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静下来,我突然觉得,那么武断的就否认祖孙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不妥当。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再怎么做?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事情完全没有头绪,暂时只能想办法去寻找那些九黎苗人的下落,把老鬼他们先弄出来再说。心里默默的盘算,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捕捉到一阵轻微的响动,马上警觉起来,嗖的转过身。
当我转身的一刻,目光怔了怔,我看到一道穿着红衣的身影,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小九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眼睛也望着我这边。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天晴和红娘子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我离开,看到小九红的时候,也说不清楚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但是我并不慌乱,就短短一天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能失去的全部都失去了,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我重新坐回原地,心里瞬间闪过一百句话,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都不合适。小九红也没有开口,两个人相互默然对视了几分钟,我转过头,慢慢道:“怎么,你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陈近水!”小九红木木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恼怒的光,她好像是变了,但与生俱来的性格和脾气却没那么容易就变的面目全非,听了我的话,小九红想要发火,不过深深吸了口气,压着火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后悔,不管今天的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但至少过去,她曾对我性命相托。一瞬间,以往的种种好像点燃了心里渐渐消失的温情和记忆,我转过脸,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
“你心绪不好,我不和你计较了。”小九红看着我闷头不语,更加急躁,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头,快步走到我跟前,道:“我来这,就是为了和你说句话。”
“要说什么?”
“你不要杀那个人,那个和你长的很像的人。”小九红郑重的对我道:“千万不要。”
她一说我就明白,那个很像我的人,肯定就是圣域的圣子。我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小九红,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偏袒。
“为什么不能杀他?难道你看不出吗,即便我不杀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不能杀他。”小九红咬着嘴唇,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只要遇见难以开口的事,就会左右为难,前思后想。但是她的性格就是那样,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你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死了,他活不久,他死了,你也活不久。”小九红皱皱眉头,道:“你爱信不信,不用那这种眼神看我!”
我深知小九红的脾气,立即放缓了口气开始问,小九红没说话,可能也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里泪光一闪,赶紧转脸装着揉眼把泪花擦掉,跟我说了说。
这句话,是她从天晴和红娘子的交谈中听到的,事情关系到我,所以小九红留了心。不过她只听到了这句话,具体的细节没能听清楚。那一刻,我的心动了动,是我错怪了她吗?她那种视我不见的神态都是做给红娘子还有天晴看的?
是这样,一定是,否则她不会偷偷的跟上来,专门把事情告诉我。心底沉积的情感好像瞬间又要爆发了,我望着小九红的眼睛,忍不住开口道:“上次在河滩的事,你误会了……”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你也不用说。”小九红的脸色顿时又变的冰冷,女人的心,真的难以捉摸,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下一秒钟心里会想些什么,苗玉那件事对小九红的触动和打击太大,一直到现在,她可能都没有释怀,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唰的站起身,硬梆梆道:“我闲着没事干,过来转悠转悠,顺便和你说两句,你不要以为还对你有什么心思。”
我颓然低下头,不明白这是不是她的心里话,但自己想说的话,却彻底被堵了回来。
“你走吧。”小九红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道:“我和妈还有姥姥都出门了,排营现在空着,你有空了,去排营里面找个东西,那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关系到你的命!你必须要拿到!否则的话,你和那个人的命,会一直紧紧连在一起!”
这件事也是她从红娘子和天晴的交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小九红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却至关重要。那东西一直都留在排营里面,小九红只能说出个大概的位置,至于具体的情况,只能我自己去摸索。
说完这些,小九红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我百感交集。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但又不愿再让我靠近,我的苦,她不知道,她的苦,我却清楚。
得到这个消息,我马上就动身了,红娘子他们可能不会马上赶回排营,这是我唯一能够争取的机会。走在赶往排营的路程中,我不断的在琢磨。我和圣域圣子的命,为什么会连在一起?
想着想着,心里就冒出一个让我隐隐发寒的念头。当年爷爷和天晴之间藕断丝连,最后彻底破裂,爷爷带着奶奶远走小盘河,就因为这些,排教的红娘子一直拿我们陈家当成天大的仇人,不肯罢休。而红娘子的母亲天晴,一看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她过去没有露过面,今天第一次露面,就怂恿我和圣域圣子杀的不可开交。小九红知道的消息都是从天晴那儿听来的,这件事情,天晴只会比小九红更清楚。
明知道我和圣域圣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她还要这么怂恿,是为了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能预见到我和圣域圣子最终拼的两败俱伤的情景,这样想着,被藏在排营里的那件东西就显得愈发重要。
那会是什么东西?
