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想好。”赛华佗沉吟了一下,道:“你身上这个东西,既然藏了那么多年,就说明给你种下这东西的人,有深意,不知道是恶意还是好意,但是如果妄动,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保证不了。”
“俺说吧,管它是啥呢?活一天乐呵一天呗,像俺,今天还在这里跟你们喝小酒,明儿个说不准自己就进酒坛子了,操那么多心干啥玩意。”老蔫巴喝的有点多了,满嘴酒气,劝我不要想那么多。
话是这么说,但我真的无法淡定,也无法无视自己身上的异处,我没有多少犹豫,就让赛华佗帮忙,想把身上的东西取出来。
“你要是决定好了,我就给你帮个忙。”
“能行不,咱俩喝了快二斤了。”老蔫巴道:“别到时候手一哆嗦,再给他后腰上开朵菊花。”
“再喝二斤,我照样能把一根头发劈成两半。”赛华佗站起身,道:“来吧,我也想知道,他身上到底是啥东西。”
赛华佗把老蔫巴撵到别的屋去,带我进了他自己的卧房,进屋就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他先给我后腰上割了个小口子,灌进去一些药,半截身子顿时就麻了。赛华佗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慢慢的割开尾巴骨附近的皮肉。
身子是麻的,刀子割在上面只有木木的感觉。赛华佗医术几乎通神了,对人体构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几刀子下去,已经把尾巴骨附近的皮肉完整的剖开一小片。
“怎么是这东西?”赛华佗轻轻用刀尖碰了碰,立即有很轻微的铛铛声从身上传来,我趴在床上,脑子是清醒的,但是无法转身看到尾巴骨下面的东西,只能觉得随着刀尖的触动,整条脊椎骨头仿佛都被牵动了。
“嵌在骨头上的,手法很高超,一般人做不来。”赛华佗道:“要不要取下来?”
“取!”我毫不犹豫,肉都被割开了,不差再吃点苦。
赛华佗的动作麻利,慢慢把嵌在骨头上的东西给取了下来,又递到我面前。他满手都是血,用布把那东西擦干净了。一瞬间,我清楚的看到,那好像是一颗扁扁圆圆的银球,烁烁生辉,没有半点锈迹,明光发亮。银球上面,布满了针眼大小的洞,整颗小球看上去精巧到了极点。
“怎么会是颗银球?”赛华佗捏着小球,道:“跟我想的不一样?”
赛华佗用小望气术看出我身上的端倪,总觉得我身上会是个什么阻运或者改气的法器,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银球。我从记事之后的记忆,一直都留在脑子里,把这颗银球嵌在我的骨头上,肯定要动刀子,这说明,这颗球,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身体内了。
“这颗球,放在身体里有什么用?”
“我还不知道。”赛华佗慢慢转动小球,看了几遍,道:“球里面,可能还有东西。”
“那就打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环的余地,我想搞清楚。精致的小球肯定是中空的,两半合在一起,交接处紧密无隙,赛华佗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把小球慢慢的打开。
那一刻,我揉了揉眼睛,目光就呆住了。小银球里面,有一只虫子,指甲盖那么大,长着一层硬壳,像一只巨大的瓢虫,硬壳上密密麻麻都是乱七八糟的纹络,混成一团,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虫子,心里一阵发寒,这半辈子二十年时间里,我身上一直都养着这样一只虫子?
“哎呀!哎呀!”赛华佗迟疑了半天,一拍大腿,几乎跳了起来,道:“明白了!明白了!”
“这虫子是什么!?”
“噬运的!就是它,把你一半命格都吃了!”赛华佗捧着小银球里的虫子,道:“这只虫子,就是你的命!你找人算过命没有?如果找人算过,算命的肯定推不出你后半辈子的命格和气运,都被这只虫子吃了!”
“这是有人想要害我吗!”我一惊,立即想起七奶奶对我说过的话,我出生的那一天,狂风暴雨大作,冬天还在打雷下雨,而且即将分娩时,屋顶上方,曾经出现过一双眼睛。我不敢妄言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但想想就觉得很不正常。
“很难说。”赛华佗道:“你后半辈子的命格都没了,被抹掉了,谁都看不出,算不出,给你种下这只噬运虫的人既然能种,杀你也是很容易的事。”
命格被抹掉,那就意味着人生的后半段完全是笼罩在一层迷雾中的,没有人可以掌控。或者会一番坦途,顺风顺水,或者会风波曲折,孤老无依。
“不一定是害你,你知道吧,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比方说一个人有了厄运,大祸临头,进河淹死,旁的人就惋惜,说要是不下河不就没事了?其实不是,他的气运就是那样,即便不下河,大数到了,呆在家里吃饭也会噎死。”赛华佗道:“但是命格被抹了,后半辈子一切幸运厄运都被抹的干干净净,我想着,这么做,只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或者说机缘,等到机缘到了,你的命是怎么样,一下就能定格。”
我趴在床上,陷入了沉思,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割了尾巴,圣域人没了圣迹,活不过三十岁。那就说明,被割了圣迹的人的命数,是已经注定的,我的一半命格都被抹了,难道就是为了把那场致命的厄运给抹掉?
