身变成了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猛虎——这个比喻不好,因为他的确是被困在牢笼里的猛虎!我甚至能看见他眼中噙的泪,可怜的他一定是想到了陆蔷,被恶魔活生生地吃掉。我想他此刻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但充满了复仇的怒火。
东方不朔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被陆虎的怒视惊吓,不过我知道他是在演戏。“吃你?你不用担心,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我什么时候可以逃离这句话的折磨?
我轻声对陆虎说:“你不要急,听听他还有什么鬼话要说。”
“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的欧阳瑾如此,今日的欧阳菲看来也不例外……其实只要你们答应不再阻止我们的计划,我们可以将原计划小小修改一下……你瞧,我们都是很理性的人……”
我冷冷说:“等等,你们是人吗?”
东方不朔假装没听见,继续说:“我们都是理性的人,不相信什么既定的命运,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所以虽然你们被安排在上界的十一月四日和六月十六日离开人世,其实我们大可不必恪守这样的结局安排。只要你们保证不再插手,对陆虎老弟……刚才我是在开玩笑……我们完全可以不再‘吃’你,你可以自在地继续活下去,照料令堂。欧阳姑娘,你得到的回报将更是惊人。答应我们的条件后,你不但不会死,而且永远不会再死,因、为、你、将、成、为、搜——鬼——使!”
正文(四十五)
除了东方不朔,屋里所有人都震惊了,两个黑无常哆嗦了一阵,连玲珑宫娥也陡然抬起了头。
“不相信吗?”东方不朔显然读出我脸上写满的难以置信,“其实很容易理解。十二个搜鬼使候选人,本来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选中,成为新一代搜鬼使,但是假如我们逐一除掉了所有候选人,最后只剩陆虎小哥和欧阳姑娘,那么竞争就几乎不存在了。陆虎小哥宅心仁厚,会一心侍奉堂前老母,欧阳姑娘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搜鬼使;欧阳世家曾出现过一位惊天动地的搜鬼使,相信欧阳姑娘也不会有丝毫逊色。而欧阳姑娘日后当上搜鬼使,阴灵界有我们主人撑着,不会有太多麻烦,欧阳姑娘可以轻松就任,直到任期满,获得永生。”
我沉默了片刻,仔细想着东方不朔的每句话,然后问:“你家老板到底是谁?是嬴政吗?我能不能和他亲自谈谈?”搜集所有的线索,假如能有机会生还,可以寻找对策。
“嬴政?”东方不朔的眼珠一转、两转、三转,“你知道得还不少嘛!非也,非也!嬴政只是主人在上界的一个帮手,并非每个搜鬼使候选人都像二位一样乖乖送上门来,对不对?嬴政和他的手下,将搜鬼使候选人活着带入阴灵界,送给主人。主人享用后,剩下的尸骨自然会回到离世的当地。至于敝主人,他……他还在闭关,暂时见不得人,只要欧阳姑娘和我达成协议,就像和他老人家歃血为盟一样。”
“他为什么要吃搜鬼使候选人?”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提升修炼的功力。等主人大功告成,一统阴灵界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