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大头佛还是原来的样子,他走到我面前,静静无声,只是默默的看着我,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少了几分戾气和凶暴,多了一缕圆润和自然。
第二百二十五章 额骨印记
“大头……”我看着大头佛,一时间就忘了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心里只是想着,想着他可以不再记恨我,不再埋怨我。我只要脑子一晃,就能想起大头佛当时失去命图将要昏厥过去之后,发觉自己被蒙骗时的愤怒和伤心。我倔强,有时候明知道是自己错了,却没有勇气去承认,但是这时候,我只想对大头佛说声对不住。
“不必。”大头佛少了几分戾气,整个人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粗暴,他摇了摇油光发亮的脑袋,道:“老子已经忘记了。”
说着话,爹他们都从那边走了过来,大家都饿了几天,我把带来的干粮分给他们吃。金大少见干粮如见妻儿爹娘,亲的不得了,抱着猛啃,一边啃一边庆幸,说完全没想到我真能重新折回连环山,找到他们被围困的地方。
说起这个,我想起谭家婆子给的提示,对爹说了说,谭家婆子提示的非常清楚,她并没有说爹这些人被困在连环山,而是提到了陈一魁。
“爹,陈一魁,那是什么人?”
爹还有庞狗子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朝空间尽头那边的黑暗中望了望,随即,一条身影无声无息慢慢从那边走到了跟前,他还没有完全走近,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之前就见过的行脚老僧,百忍。
百忍老和尚走过来的时候,除了正在猛啃干粮的金大少,其他人都站起身。百忍老和尚并不是慈眉善目的人,动起手来相当凶狠,曾经一把就抓死了九黎的麻杨婆,但他看起来却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镇定和自若,泰山压顶而其色不变。
百忍老和尚盘膝坐在我对面,这一刻,不用别人多说,我心里也明白了,这个百忍老和尚,就是被人与庞大仲虎他们并称的陈一魁了。
“儿子,跪下给太爷磕头。”爹在旁边道。
随着爹的话,百忍老和尚淡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年长老辈对后辈的慈爱之情,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的磕头跪拜。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太爷跟庞大是同一辈人,从他们那一辈开始,已经对大河将要发生的祸乱有了防备和对策,七门化成一团散沙,只是假象,那些老辈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是假象,除了庞大是真正的下落不明,太爷还有刘王两家的人,都在隐忍蛰伏。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他说两句话。”太爷跟爹他们吩咐了一声,老蔫巴怕金大少冒着绿光的眼睛,唰的就闪身跳到水沟里朝外爬,剩下的人跟着离开,偌大的空间里面,只剩下我和太爷两个人。等到人都走了,太爷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望着前面已经化成一团木粉的古琴,道:“连环山一战,还是失策了。”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到,上次来到连环山,我们七门是有充足的准备的,所以才毫无畏惧,除了爹还有刘王家的高手,太爷也暗中先到了一步。太爷和庞大是并称的人,可能没有庞大那么骁勇,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爹那帮人明着露面,太爷则潜伏到了这里,他想从水洞这边引出去一些东西,然后一举把龙王庙周围的旁门和圣域人全部格杀。然而事情的变化脱出太爷的控制,水洞里的东西不仅没能被太爷引出去,反而把他和大头佛一起困在这里。
我当时被苗玉带走,爹他们陷入苦战,想要远逃可能有些困难,毕竟敌人的人数太多,一群人聚在一起,连冲带杀,最后真的走投无路,爹就带着他们来到太爷被困的地方,宁可被困死在这里,也总比让旁门人乱刀分尸的强。
我心里装着很多疑问,水洞的这架古琴是怎么回事?那阵啸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见到古琴,听到琴声,我的脑子就一片混乱,连额骨后面的那片漩涡也躁动起来?我觉得太爷是了解这些的,恰好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趁机就问了出来。
“六斤看起来是真真的疼你,什么都不跟你说,不跟你讲,连书都不让你读,他就想让你做个普通的河滩人。”太爷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道:“可惜,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些事情,你躲都躲不过去的。”
“太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就算不全知道,至少知道一些,但我不能告诉你。”太爷想了想,道:“你见过九黎那个年轻女人了,其实,事情她也知道,她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