我日夜不停的赶路,速度飞快,几天之后赶到了排营。现在正是汛期尾季,排营的人大多都歇着。我趁夜从排营外的那条水沟潜伏进去,红娘子不在,下头那些人松懈了很多,排营外面那一排一排的小屋里面到处都是灯光和喝酒划拳声,我按照小九红的提示,从前面一路悄悄潜行到了排营后方那些排教首脑们平时起居的地方。
陡然间,一座已经显得破败的小木楼出现在视线中,小九红说过,那是一间神堂,过去是用来供奉排教祖师牌位的,封闭了很多年,已经快要被人给遗忘了。
第三百零八章 神堂人彘
排营的神堂距离前头那些放排汉子还有排教首脑的居所还远,可能是整个排营里面最安静的一处所在,但是当这座古老的神堂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诡异气息就随之飘散出来。小九红来去匆匆,跟我见面只是一会儿,很多事情没能说清楚,很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我隐约猜的出,红娘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叫做天晴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只不过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无法露面,期间就是隐居在这座将要被人遗忘的神堂里面的。
夜色浓重,整个神堂沉浸在黑压压的灰暗中,我观察了很久,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慢慢走了过去。神堂的门上着锁,我是从唯一一道后窗上翻墙爬进去的,排营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河滩人,这座神堂修建的和过去的龙王庙差不多,中间那张宽大的供桌已经空了,想必原来是供奉那尊腐朽的泥胎的。
神堂一共就那么大,一眼扫过去几乎就看了个通透,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继续慢慢的走,把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走着走着,脚下的地板出现了异常的响动,一脚踩上去,马上可以分辨出地板下头似乎是中空的,我暂时没有妄动,把整个神堂彻底走了一遍,的确,只有那一块地板下面显得与众不同。
我蹲下身,沿着地板的边缘一点一点加力,把整块地板掀了起来,地板下头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看上去经常有人出入,地洞口的边缘已经磨的非常光滑。到了这个时候,下头一片漆黑,不得不动用光线,但是站在洞口照下去,只能照射到地洞的转弯处,后面是什么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我想着,小九红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她当时听到红娘子和天晴之间的交谈后,曾经想要亲自到这里先查探一下,但是天晴常年都住在破败的神堂里面,不出远门的话,小九红根本没有机会。
就在我将要抬腿沿着梯子爬下去的时候,一道让人听起来感觉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地洞下面某个未知的角落里传了过来,我真的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听着就好像从人嗓子里硬憋出来的沉闷又嘶哑的呻吟,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下,声音尤为扎耳。我根本不了解下头具体是什么情况,又身在排营里面,但不下去的话,小九红说的那件东西,我可能永远都拿不到。
前后思量了半天,地洞里的诡异声音断断续续,幽魂似的不绝于耳。我屏住呼吸,极轻极轻的踩着梯子一路爬到地洞里头,进了地洞之后,只有一条延伸向前的通道,那声音更清晰了一些。通道只有一条,身临其境,感官敏锐了,我隐约察觉出,那条通道的拐角处,就是声音的来源。
我尽量把动作放到最慢最轻,因为现在还不知道通道里头有没有人。为了减少动静,我干脆把手里的光线给灭掉,一点一点扶着地洞的洞壁朝前走,通道大概只有十米长,走到六七米的时候,脚踝上猛然间触到了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紧跟着,我听到很轻很轻的“嘣”的一声响,那感觉,就好像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被突然崩断了。
来不及多想,头顶上随着这阵很轻的声音,骤然落下来什么东西。我心里顿时一紧,七门里的唐家历来精通奇淫机巧,虽然跟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当时在唐家逗留的时候,唐家婶子闲扯过一些相关的事情,我一下就觉得自己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自从进了地洞之后,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反应特别快,抖手脱了身上的外衣,朝着上面掉落的东西兜了过去。到了这时候再也不敢托大了,随即打开了手电筒。衣服里面裹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玻璃球,外面的玻璃薄的像纸一样,好像吹口气就能弹破,球体里头氤氤氲氲飘动着一股淡红色的烟,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只要想一下就明白,这颗球落地摔碎,里面的红烟就会无声无息的飘出来。
再低头朝下面一看,心随后就高悬起来,脚底下全部都是一根一根细如发丝般的丝线,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一根丝线牵引着头顶的一颗玻璃球,触地即碎。我小心翼翼把衣服里的球放到一边,但身子还没挺直,那阵如同困兽一般低沉嘶哑的呻吟声骤然放大了很多。已经走到这里,退是肯定退不回去的,我马上小心翼翼在交错的丝线中踮脚走过去,一过通道的拐角,立即看到了一道铁门。
