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直奔河滩,金宝有意绕了路,避开那些后半晌就在河滩出现的人,一大群死尸被赶到了河边,黑猫喵呜一声,纵身跳到水里,死尸全部跟着下了水,很快就被淹没在滚滚的水流中,我使劲伸着脖子朝河面四周望去,但是却看不到石头棺材的影子。
“他们就在上游一点。”金宝把一大群死尸赶到河里,终于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皱着,道:“这附近就这么一个大点的坟地,能赶出来的死尸都赶完了,如果事情还是压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宝带着我们悄悄朝上游走了一点,还没有走到跟前,一眼就看到前方的河面上飘着几盏特别大的孔明灯。河滩的两边都有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人数很多。河滩两边搁浅着几条大船,河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木桩。
“纸人章家的,该你们动手了。”有人在那边喊了一声。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些三五成群分散开的人并不是随意排序的,十多个人聚集在一起,说明他们是同门同宗的人,大眼一望,至少二三十群人,也就是说,这一大帮人是很多不同派系的人聚集在一起的。纸人章家出现了,那么活鲁班,陆屠夫这些旁门里的人肯定都在。
我一下心里雪亮,这是刚刚串联起来的三十六旁门合力做活,一起来对付什么。那一刻,我很紧张,听着金宝之前说的话,我觉得,他们是要对付正在镇河的爷爷。
“我们家吃的是手艺饭,不行船走水的,这些活儿,还是你们来,该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咱也不会软蛋。”一个纸人章家的老头儿打着哈哈。
“行了吧,这一路追着这东西下来,谁家都死了人,就你们躲在后头看热闹。”有人大声驳斥道:“头把也在这儿,你们不动手,可以,自己跟头把说去!”
头把?我心里一惊,三十六旁门刚刚串联起来,推了头把,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震慑这一大帮草莽江湖汉子?我的目光在四周不断的移动,想看看那头把是什么人。但是人群乱糟糟的,实在分不清楚谁才是三十六旁门的头把。
我估计,这些人在刚刚串联起来的时候的确吃了很大的亏,一提到头把,纸人章家的老头儿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转头吩咐了一声。随后,从河滩边上一个角落里,呼啦啦立起来一片扎好的纸人,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走过去,一刀割开手腕,啪嗒啪嗒滴了小半碗人血,含在嘴里噗的喷出一片血花。
一片纸人沾了人血,就好像突然充斥进去一股生龙活虎的精气神,摇摇晃晃的奔向河岸,至少七八十只纸人,在河滩边上拉起一张粗口大网,这些纸人可能都是油纸蒙着油布扎出来的,翻翻腾腾的拉着大网下了水。
纸人章家能在黄河滩立足这么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门手艺已经演变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七八十只纸人就像七八十个精通水性的汉子,轻飘飘的下了水,一头扎下去就不见了。
“它们拿着那么结实的网,是想从水里兜出什么东西。”弥勒小声道:“听那些人的意思,追这个东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满脑子都是爷爷的身影,对弥勒的话充耳不闻,每过一会儿都要东张西望一阵子,我盼望着爷爷出现,因为很想见他,但又怕他此刻出现,三十六旁门拧成一股绳,那力量大的吓人。
纸人下水之后,河面最初还是静悄悄的,但是不到五分钟时间,水下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一阵嘶吼声,紧接着,那张被带下水的大网呼的飞了起来,七八十只纸人跟着被掀出水面,我不知道水下是什么东西,然而纸人离水的一瞬间,已经被震成了碎片。
第八十一章 逼入绝路
纸人一出水,就散成粉碎的纸片和草杆,落到河面顺水被冲走了。河岸两旁的人伸脖子看,纸人章家的老头儿一阵心疼,扎出这么多能下水捞鱼的纸人,显然也要费他们一番功夫,但是这一下说没就没了,捞都捞不回来。
“那东西被困住了!走不脱!逼它上来!”有人大声乱喊。
这时候,水面下头隆隆响了两声,那阵隐隐约约的嘶吼随着这阵声音冲出水面,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沉在水底。岸上的人显得惊慌,又显得兴奋,嚷嚷着想要动手。
嗖……
暗夜中,一顶轿子从远处急速的奔来,那是活鲁班家特制的阴阳轿,四个短腿木头人抬着轿子跑的飞快。看到这顶轿子,一些人就安静下来。
“头把来了!”
