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
“大禹,记不得我了?”尸体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那种夸张的幅度还有满嘴的牙齿让人看上去头皮发麻。
这句话刚刚说完,井中翻滚出来的一片水花在头顶凝化成两条首尾相抱的鱼,像一张大网,一下子把尸体覆盖在中间。水花包裹着尸体的身躯,尸体本来就已经烂的不像样子,被水一层一层的冲刷,碎肉横飞。那道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显得痛苦又愤恨,然而那片水花柔软却不可突破,渐渐的,从骨肉分离的尸体中,嗖的蹿出来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红光,那点红光被水花包着,重新落入井中。
咔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井边那六尊老祖爷的真身无形中挪动了一下,朝井口又紧逼了一步,红光在水里扑腾,不过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就袅无声息,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声音在空间内飘荡。
“咱们走吧!”老油子哆嗦着,红光一离开尸体,尸体就颓然倒地,再没有半点动静,经过这番折腾,尸体身体外面的皮肉掉了一大半,连骨头都要散架了,气味让人不敢靠近。老油子壮着胆子,看着真的没有什么意外,取出一个袋子,把快要散架的骨头装进去,背在身上就走。
我心里满满都是疑问,刚才那具尸体的话,可能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但是它被重新压到了井底,我没有机会再去询问。我的心有点乱,老油子一迈动脚步,我也不由自主的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缝里挤出去,重新入水,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下河的这段时间并不是很长,出水的时候头顶依然是一片星光,但是带着我们下水的那头毛驴还有牵驴的老头儿已经不见了,河滩上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眼光扫视过去的时候,我看到那是老学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这里等候了。看到他,我就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很不一般,他可能知道许多事情。
我和老油子湿淋淋的爬上河岸,老蔫巴过来问我,看到我毛发无损,他才放心。我把他们都支开,走到老学究身前。
“看过了?”老学究的语气仍然很淡。
“看过了,有几句话,能问问吗?”
“来吧,朝那边走几步。”老学究可能不想让别的人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朝河滩外面走了百十米远,然后停下脚步,双腿一弯,盘坐到了沙地上。我和他对面而坐,心里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想了一会儿,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尸体所说的那句话更重要的事情了,冒然询问这样的问题,肯定会很唐突,但是我心里的直觉告诉我,老学究应该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犹豫着,观察他的神色,问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我先问道:“那口井里,压的是什么,你知道的对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学究也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抬眼望着头顶的星空,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天生异状,骁勇威猛,他统领自己的族人,让部族兴盛,后来,部族的人数多了,地域受限,他开始东征西讨,想打下一片辽阔的疆土。这个人仿佛天生为战而生,征战多年,从来没有遇见敌手。但是,当他带兵向北时,却遇见了自己宿命中的劲敌。”
老学究顿了顿,我听着他的故事,心里也想着别的事,有些分神,老学究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提醒我,我赶紧收回心神,继续听下去。
老学究讲的故事可能真的发生很久了,古老到无法追溯,那时候还没有国度的诞生,大地只是一片荒芜,一群上古的人聚集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部族,为了争夺最适合生存的地方而彼此血战。那个能征善战的人在北方遇见了劲敌,双方大战了几场,各有胜负。
“那个人出身南方,不是中原内地的正统,从古到今,一直被人视为异族。”老学究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识字,也不看书,对于这些古老的传闻其实知道的并不多,老学究这么一说,我隐约想起过去好像听人提起过,但一下子又无法回想的那么清楚,所以摇了摇头,等待他的答案。
“那个人,叫做蚩尤。”老学究一字一顿的道:“他遇见的那个宿命中的劲敌,叫黄帝。”
一句话顿时让谜团尽散,老学究说的故事,发生在上古三皇时期,轩辕黄帝大战蚩尤,将其格杀,蛮部凋落,四散逃离。从那时候开始,黄帝部族位居中原,成为天下的共主。这已经是让人来回传说了几千年的历史,我学识不多,却总是知道一些的。
相传,黄帝大战蚩尤的时候,并不是一鼓作气取胜的。蚩尤传闻善于制造金属兵器,威猛无敌,后来还被人称为战神。两个部族大战许久,最终,黄帝是在九天玄女的帮助下,才战胜了蚩尤,称为华夏正统。
故事是讲的清清楚楚的,但是老学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了一段几乎是中国人就会知道的上古传说?