厚重的铁门,只开了一道不到一尺的小窗,还没有真正接近,那阵声音又一次顺着铁门上的小窗飘了出来。我听的出,这道铁门后面,应该关着什么活的东西,而且当初铸造铁门的人显然没打算把那东西再放出来,铁门四周都被铁水给浇死了。这么厚的门一旦浇死,靠人力几乎打不开,我就想着里头不管是什么东西,肯定跑不出来,心里顿时安稳了一些,又注视了片刻,慢慢的靠近了铁门上的小窗,想朝里面先看看。
铁门里里外外黑咕隆咚的,只有手里的手电筒散发出一点点昏黄的光,靠近铁门上的小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陡然间一阵锁链抖动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一根只有手指头那么粗的铁索,毒蛇一般的从铁门里头甩过来,铁索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透过铁门上的小窗,一下缠到我的脖子上。
脖子被缠住的一瞬间,铁索那边力量猛然一盛,硬拉着我,嘭的撞到了铁门上,我伸出手使劲抻着脖子上的锁链,减轻脖颈的压力。受到攻击的时候粹不及防,但一反应过来就有了回击的余地,铁门里面那股力量没有我的力气大,被我慢慢的一点点拖到了铁门小窗的前头。
那一刻,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还算不算是个“人”。这个人看上去跟爹的年龄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是两条腿和一条胳膊都没有了,光秃秃的躯干上只剩下一条右臂,脸上疤痕累累,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的手里拽着一根铁索,正全力和我抗衡,呲牙咧嘴之间,我看到他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半,两只眼睛好像也被熏瞎了。
这个人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人彘。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样在这种环境和状态下硬撑着活下来的。但这个时候不能分心,我硬拖着铁索,把他拽到小窗的旁边,最后,那人坚持不住了,骤然松开手里的锁链,一溜烟似的躲到了铁门后的角落里。
这么一番争斗,我也借机观察清楚了,铁门后面被关着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个人彘一样的人,除了他之外,空无一物。
人彘躲在角落里,可能刚才的一番争斗耗费了点力气,他微微的喘息。本来,我以为他的舌头没有了,不能再说话,但在我们隔着一个小窗相互戒备对峙的时候,人彘的腹部咕隆隆的发出一阵响动,听上去就像不怎么清晰的音节。
“你不是排教的人!”人彘极其戒备,把身子隐藏在铁门后的死角里,含含糊糊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是发自腹腔的,那可能和过去跑江湖耍戏法的人用的腹语一样,需要仔细的听,才能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就那么一句话的功夫,我敏锐的察觉出,这个人彘跟排教应该不是一路的。
“我不是排教的人。”我应了一句,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排教的大排头,还是红娘子吗?”人彘没有回答我的话,听到我不是排教的人,立即就追问道:“还是不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提到红娘子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同,腹语只是简单的发声方式,不可能和嘴巴说话一样带着强烈的情感。
“你不是排教的人,却能摸到这个地方,你对排教很熟的是不是?是不是?”人彘急切的问道:“我找你打听个人,你告诉我,告诉我!”
两个人一交谈,人彘的敌意好像瞬间就减少了,我没有放松警惕,但是觉得跟他交谈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要打听谁?”
“她是个姑娘,今年十九岁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人彘显得有些急躁,腹语本来就不那么清楚,这一急躁,更表达不出来,前后重复了几次,才慢慢平复心绪,道:“她叫小九红。”
“小九红……”我皱了皱眉头,这个排营深处的神堂,多少年都没人涉足了,但是被关在这里的人,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小九红?
“你认得她不?认不认得?”
“我认得。”我定定神,既然对方有话要问,那么相关的事情,他肯定会自己说出来。
“她怎么样!她好不好!?她现在好不好!?”人彘一听我认识小九红,当时什么都不顾了,从铁门后的角落里飞快的爬出来,仅剩下的那只右手扒住铁门上的小窗,急切的探出脸,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出来,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蓬头垢面,一脸伤痕,衣不蔽体,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狼狈又落魄。但他的五官很端正,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应该算是英俊的。更重要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下对视他,我猛然发现,他的五官长相上,好像有小九红的一丝影子。
第三百零九章 心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