轿子里坐着的,可能就是三十六旁门新推的头把,头把跟我们七门的大掌灯一样,是所有派系的共主,地位尊崇,这顶轿子一到跟前,旁门里头有头有脸的老家伙们一窝蜂的涌过去,隔着轿子说奉承话。我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想看看头把是怎么样一个人。
但是轿帘始终没有掀开,里面坐着的人也没有出来,只是低低的冲着外面说了句话,隔的太远,我听不到轿子里的人在说什么。不过围着轿子的那些老家伙都连连点头,转而凑到一边去商量。
“河底下那东西水火不侵的,就算被困住了,也不好弄上来。”
“这东西阳气最盛,阴物很难靠近。”
“被压在河底那么多年,多少阳气都给它耗干了。”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士呵呵一笑,道:“我们阴山道今天就来个以阴克阳!”
老道士的声音很洪亮,可能是看见头把来了,有意在对方面前表功,他刚转身一走,其余那些老家伙就暗中吐口水,小声的骂。
“龟孙牛鼻子,头把没来之前,处处都装的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倒殷勤起来了。”
“让他逞能,阴山道的人全都死在河里才干净。”
阴山道是三十六旁门里道道最多的一门,旁门中有不少跟他们都有来往瓜葛,所以几个老家伙也只敢背地里骂一骂。阴山道的老道士趾高气昂,对着自己的门人交代了几声,立即有人奔向河滩上搁浅的大船,不久之后,他们抬着几具烂糟糟的棺材,从船里走了出来。
这几具棺材一被抬出来,周围的人避之不及,抬棺材的都是身高体壮的汉子,但是当他们抬着棺材走出来的时候,身体就一个劲儿的发抖,好像承受着什么重压。那些汉子一个个憋的脸色发青,把棺材一抬出来,丢手扔到河滩上,纷纷躲到一旁大口喘气,咕咚咕咚喝着白酒。
阴山道的老道士亲自掀开了棺材盖,烧了几道黄纸符,渐渐的,从破旧的棺材里慢慢爬出来几具皮肉烂光的骨头架子,它们像是从一滩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骨节间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滴,平常的骨头架子,要么惨白,放的久了会泛黄,还有的发黑,但是这几具刚从破棺材里歪歪斜斜爬出来的骨头架子,通身血红血红的,说不出的妖异。
血红的骨头架子站在水里,手上的指骨不断的微微颤动,一股夜风顺着吹到我们这边,隐约带着逼人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拽紧自己的衣服。
“怎么这么冷……”
那个阴山道的老道士把黄纸符烧完,整个人已经瑟瑟发抖了,好像掉进了冰窖一样,脸色铁青,咯咯的上下叩齿。
“这个……”弥勒迟疑了一下,又想了想,道:“阴山道的血骷髅?”
