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千辛万苦从这里赶回大河滩,带回生死山的消息,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有这棵树的存在。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理解。乌苏木是罕有的神木,但是还不足以让七门拼了命的跑到生死山来。老鬼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寿眉打断我的思路,站在身边看了我一眼,道:“我在想,造化弄人。”
“什么?”
“以你的身份,如果倒退几十年,我必杀你,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你。”寿眉初见我时神情中的些许蔑视已经看不到了,他的眼神还有表情里,是一种凝重,慢慢道:“但是光阴穿梭,到了今天,我不杀你,反而带你来看这棵树。”
“这棵树,是乌苏木?”
“是乌苏木,天下罕有的神木,当年九黎的乌苏木打造圣棺的时候,生死山的乌苏木还只是一棵树苗。”寿眉可能不想多说乌苏木的事情,转口道:“庞独要你来生死山,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大禹转世?”
“不是,我不是。”我心里慌了慌,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但是自然道的老学究已经亲口说过,我肯定不是禹王转世。
但这个问题一出现,就让我想起老鬼苏醒时那片刻间发生的一切,七门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可他单单点名要我亲自来生死山,这里面一定有深意,只不过老鬼来不及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如果不想也就算了,可是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就觉得生死山一行,好像是我必须要走的一步路。
“你的转生印还没有觉醒,现在谁都看不出来,但你肯定有用!”寿眉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我要你的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沉睡的人
“你干什么!”我一惊,抽手就想挣脱,寿眉好端端的突然翻脸,让人措手不及。
“你到生死山是为了什么!”寿眉手上加了把力气,我顿时就挣扎不动了,但是他好像还是没有故意为难我的样子,加重了语气,道:“又不会要你的命,你慌什么!”
“你要做什么,至少跟我说清楚。”我一手被寿眉抓着,一手还要抱着孩子,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得不去面对,但总想着要弄个清楚,至少心里不会那么憋屈。
“先把这娃娃放到一边去,不要让她碍事。”寿眉指了指旁边山壁根的一个石洞,那个石洞过去可能住有人,我在洞里弄了堆火,把孩子安顿好。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我一个人钻出石洞,寿眉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的乌苏木,道:“来吧,知道你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就先让你看看这棵乌苏木。”
十米远的距离,几步就到了,寿眉围着粗大的乌苏木转了一圈,树身上结着一层冰凌子,他转头看着我,道:“你们河凫子七门的希望,都在这棵树上。”
“怎么说?”我听了寿眉的话,愈发意识到这棵树的重要。
“看看就知道了。”寿眉不再回话,伸手把树身上结着的冰碴都抹掉,冻结的冰层清除干净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树干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至少一米多长,在粗大的树身上像是一道裂口。寿眉把火把凑到这道疤痕旁边,道:“仔细看看。”
我也伸出手电筒,照向树干上的这道疤痕,疤痕像是被刀子硬生生劈出来的,已经无法完全愈合,中间有一条大概半个巴掌宽的缝隙。距离一远,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由自主的凑近去看。
这一眼看下去,我顿时吃了一惊,因为透过树干上疤痕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他紧闭着眼睛,和老鬼一样,好像陷入了没有边际和尽头的昏睡中。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棵乌苏木里面,有一个人,沉睡的人。
事情彻底明了,老鬼那么看重生死山的这棵树,意义并不在树本身,而是树里的这个人!
我的脑子一会儿乱,一会儿清醒,过去的种种细节线索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晃来晃去,寿眉并没有给我解释,但是我已经隐约猜到这里面的隐情。寿眉说的很清楚,这棵树,或者说这棵树里的人,是我们河凫子七门的希望。
“看明白了吗?”寿眉又一次打断我的思路,询问我。
“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我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透过树干的缝隙,望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那个老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是我们的老掌灯,是老掌灯庞大……”
“你倒是很聪明,能猜得出来。”寿眉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一丝笑容。
“乌苏木里,是我们的老掌灯,那么,你就是……”我望着寿眉,道:“你是仲虎?”
这个猜测在我心里盘旋,我真的觉得寿眉就是仲虎,因为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这样一人震退成群的圣域人。但是这可能吗?谁都知道圣域跟我们七门之间是千百年之前就结仇的死敌,不死不休的恩怨纠葛。仲虎既然还在生死山,他会留着庞大?