“这个东西绝对不能乱动,放回原位。”赛华佗立即小心的把小球重新合好,道:“这只虫子就是你的命根子啊!落到别人手里,如果有高人指点,不用动手杀你,靠它去改你的运,就能让你比死了都惨!这东西很重要,难怪会埋在你皮肉下头。”
“你动不了它?改不了它?”我扭过头,问赛华佗。
“动不了……”赛华佗合上小银球,抬眼看看我,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一下又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我看着他的表情,就如同一个人半夜突然见鬼了一样,惊讶而且诧异,心里也忍不住随着赛华佗的表情紧缩了缩。
“你……你……你……”赛华佗咕咚咽了口唾沫,惊的已经说不出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机不露
赛华佗那种见鬼一样的表情同样让我惊愕不已,就好像自己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什么东西似的。我下意识的伸手在脸庞和头顶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半截身子都是麻木的,爬都爬不起来,我就望着赛华佗,道:“怎么?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你这个……”赛华佗残存的酒意完全醒了,指着我一个劲儿的哆嗦,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心里的惊讶愈发浓重,赛华佗这种人走南闯北一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识过?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哑口无言?我心里不仅仅是疑惑,还有一些隐隐的惧意。
“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那种情绪让我感觉有一点焦躁。
“等等,等等……”赛华佗摆摆手,在床边来来回回飞快的踱步,一遍一遍,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道:“你这个,身上的东西,不止那颗小银球。”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东西?”
“有。”赛华佗点点头,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琢磨了半天,道:“那颗小银球,我还能猜出点来历,但另个东西,完全就不明白了,我估摸着,是因为小球被取出来的缘故?”
“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
“等等。”赛华佗想了想,从贴身的地方摸出来一面小镜子,道:“你的眼睛,可能看不到究竟出现了什么,看看这块镜子里的东西吧。”
赛华佗把那面镜子慢慢放到我脸前,镜子折射出的是我的脸,自己的这张脸,不知道前前后后看过多少遍,此时此刻,当我看着镜子时,一下就惊呆了。
镜子里,我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的萤光发亮,整块额骨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玉一般的额骨半透明,透过额骨,能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转动,好像一片小小的漩涡,却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我立即脱口问道:“能取出来吗!”
“不能!”赛华佗马上摇头,收回镜子道:“骨头上的小银球,是有人给你种上去的,既是人为,取了看看也没什么,但是你额头的东西,与生俱来,不是人给的,别说不能动,就算能动,也不要去动,天给的东西,自然有它的道理。”
不是人给的东西……我默默一想,觉得自己前半辈子这二十年看上去好像平淡的如同芸芸众生中很不起眼的一个,但是又充满了迷惑。
“先不要想这么多,你额头上的东西,别人看不出来。”赛华佗稳住心神,双手麻利的把小银球重新放回原位,缝合好剖开的皮肉。
身上的麻药一点点的失去作用,渐渐能够活动了,赛华佗收拾好了东西,跟老蔫巴出去说话。我想来想去,总是想不明白,隐隐听到他们两个的闲聊声,突然又觉得有点怪异。赛华佗一辈子行医,疑难怪症见了不知道多少,就算我的额头突然通亮了,至于把他吓成那个样子吗?
那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赛华佗肯定还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却不肯说!想到这儿,我马上慢慢的下床,跑出去问,赛华佗指天对地的发誓说绝对没有,老蔫巴不知道什么情况,睁着小眼睛还在劝,劝赛华佗有什么就说什么。
“老赛,你咋恁不厚道?”老蔫巴瞪瞪眼,道:“都说了是俺的好伙计,咋地,这点薄面都不给俺?”