“什么血骷髅?”我就觉得从那边一个劲儿的朝这里飘凉气,浑身上下乱起鸡皮疙瘩。
“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里头,荷花婆最凶,血骷髅最阴。”弥勒望着那边,道:“至阴的东西。”
弥勒说,那种通体都像血一样红的骷髅,是八字纯阴的人的遗骸,被阴山道的人收敛起来,八字纯阴的人很少见,偶尔遇见一个,即便还正活的好好的,也会被阴山道的人想办法搞死,弄走尸体。尸体被放进棺材,抬到背阳的山脚下的洞里,这样的尸体埋了之后就不见一丝阳气,常年泡到经血里面,皮肉一烂光,骨头渐渐就被泡红了,阴气相当重。这样的骨头架子专门用来坑那些阳气盛的人,普通人只要一靠近,就冷的要死,时间长了,全身上下的血都会凝固不流。
弥勒一边小声的说,那几只血红的骨头架子头颅里,嘭的冒出几团蓝幽幽的火苗,一转身,歪歪扭扭的朝河里走去,那动作看着就很揪心。骨头架子走的慢,但渐渐就完全进了河,河水咕嘟嘟冒起一小串气泡。岸上的人鸦雀无声,全都紧盯着河面。
这下足足有十多分钟,水花开始剧烈的翻滚,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隐约的嘶吼声,又一次从水下冲了出来。隆隆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来撞去。骤然间,几个七窍燃着蓝火苗的骨头架子冒出了水面,好像抬着东西,非常吃力,冒出来又被压下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河水好像有一颗炸弹轰的炸开,几只血红的骷髅头里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随后又咕嘟嘟的沉到了河底。
“牛鼻子!怎么样!”有人在旁边问道。
“我操你娘的,谁再胡喊八喊,我就翻脸!喊我道长!”老道士骂骂咧咧,喘了口气,道:“那东西灭了骷髅的引魂灯,但它绝对也不好受。”
水花一直在翻滚,几只血色的骷髅在水里时隐时现,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这时候,周围的河面突然哗啦啦冒出一大片脑袋,全都是金宝刚刚赶进水里的死尸。
铛……
沉闷的钟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心里忍不住一紧,鼻子跟着就酸了。这是鬼船上的钟声,鬼船既然来了,爷爷肯定就在附近。
一声钟声,像是催命符,河里的死尸争先恐后的朝河心密密麻麻一片木头桩子涌过来。河底的东西被堵在木头桩子中心,只有越过这些木桩,才能接近它。那么多死尸,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云,在河里扑腾着,看得人不寒而栗。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就完全清楚,爷爷召唤金宝朝河里赶尸,并不是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而是被困在水里的东西有了麻烦。
轰……成群结队的死尸毫无章法的朝这边涌过来,撞的最外围的木桩摇摇欲坠。但是死尸靠近木桩的同时,木桩最顶上啪嗒一翻,一根几乎看不清楚的透明的线就弹了出来,一下子套住死尸,然后收紧,被套住的阴兵顿时像是被吊起来的八爪鱼,手脚乱动,却无法挣脱。
我倒抽了口凉气,无比的紧张,那些死尸是刚刚赶进河里的,没有灵智,完全靠鬼船的钟声驱使,遇见危险也不知道躲避,一个劲儿的朝前涌,河里的木桩密密麻麻,很短时间里,一大片阴兵被吊起来大半,剩下的困在木桩中间寸步难移。
“陈老六!你当咱们都是吃闲饭的!”阴山道的老道士精神一振,大吼道:“早就预备了吊尸桩,等着你的镇河阴兵!阴兵没了,你还有什么戏唱!”
黑暗中,我还是看不到鬼船和石头棺材,但是听着老道士的话,我突然觉得,爷爷无形中已经被逼到了绝地,他肯定认得吊尸桩,却不得不拼,像爷爷那样低调又谨慎的人,除非是真没法子,否则不会这么冒失。
剩下的阴兵在吊尸桩之间勉强折腾了半天,最后冲出来的只有寥寥十几个。有人喊了一声,河滩外的黑暗中顿时哒哒哒冲出了一片短腿木头人,像是一台台装了马达的机器,扎进河里。一片短腿木头人缠住寥寥十几个阴兵,咕嘟咕嘟的在水面上起伏。显然,这些阴兵没有大用了,帮不上一点忙。
河岸上的一群人顿时兴奋异常,大声的吆喝,好像一群土匪抢光了村子满载而归。此刻,河里的东西可能被至阴的血骷髅缠的很难耐,水花就像沸腾了一样,声响不断。
“陈老六!出来!有种出来!”阴山道的老道士得意洋洋,冲着吊尸桩远处的黑暗,大声叫道:“都说你是鲤鱼精转世的,道爷没见过你,想见识见识!出来!”