但是又一想,就想起寿眉刚刚说过的话,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世间的造化无常。
“没错,我是仲虎,在这里守着这棵树,已经两年了。”寿眉被我点破了身份,直言不讳的承认了,他摸摸乌苏木树干,道:“还有时间,你若想知道,先把事情跟你说说清楚。”
我们两个就坐在乌苏木旁,我不停的转头望向乌苏木,那里面是老鬼的父亲。庞家两代人,从庞大到老鬼,热血衷肠,但父子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像是一个死掉的活人一样,不死不活的沉睡着,心里的难过溢于言表。
仲虎开始慢慢的讲,他讲的很清楚,我也听的很明白。仲虎当年号称是圣域第一高手,究竟是不是,这不好说,但毋庸置疑,这绝对是个罕有的强者,为了牵制仲虎,庞大孤身西行,两个人在圣域外的雪山群中遭遇,翻翻滚滚的连着打了很久,棋逢对手,难分上下。
“他杀不掉我,我也杀不掉他,当时还是死敌,我只想着能灭了七门的庞大,整个七门,乃至整个大河滩,就再也没有人能跟圣域抗衡。”
仲虎抱着这样的心思,慢慢的朝雪山深处跑,想把庞大引到圣域来。庞大一路紧追,他们从大裂谷的一端直接进入生死山的山道,这个地方除了祭祖,平时没有人靠近,两个旷世高手在山道中重新斗成一团,庞大心里也清楚,只要被仲虎冲出生死山,就会引来更多的圣域高手,所以他拼死纠缠,要在生死山跟仲虎一决生死。两个人的本事相差不多,像那样拼死打下去,最终很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当时的情况,对庞大不利,所以完全抛开了生死念头。我能想象到当时的一幕,庞大那样的人,就算拼掉自己的命,也会为七门扫除仲虎这个最大的威胁。
事情的结果显而易见,两个人最后斗的有气无力,都受了致命的重伤,庞大的伤要重一些,最后连打都打不动了,面对着必死的困境。庞大死,仲虎也得死,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那棵乌苏木救了他们一命。传说中的乌苏木有起死回生的神用,传闻虽然是虚妄的,但神木终究有一定的用处。
“当时,我们谁也顾不上谁了,一人在乌苏木上挖出一个树洞,躲在里面保命。”仲虎沉沉的笑了笑,那笑容很复杂,又有些苦涩:“我和庞大谁都没想到,这一躲,就是那么多年。”
两个人伤重垂死,躲进乌苏木里面之后,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乌苏木维持着他们的命,不至于气绝,但一时半会之间又苏醒不了。身在沉睡中,不知日月长短,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就这样沉睡在乌苏木中,从那之后,庞大和仲虎好像猛然消失在世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那么多年袅无音讯,圣域的人都以为仲虎死掉了,七门的人也以为老掌灯庞大西去凶多吉少。
一直到了两年前,仲虎率先苏醒过来,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恢复如常。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场沉睡,几十年时间一晃而过,时间改变了一些东西,让仲虎的初衷也不得不随之改变。
圣域秉承着当时蚩尤占据雪山时的信念,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样,然而就是仲虎和庞大沉睡的后期,圣域的信念发生了一些变化,跟南方的九黎重新搭上了关系。蚩尤当年占据雪山为据点,只是想制造一场天下不定的大乱,颠覆舜帝统治的中原地区。后代的圣域人一直为此为目的,然而这几年间,圣域跟九黎媾和,他们的信念由“乱”而改为“控”。
“他们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仲虎道:“想在大乱中君临天下,圣域和九黎一分南北,各统一方。”
我立即就恍然了,仲虎那样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心思机敏到了相当程度,他跟圣域现在的信念发生了分歧,原本的同族变成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敌人,正因为这个原因,仲虎才想要留着庞大,用七门的力量去牵制圣域。
“我那儿子,被当做叛徒驱逐出圣域,远走他方,我不走,是要在这里守着庞大,等他醒过来,但是一等就是一年多。”仲虎摇摇头,道:“他始终不醒,我没有办法。”
仲虎号称圣域第一高手,他醒来的消息,早就被圣域人探知了,但是仲连城走了之后,仲虎一人当关,守住生死山的山道入口,圣域前后不知道多少次过来攻杀,都被仲虎挡了回去,这只是一时的安稳,庞大的情况不是那么好,只要离开乌苏木,肯定岌岌可危,仲虎只能等,等着庞大苏醒。老鬼当时确实混到了生死山,但是他也不能唤醒自己的父亲,只能带着相关的信息,回到大河滩去寻求援助。
“事情跟你说清楚了,但是有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仲虎伸手慢慢指向乌苏木,道:“你有机会唤醒庞大,但是只要你动手,你那道转生印的气息,可能就会引动圣域的一些东西出来,那东西,我不一定制得住,一旦制不住,就会有危险。”
“我能唤醒庞大吗?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
“先不要急,圣堂的老家伙暂时不会出关,你有考虑的时间,这是一步险棋,也是拼拼运气,拼一拼你身上转生印的气息不会惊动那东西。”仲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道:“运气好,我们救出庞大,三个人无惊无险,运气不好,三个人都要死!事关性命,你得想明白!想明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复苏如常
仲虎的话语中带着沉沉的警告,听他的意思,在乌苏木中沉睡的庞大应该有机会救醒,只不过有极大的危险。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老鬼当时为什么要拼死逃回大河滩,这棵乌苏木对他,甚至对我们七门来说,意义太重大了。我望着仲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时就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我不在乎,只求能救出庞大。
“七门的人,有骨气。”仲虎同样也注视着我,过了半天才嘘了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道:“那就救他出来!来吧!”