赛华佗也是性情中人,否则跟老蔫巴聊不到一块儿,我们两个一起在问,问来问去,赛华佗的嘴巴就松了,犹豫不决。
“这个事情,我只是觉得,不能说……”赛华佗压着嗓子,道:“否则的话,凭蔫巴这关系,早就透露给你了。”
“别废话!快说快说!”老蔫巴连声催促。
“那个……”赛华佗终于松口了,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本来满天星斗的天空中,陡然闪过一道仿佛要撕裂天穹的雷光,三个人都是一惊,抬头望过去,雷光晃花了我们的眼睛,一道粗大的雷霆顺着雷光从天而降,就落在离我们只有几步远的赛华佗住的卧房上。
小瓦房瞬间就被劈的粉碎,残余的家具碎屑冒着火光横飞出来,雷声在四周回荡,声势骇人,老蔫巴一屁股坐到地上,赛华佗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哆哆嗦嗦的望了我一眼,颤声道:“你看见没有……这个事,我只要敢吐露出来,天就敢收了我……”
雷霆劈碎了小瓦房,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头顶的雷光还在蔓延,一道连着一道,深夜中一阵阵的闪过亮光,那种光芒闪的人眼睛一片昏花,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视线不清晰,模模糊糊中,我看到那片亮光里,骤然闪出几尊鼎的影子。
几尊大鼎盘旋着,就在我们周围不停的闪动,时隐时现,每一尊大鼎上,都慢慢流淌着鲜血样的液体,如同在泣血,鼎声嗡嗡,和闷雷声连成一片,那情景触目惊心。老蔫巴怕雷,身子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赛华佗噗通就跪在地上,体如筛糠。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个事,果然是不能说的,除非什么时候赛华佗不要命了,否则不管用什么方式泄露出来,立即就会遭到雷霆天罚。这种天罚,往往用来惩治泄露天机的人,神卦门的苟半仙嘴巴那么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天机……我身上,还带着什么天机?我站在原地,看着几尊不断泣血的大鼎的影子慢慢消失在眼前,回想自己晶莹如玉的额骨,还有额骨头那片缓缓转动的东西。
接连不断的雷光和杂声把雷真人还有唐敏都惊出来了,我赶紧打断思路,把跪在地上仍然不断发抖的赛华佗扶起来。前后又是几分钟时间,雷光褪去,大鼎的影子也无影无踪,我们扑灭了四周还在燃烧的火,躲进另一间屋子。
一直到这时候,赛华佗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正常,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人心眼其实很好,我想知道真相,却不能拿他的性命当儿戏。我岔开话题,尽量让他们的情绪平稳下来,闹了这一出,都睡不着觉。雷真人抽空给我看看他配好的药,这也是很重要的事,跟这个鸡贼把命连到一起,横竖吃亏的都是我,能解脱是最好的。
“我该去哪儿啊。”雷真人紧紧捏着配好的药,不肯给我,哭丧着脸道:“在桑园村,我替你说话,已经得罪了旁门,现在连回都回不去了……”
雷真人一辈子鸡贼,这句话说的倒很实诚,从小生在阴山道,长在阴山道,父亲祖父都死了,一旦离开了阴山道,他就再没有容身之地。
“哭啥呢!看看俺是咋活的呗。”老蔫巴劝道:“住在这儿,人情好的很,没事了玩玩儿,闲了来找老赛整两盅。”
“没事。”我想起当时在桑园村时,雷真人鼓足了勇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他的朋友,心里随即就觉得这鸡贼老头儿其实心底始终保留属于本性的善真,我拍拍他,道:“我拿你,是当朋友的。”
我们吃了同死蛊的解药,两个人争先恐后的蹲在外头吐,吐的翻天覆地,几乎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一直折腾到开始吐黄水的时候,身上的蛊虫才支撑不住,顺着被吐了出来。蛊虫一去,舌头上的紫斑马上开始消退,这桩心病总算是彻底了结了。
蛊虫离身,不由自主就感觉轻松。第二天天一亮,赛华佗要给弥勒换药,我重新挖了洼底的泥,顺便让唐敏去休息一会儿。
“大掌灯的……”唐敏熬的眼睛发红,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弥勒,道:“照看好他,他一身都是伤……”
说着话,唐敏就想掉泪,的确,弥勒脱了上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从小没了爹娘的人,一个人在外头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让人看着心酸。
“放心,这是七门的自家兄弟,放心吧。”
一夜之间,弥勒的状况好了很多,虽然身上还是很烫,却已经能开口说话。我把混了药的洼底泥给他敷好,在床边守着他。弥勒天生就是那种性子,伤还没好,已经咧嘴开始笑,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话题转到了前几天的事情上,弥勒的笑容渐渐褪去,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担忧。
“水娃,至多三四年之间,肯定要出大事,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弥勒道:“前几天,那口鼎被仲连城他们带走了,鼎没了,就意味着大河已经不稳。”
“怎么说?”
“你该知道,大鼎是在河里,镇着什么东西的。”弥勒道:“鼎既然没了,被镇的东西自然就镇不住。”
“那么,大鼎在河里到底是要镇住什么?”
“水娃,我真的不知道,有些事,只有太爷他们可能会清楚,我们这些后人能了解的,只是一部分。我不知道大鼎究竟是要镇住什么,但肯定是很要紧的。”弥勒想了想,道:“你一个人漂泊了那么久,估计也打听到一些往事,禹王当年下葬黄河的事情,有没有听人说过?”
“听人说过一些。”我把之前听到的那些事跟弥勒交流了一下。
“那你知道,当年禹王为什么会死十次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另一个我
“为什么?”
“禹王治水,治的并非真的水,而是河下面的东西。”弥勒道:“那些东西要镇,禹王一个人不够。”
当年的禹王因为治水而受到舜帝的禅让,传说中上古三皇五帝,已经不是单纯的人君,而是受后世子孙顶礼膜拜的神明。
“十死十生,血肉铸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