“七门河凫子,都是窝囊废。”有人不阴不阳的插嘴道:“庞独那老不死的吓的不敢露头,不知道躲到哪儿钻沙子,抱柳村被咱们收拾了,就剩一个陈老六,你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陈老六!出来嘛,出来叫咱们看看,七门就剩下你一根顶梁柱了,别在这么多人眼皮子下头犯怂啊。”
听着那些辱骂和嘲讽,我心里难受的要死,但是我知道,这是旁门的人故意激爷爷露面,他们那么多人,爷爷就孤身一个,赶下河的阴兵都被吊尸桩缠住了,一旦露面,后果会怎么样?我心里默默的巴望着,巴望爷爷能走的远一点。
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嘲讽声还没有结束,外围一片吊尸桩轰隆隆被什么东西撞塌了一片,被困住的阴兵还是挣脱不开,在水里随着木桩来回起伏。
突然间,一口石头棺材从被撞塌的木桩中间慢慢浮出了水面,棺材盖子啪嗒一声裂开了,穿着大红衣服的爷爷,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他仍然是一个人,那满头的白发随着河风飘荡着,但他的腰身像一根棍子那样笔直,脸上没有畏惧,没有其它,静若潭水。
爷爷站在石头棺材里,慢慢扫视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淡淡道:“我来了。”
第八十二章 孤身血战
爷爷就这样来了,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棺材里,面对河岸两旁成群的人,却镇定的像是一座山。
“陈老六,没叫道爷失望,胆子是大。”阴山道的老道士哈哈一笑,脸色又随即一阴:“但是你来了,还能走的脱么?”
“七门河凫子就剩他一个有点用的了,弄死他,一了百了!”
“陈老六,听人劝一句,现在上岸,你自己走自己的,我们办我们的事,互不牵扯,只有这样,你能保条命。”
一群人七嘴八舌,喧闹不停,爷爷笔直的站着,静静的听,一直到他们说的差不多了,爷爷才继续用那淡淡的口吻道:“别的不用说了,你们说的没错,今天只有陈老六一个人,要打,现在就来。”
不知不觉中,爷爷脚下的石头棺材已经飘到了木桩子中心的河面上,几只血骷髅跟河里的东西纠缠了这么久,估计余力也不足了。爷爷顺手拔下一截小臂那么粗的木杆子,足足一丈长,这根木杆入手,爷爷脸上的镇定和淡然,全都变成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双手拿起木杆,骤然一声大喊:“魑魅魍魉!也敢亵渎神灵!死!”
一丈长的木杆贴着河面猛扫过去,带起一阵劲风,那一击威猛到了极点,一只血骷髅被木杆结结实实砸中,顿时碎的四分五裂,骨头茬子乱飞。
“陈老六!你好大的胆子!”阴山道的老道士没想到爷爷说打就打,一棍子就砸碎一只血骷髅。
“别和他废话了,弄死他!”
河滩上搁浅的大船上,立即跑出来几个人,都举着已经装上火药的火铳,齐齐对准河面上的爷爷,爷爷呼的收回木杆,脸色变都没变。我鼻子一酸,眼睛立即湿了,不顾一切的想冲过去,爷爷就一个人,我要帮他。
“水娃子!”金宝死死的拉住我,咬着牙道:“不能去!”
“我爷就一个人,我得去,你松开我,松开!”
“你定定心!”金宝朝那边看了看,皱着眉头道:“他们那么多人,你去了顶什么用!你有多大的本事!”
“没本事,我爷在那边,大不了,我跟他一块死。”说着,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听我说。”金宝依然紧紧拉着我,道:“你不露面还好,六爷自己说不准能活下来的机会,你一出去,他要顾着自己,又要顾着你,怎么办!他还能活吗!你这不是帮他!是害他!”
我一听,立即愣住了,金宝说的没错,我现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