太爷说的,很可能就是苗玉,苗玉这个来自南疆的女孩儿,对我的感情是真挚而且持久的,我毫不怀疑,那种情感无法作伪。但她肯舍命救我,却偏偏不肯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太爷,现在没有别的人,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你说了什么,我自己知道就好,不会转口再告诉任何人。”我不死心,太爷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我还是想试着追问一下。
“傻小子,这些事如果能说,早就和你说了,九黎那个女人,是爱极了你的。”太爷的神色一下变的无比凝重,尽管周围没有别的人,但他还是压着嗓子道:“把人都支开,是因为要和你说一件关乎你生死的事,这事,连你爹都不清楚。”
说着话,太爷伸手从我身上取下了镇河镜,古朴生锈的铜镜到了他手里,好像就闪现着一层异样闪亮的光,他在铜镜上滴了一滴血,铜镜泛起红晕,接着,太爷把镜子慢慢举到我面前。铜镜比以往清晰了很多,借着火光折射出的一点光芒,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镜子里,我的额骨又变的和玉一样,几近透明,隐约可以看见额骨下面那一圈漩涡样的东西在缓缓转动。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所以没有太多惊讶,只不过没有想到,太爷早已经知道我额骨上的蹊跷。
“看到了吧。”太爷收起镇河镜,把它重新挂到我脖子上,道:“这是一道印,从你出生就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道印里。事情,只能你慢慢去想,自己慢慢去悟,如果旁人直言不讳的告诉你,这道印就会崩裂,印崩裂了是小事,很可能要让你脑子混沌一团,发疯发狂,无药可医。孩子,这是个秘密,对你来说,要命的秘密,和你的命根子一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不是不肯说,对你说了事,其实是在害你。”
听着太爷的话,我顿时就恍然了。和他说的一样,苗玉,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儿,可能真的是爱极了我的。难怪她每次都只是问,问我想起她没有,不管我想不想的起来,她都愿意去等待。她肯定知道很多,却不能告诉我,一旦告诉了我,额骨后面那道玄奥的印就会崩散,把我变成废人。
我想,关于这道印的事情,我只能靠自己去一点点的琢磨,就算有人清楚,也绝不能再去询问。
想了很久,对于这些只能作罢,我不能问,太爷也不能说。我想了想,转移了话题,提到了红娘子。这个女人同样带着一身的谜团,让我猜想不透。
“太爷,上次在桑园村,爹露面了,您也出手杀了九黎的麻杨婆,当时没人能挡得住您,但是,您为什么对排教的大排头网开一面?”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闹桑园村鲁家和排教的大婚婚宴,太爷临空而出,把阴山道的老道士吓的魂不附体,红娘子虽强,绝对不是太爷的对手,太爷要杀她,不会费多大的功夫。但太爷放了她,最关键的是,太爷饶过红娘子的时候,亲口对她说,为什么不杀她,她心里清楚。
“我自己,是不想放过那女人的,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清楚,最清楚的,是六斤。”太爷说到这个,就隐约露出了一丝无奈。
当年,庞大跟太爷他们那辈人做了谋划,为了隐藏实力,太爷就诈死了,陈一魁的名头当时在河滩也是很响亮的,他的“死讯”传出,震动了河滩。岁月不饶人,为了保证诈死之后能活的更长久一些,太爷他们手里,都有一小截莲花木。后来,阴山道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风声,直接挖了太爷的墓,连人带棺材刨出来,最后弄巧成拙,让太爷复苏之后杀出了阴山道。从那以后,太爷就一直隐姓埋名,脱身成行脚的和尚。
七门的孩子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太一样,平时,家里的大人忙着自己的事情,要么就被迫离家隐藏,孩子们缺少关爱的管教,正因为这样,七门后人的性格大多比较暴躁,而且强硬倔强。
“六斤的脾气,也是那样,这有我的责任,是我管教无方。”
牵扯到红娘子的那件事,就是爹被排教诱杀之后,太爷才知道的。爷爷一直拿爹当命根子,一怒之下去找排教的麻烦,在他动身之前,跟太爷说过。太爷也顾念爷爷的安危,暗中出手帮爷爷的忙。就因为有太爷的暗中维护,爷爷才一鼓作气,几乎灭了整个排教。
当时下面那些杂鱼烂虾根本挡不住攻势,只剩下红娘子还有排教的其他几个首脑。那时候,红娘子还年轻,太爷对付敌人从来不会手软,准备全部都杀的干干净净。然而爷爷跟红娘子在排营的深处斗了一会儿,没有打出结果就匆忙退了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那么大的岁数了,还是不成器,就想着替他把残局收拾掉。”太爷道:“但是六斤跪在我面前苦苦的哀求,求我不要杀了排教的大排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先辈揭秘
太爷的话无疑表明,爷爷当时心里是有苦衷或者原因的。但是不管太爷怎么问,爷爷就是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苦苦的求,太爷那种人历尽了沧桑,觉得不能放过排教和红娘子,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对付七门的人,不斩尽杀绝,以后肯定还要横生事端。
“六斤的性子也倔,认准的路,谁也拉不回头,我又有什么办法?”