“要怎么做?”我意识到自己被点名赶到生死山,肯定有特殊的原因,仲虎的话里也隐隐约约的透出些信息,我能唤醒庞大。
“用你的血,来激活乌苏木。”
“好!”我二话不说,随手掏出一把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唰的划出一道口子,救人心切,我用力有点大,伤口中的鲜血蜂拥而出,仲虎伸出手掌在下面接着,满满蓄了一捧,然后小心的沿着乌苏木,泼了一圈。
鲜血迅速就没入了乌苏木的树干中,这棵树在冰天雪地中生长了那么多年,受限于环境,一直都没那么繁茂,但是在鲜血渗入树干中的一刻,整棵大树好像被滋养了,上方寥寥不多的枝叶轻轻抖动,一团乌乌的光在树干周围流动。
我三下两下把手腕上的伤口裹住,然后目不转睛的凑近树干上的裂痕去看,可能是心太急的缘故了,几分钟过去,在大树中沉睡的庞大没有什么反应,我就觉得急躁。仲虎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边看着这边的动静,一边全神贯注在周围感应最细微的变化。
“老掌灯,您醒醒,醒醒……”不知不觉中,我的额头已经冒汗了,一件事情在结果还没有产生之前,是最让人难熬和忐忑的时候。
鲜血让乌苏木好像也苏醒了过来,神木周围的那层乌光越来越旺盛,从上到下,不停的流动闪烁,乌光渐渐进入了树干上的树洞里,透过缝隙,我能看到里面的庞大周身上下也被乌光浸染了。
前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树干里的庞大好像很轻很轻的颤动了一下,尽管那动作非常轻微,但是我一直全力在观察,这一丝异动也被我捕捉到了。我忍不住惊喜的转头望了望旁边的仲虎。仲虎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两道长眉毛跳动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生死山山道外的另一边。
庞大身上的颤动一出现,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越来越剧烈,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在狭窄的树洞里来来回回的摇晃着,可能有十几分钟时间,庞大紧闭着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了。他沉睡了那么多年,刚刚苏醒的时候肯定虚弱无力,然而庞大就是庞大,独一无二的庞大,眼睛睁开的同时,他一伸手,拳头在眼前一晃,嘭的砸在乌苏木树干的裂痕正中间。那一拳的威势,我无法形容,赶紧闪身朝后躲了躲,坚硬的神木沿着那道裂痕被砸开了,庞大的身影电光火石一样从里面蹿了出来。
我终于看到庞大了,活生生的庞大,那个在大河滩被传扬了多少年的人。
他很老迈,尽管是在乌苏木中沉睡,但是时间依然夺走了很多东西。他的个头不高也不低,满头的头发还有胡须白如银霜,他的相貌很普通,如同河滩上成千上万每天奔波行走的芸芸众生,他和蔼的好像当时小盘河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仿佛谁都看不穿的深邃,似乎是一片无尽的星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庞大出来的一刻,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旁边的仲虎,他的脸色没变,但目光已经摇曳,这是当年的一对死敌,如果不是彼此之间不要命的拼杀,也不至于落到两败俱伤的下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而庞大的心思何等机敏,看到眼前的形势,就知道其中必然有内情,他的脚步动了动,又随即停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激动,很多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就在我们三个人来回对视的时候,从生死山的山口外,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和呼喝,仲虎朝山道入口的方向望了望,什么都没说,疾步赶了过去。我从激动中恢复了一些,立即想起来仲虎在救庞大之前曾经说过,我一旦动手,就可能会引来什么东西。他肯定是去山道那边观察情况外带阻挡敌人。
仲虎走了,庞大并没有阻拦,最后把目光全都投向我一个人的身上。我看得出,老鬼身上,真的有庞大的一丝影子,看着他,我好像又看到了正在病榻上生不如死的老鬼,眼睛和鼻子一起酸了,心里那种痛楚忍都忍不住,一低头,噗通跪倒在地。
“老掌灯……”我郑重的叩拜,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镇河镜,双手捧到庞大面前。
这个几乎已经被人神化的老人,神色波澜不惊,他是个意志如钢的人,情愿自己亲生儿子一辈子漂泊在大河里,但是时间改变了很多很多,他在意的事情,他在意的人,都变了。望着我手里的镇河镜,他有一点点迷茫,却又好像回想起了往昔。
“你是什么人?”
“老掌灯,我姓陈,陈近水。”
“是……是六弟的后人?”庞大这样的人,胸中有大局,善于谋划,心思一点即透,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