“传说,就是传说,人都说,蚩尤大战轩辕黄帝,战败之后身死,他统领的九黎因而衰败,从九黎中又分离出了三苗,事实呢,并非如此。”老学究摇摇头,道:“人都知道,玄女帮了黄帝,战胜蚩尤,但没人知道,她同样帮了蚩尤,蚩尤,没有死。”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上古秘辛
老学究的讲述声情并茂,且带着一种隐约的神秘,我是有些意想不到,这样的故事流传了成百上千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几乎已经成了定数,但那些上古秘辛的真相,真的和传说不同?老学究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疑惑,接着就开始继续解释。
轩辕黄帝大战蚩尤,这段上古时的事情流传到后世,大概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原因,往往都被形容成正义战胜邪恶。两个南北不同的部族为了生存而战,不死不休,九天玄女在这个事情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世人传说,正是因为她的帮助,黄帝才得以顺利的大败蚩尤,取得中原地区的掌控权。
但是老学究说,玄女帮助轩辕黄帝,是因为黄帝属下的部族是中原的原住民,蚩尤只是一个外来者,属于南方的蛮部。玄女的本意,只是不同的部族各自安居在各自的地域中,相安无事,她并不希望对某一方赶尽杀绝。
“蚩尤太强了,被后世称为战神的人,可想而知。”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不在大战中杀掉,那场征战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在那样的情况下,暂时没有别的选择,玄女相助黄帝,一鼓作气击败蚩尤,将其格杀。传说蚩尤战败身亡的时候,天崩地裂,长江倒流(传闻中,蚩尤出生在长江流域),蛮部上下哭号震天,蚩尤的尸体被运回了南方。这一切,不是玄女的本意,她悄然南下,亲眼看到当时的南部地偏人稀,穷山恶水,蛮部的老百姓不受教化,用兽皮裹体,茹毛饮血。而且,蚩尤战败之后,中原部族仍在追击,迫使残留下来的一部分蛮部继续南迁,一直到了南疆地区,从而演化出了后来的三苗。所以在历来的传说中,苗人一直奉战神蚩尤为苗族的先祖。
在这种势态之下,玄女救活了在大战中被格杀的蚩尤。蚩尤的生死,在后世的传说中一直都是个谜,有的说他在当时的斗争中战败而亡,有的说他归顺了黄帝,主掌军事,其实是被玄女救回了一条命。那场战争确立了轩辕黄帝部族在中原的正统统治地位,驱逐了蚩尤的蛮部,玄女心怀慈悲,在救回蚩尤之后,又给了他两页残书。
“是什么书?”我听到这儿的时候,总感觉那段上古秘辛中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神秘和谜团,颠覆了我过去的认知。
“许久的事了,谁知道呢?”老学究摇摇头,道:“玄女交给蚩尤那两页残书,只是为了让蛮部能在环境恶劣的南疆继续生存下去。”
黄帝居于中原,蚩尤主掌南疆,各自生存,这才是玄女想要看到的结果。从那之后,双方的确经历了一段漫长又安宁的岁月,我心想着,以蚩尤那种彪悍又强势的性格,他大概不可能因为一次战败而彻底心服。但是他的命是玄女救回的,玄女只要在一天,他就只能屈居南疆。
事情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那么至少南疆和中原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冲突,但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变故终于发生了。
“玄女羽化了。”
“她会羽化?”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心里却明白,羽化这个词,其实指的是死亡。不管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传闻,还是我自己的观点,都觉得九天玄女,那应该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存在,已经脱离了生老病死。
“这世上,有神仙吗?”老学究淡淡笑了笑,他说,玄女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一个出众又特殊的人,好像我所知道的那些奇人异士,或许会活的很长,但终究要死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学究的神色中总有种我琢磨不透的淡淡的异样,我觉得那种异样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什么,只是自己猜不出,而且他也不肯说。脸庞上的异样一晃而过,他接着讲了下去。
玄女羽化,屈居在南疆很多年的蚩尤马上开始蠢蠢欲动,他始终记得当年被黄帝大败的屈辱。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变迁,蛮部生活在偏远的南疆,实力已经大打折扣,而中原地区接连经过尧舜两代人王的治理,世道清平,繁盛强大,仅凭刀兵,蛮部很难再有任何的优势。
这种故事,很难确定出一个非常精细的年代,只能大致推断出,应该发生在舜帝时期。蚩尤无法在军事上取得决定权,他就另辟蹊径,从南疆无声无息的北上,然后西去。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一动,不用老学究在多解释什么,我自然而然就能想到,蚩尤当年西去的终点,很可能就是大河的源头,很可能就是圣域。
“他想复仇。”老学究一句话就道破了蚩尤的意图。