当时太爷火冒三丈,觉得爷爷是不是迷了心智,一怒之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爷爷连躲都不躲,让打的鼻子嘴巴一起冒血。但他嘴角流着血,还是死死的拖着太爷,不让他去追击红娘子,一边拽着太爷的衣服,咚咚在地上磕头,一直磕到额头血肉模糊。三来两去,太爷心软了,毕竟爷爷是他嫡亲又是唯一的儿子。
我能想象到,爷爷那种性格的人,肯下跪磕到头破血流,那真的就是不顾一切了。虎毒尚且亲子,最后,太爷只能悻悻作罢。爷爷求他,要他以后见了红娘子,千万不要杀了对方。太爷想知道原因,可一提及这些,爷爷就闭口不答,那种情况下,太爷觉得就算活活打死他,爷爷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这一点上,我不如大哥,真的不如……”太爷叹息着摇摇头,他说的大哥,自然就是当年的七门大掌灯庞大,庞大那人恩怨分明,光明坦荡,身负七门的职责,从不会因为私心而改变初衷,老鬼也是他的独子,但是为了七门,为了镇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下河,永无归期。
自始至终,爷爷都没有告诉太爷原因,那好像是一件忌讳很深又让爷爷无法言语的旧事。太爷是个守信的人,答应爷爷之后,在桑园村里明明能当场击杀红娘子,最后还是信守承诺,放过了她。
“我觉得,六斤不肯说,但那女人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盼着她能感念六斤的恩情,以后不要跟七门为敌。”
我心里一阵苦笑,红娘子跟我们之间就好像无缘无故的死仇,一见面就要死要活的,到了现在,双方发生了这么多的矛盾和冲突,她根本不可能罢手,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借机出手。
说到这里,这个事情就没有答案了,爷爷的嘴巴很严,连太爷都没有告诉,那么事情的真相,或许只有爷爷本人还有红娘子知道。
聊了片刻,话题又转到了当时龙王庙一战,我清楚的记得老疯子出现的时候,头把借用七七的身体,跟老疯子那些对话。太爷的年纪这么大,跟老疯子应该是同一辈人,他心里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开了口,太爷就说,他虽然被困在这里,但爹那帮人躲避追击逃到这儿之后,已经详细了跟他讲了事情经过。
“太爷,那是当年十八水道的总把子吗?他跟七门之间?”
“多少年没见了,可我一听应龙提起这些,心里就觉得,那必然就是四哥,孙神通。”太爷的神色变了变,如同在追忆当年的往事一样。
庞大那一辈,七门虽然处于低调的蛰伏状态,但事实上是七门很鼎盛的一个时期,庞大,太爷,神通四哥,都是大河滩上一等一的角色,他们幼年一起长大,有着相同的抱负。庞大善于谋划,当时料定了祸乱将生,随后就开始进行准备。七门的人隐藏实力,恰好那个年头里,南方的水道处于一个混乱又无主的年代,七门中孙家的神通四哥,就借机朝南方水道靠拢,想要争取一些地位,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以后大河滩发生变化,也可以帮上忙。
“四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老疯子之前的事,我听张四野讲过,靠着自己的血性和功夫赢得了十八水道那些人的尊敬和拥护,本来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但是庞大西去之后,七门就失去了主心骨,仲虎绊住庞大,另一些圣域的高手在河滩作乱,带着人沿河到处寻找九鼎的下落,太爷没有办法,只能暗中跟随,找机会格杀对方,然而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老疯子就从十八水道匆匆赶回。
“那批圣域高手里头,有一两个比仲虎也差不了多少,在陈蔡那个地方杀了宋家的五哥。”
当时太爷已经追出去很远,宋家人被杀的事情,是他之后才知道的。但是老疯子可能恰好遇见了那桩事,以他的性格,必然会猛追凶手。然而这一追之下,就成了永别,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十八水道总把子的任何消息,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多少年下来音讯全无。
我心里自然清楚,老疯子不是死了,只是被排教暗中算计,一直困在水塘下面。
一说到老疯子,肯定要提到他神智不清醒的情况,太爷没能亲眼见到老疯子,而爹他们又跟老疯子接触很少,说不清楚。我想了想,之前就有感觉,感觉老疯子神智时常,跟他后脑上那张扭曲的脸有关系。
我跟太爷详细讲了讲老疯子的来龙去脉,专门说了说他后脑上那根凸出头皮的钉子。太爷皱起眉头,他经历的多,但对于旁门邪术之类的却不精通,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当年西去,总觉得留下我和四哥他们,能应付什么变故,但世事无常,最终还是把事情搞乱了。”太爷望着我,他的目光里有慈祥,而那种慈祥的背后,却总是有些让我说不出的情绪。
那种情绪,隐隐约约带着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出的埋怨。我从小跟爷爷长大,爷孙之情就不用说了,我是爹的亲骨肉,尽管那么多年都没见面,但父子血脉连心,他对我除了疼爱,没有别的。然而太爷就有些特殊,虽然是他的后人,可是毕竟隔了三代,他所流露的,或许才是陈家人对我真正的情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脑子一片混沌的时候,出现在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那道声音说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因为我,九鼎镇河的局面或许能固守一万年,不会这么早就爆发出危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用力的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人生里的经历一直是平淡又平凡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