按照我过去听到的一些隐秘,在黄帝大战蚩尤时,中原大地上好像还没有大河。那条河,是被人开出来的,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大地上从西到东不断延展,滔天的水全部被收入裂缝中间,最终形成了这条横亘华夏大地的河流。
舜帝晚年,洪水肆虐,正是因为禹王治水有功,天下臣服,从而才得到了舜帝的信任和禅让,最终成为天下之主。而此刻听着老学究的讲述,当时那场祸害大地的洪水,好像并不是毫无来由就出现的,那很可能跟远离南疆赶赴极西的蚩尤有关,很可能就是蚩尤引发出的大水。
大水咆哮,中原地区忙于治理水患,南疆的三苗,还有跟随蚩尤秘密西去的人都有异动,从南面和西面两两进逼中原,当时的舜帝已经老了,为了择选可以统帅中原继续发展强大的明君,他特意把权力放给了禹王。禹王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匆忙劳累,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对付的不仅仅是水患,还有人祸。
平乱的过程很漫长,而且今天的人已经无法详细的得知具体的经过,但是最终的结果非常明显,水患和人祸都被禹王平息了。禹王继黄帝之后,又一次打败了蚩尤。对于这种先后两次给中原大地带来战乱和水患的人,不应该存有怜悯,然而禹王杀不掉蚩尤,全都因为当年玄女留给蚩尤的两页残书。尽管杀不掉,却不能再让他放任自流,休养生息之后继续给中原带来大祸。禹王平定大乱,之后采取了非常手段,镇压了蚩尤。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子忍不住一抖,我想起了当时谭家婆子从大河里钓尸过话时得到的情况,尸骨说大河河底的漩涡下头,好像有一双如同星辰一样不灭的眼睛,而且我刚刚又看到了那颗在井中蓬勃跳动的心脏。
老学究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随即就点了点头。禹王大败蚩尤,不能把他彻底格杀,分尸镇压在大河中。蚩尤第二次大败,三苗和圣域的蛮部都认为这次他是真的死掉了,九黎,圣域,都进行了隆重的葬礼。
但是,当年玄女留给蚩尤的两页残书有着巨大的效用,蚩尤被分尸镇压,隐患依然存在。万般无奈之下,禹王不得不亲自进行长时间的计划。血肉铸九鼎,一身十死,固守大河。
我心里一惊,那口井中的心脏,十有八九就是当年被分尸镇压的蚩尤的心,过去多少年了,它依然在跳动,好像随时都会从大河中挣脱出来,难怪莲花木会载着七门老祖爷的真身过去压制。但是这种压制,能持续多久?如果等蚩尤的心脏真正挣脱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我一下子有些了然,我们河凫子七门从古到今,不停的巡河,不停的奔波,就是为了协助当年的禹王,来镇压留在大河中的蚩尤残尸?
一定是这样,我忍不住暗中念叨了两句,如果不是这样,七门何苦死死的守在大河两岸,那么多年都不曾离开,不曾放弃。
“蚩尤如果真的从大河中挣脱,会发生什么?”我越想越觉得不安生,大河中的九尊铜鼎,已经有三尊离开了原地,那种平衡是当年禹王苦心才营造出来的,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完全恢复原状。七门老祖爷真身镇压井中之心,那也只是无奈之举,可能无法长久。
“我不知道他从大河挣脱,将会发生什么,但那并不重要。”老学究想了想,抬眼望着我,道:“他被分尸镇压那么多年,就算现在挣脱出来,也不会再有从前的那种威势,你知道不知道,蚩尤已经不重要了,真正可怕的,是蚩尤下面的东西。”
“蚩尤下面的东西?”我愣了愣,但是随即就想起来,之前在井中观察那颗心脏的时候,就隐然觉得,那颗心脏的下面,还有一片隐隐约约的淡淡白光。我根本不知道那白光是什么东西,又意味着什么,然而此刻听老学究一说,我立即就意识到,那片白光中的存在,才是大河下的终极隐秘?是比蚩尤更加可怕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四章 禹王气息
“比蚩尤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此时此刻,我满心都是焦虑和不安,也真正的明白了,七门的祖先代代传承,不惜生命和鲜血,防备的并不仅仅是依然在大河下的蚩尤残尸,还有那片白光中的东西,这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切的中心和焦点。
“我说不清楚。”老学究摇头,道:“可能,当年玄女传给蚩尤的两页残书,全都用到这条大河上了。”
我心里感觉遗憾,但转念想想,又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那种惊天的隐秘,不可能谁都知道。然而望着面前的老学究,我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这个人知道的很多,第一次对我讲述了这些过去从来没有人提及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呢?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想着要把对方的身份弄清楚,他可能不会直说,但我一定得问。
老学究可能早想到我会询问他的来历,顿了顿,望着上空的星光,道:“玄女生性恬淡,不求名利,她说,这世上的生老病死,风吹云动,山川河岳,飞禽走兽,都在自然中,万事皆虚妄。她的道统,叫做自然道。”
“自然道,自然道……”我默默念叨着,难怪老学究会知道那么多的往事,他肯定就是这个玄女道统中的一员。
我这么一问,老学究也没有回避,直言不讳的承认了自己的来历。身份明了,谈话之间又少了一些隔阂,扯到了七门和圣域还有大河三十六旁门之间的恩怨纠葛中。
玄女的道统传人,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断绝过,始终存在。但是他们一般不问世事,七门和圣域之间的事,自然道比任何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