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恐怖,不过河风一吹,臭味消散了不少,我揉揉鼻子,把衣角放下来,借机吸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候,那具孕妇的尸体来回摆动了两下,满头乱发被风吹散,顿时露出脸庞。我一下子惊呆了,这尸体被放的有点腐烂,一只眼睛可能在入水的时候受了伤,看上去像个黑乎乎的洞,很吓人。然而让我吃惊的并不是他的样子,而是别的。
这货看上去浓眉大眼,满脸的胡须,微微张开的嘴唇里都是干了的河沙。这分明就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会挺着一个大肚子?!
我惊讶的同时,这具尸体突然就扭动起来,两条腿剧烈的颤动了几下,胳膊像是上了发条的一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朝身后转了个弯。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是遇见了诈尸,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能在太阳底下诈尸的尸体,当时也顾不得多想,打鬼鞭抡起来就朝下抽过去。
噗……
一鞭子抽在那具尸体上,鞭梢啪的轻响了一声,紧跟着,尸体的肚皮突然就裂开了,从里面蹿出来一团小小的影子,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头发。那东西虽然不大,但是来的很突然,让我粹不及防,被它突然一抓,整个人顿时朝崖下坠了一截,差点栽下去。
就这么很短暂的一瞬,我看到那团小小的影子,长的有点像娃娃鱼,但是浑身乌黑,又有点像穿山甲,它的两只前爪有四根指头,几乎跟人的手一样灵活,把我的头发拽的很紧。这东西一直都藏在尸体的肚子里,猛然钻出来,带着一股腥臭的粘液,它的眼睛只有花生那么大,但是眼珠子血红,有一种凶光。
这东西比人灵活的多,拽着我的头发,身体悬在山崖下,使劲的朝下拖。它的牙齿像两排锯齿一样,密密麻麻,细密锋利,嘴里不断发出那种和婴儿啼哭一样的叫声。我被拽住头发,头皮都疼了,却突然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魈,肯定是水魈。我没有见过,只听爷爷讲过,前后联想一下,必然是这东西了。
在家乡附近的传闻中,黄河里的水魈都是不足岁的小孩子淹死后化出来的,经常潜伏在水道比较浅的河滩附近,它能发出和婴儿一样的叫声,借以吸引来往的船只。传说里面,有水魈的地方必有大鳌,水魈负责吸引船,大鳌则一下子把船掀翻,反正是很招人厌的东西。
民间传说有一定的依据,并不是完全胡扯,但也不能全信。后来我专门查过,水魈是一种两栖类爬行动物,正因为是活的东西,才敢在白天作祟。
我被紧拽着头发,想朝后面退,但是水魈的两条后爪紧紧攀着崖壁,身体几乎绷直了在和我僵持。我猛然一发力,忍着疼朝后一缩身体,水魈虽然凶,不过体型和体力都有限,被我用力拖到了崖边。
但是不等我喘过这口气,水魈另一只爪子就在我耳边抓了一下,这东西的爪子很锋利,经常趁半夜爬到岸边的石头上去磨,幸亏我闪躲的快,耳朵边留下一道不深的血印子,堪堪躲了过去。
然而我随手摸了一下,发现那道伤口流出来的血,有点点发黑,与此同时,一种隐隐头晕脑胀的感觉就顺着伤口,迅速蔓延到了脑袋上。趁着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我又猛然想起来,水魈喜欢随着浮尸到处游荡,而且在尸体肚子里钻了那么久,它的爪子,能干净的了?想到这个,我心里就一阵寒意。
大概就是那么几次眨眼的功夫,眩晕感更强了,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一样,想勉强站起身,却双腿发软。我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和水魈搏斗,那东西狡猾的和狐狸一样,就拽着我的头发,使劲朝山崖那边拖,我大口喘着气,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浑身的力气好像都随着小小的伤口流逝掉了。身体歪歪斜斜的滚了几下,立即就滚到了山崖的边缘。
水魈哇哇的叫着,借着我无法控制平衡的空挡,揪着我的头发不松爪子。我想甩脱它,可是身体完全就失衡了,稍稍一滚,立即觉得整个身子猛然一空,从崖边直直的掉落下去。
随即,我的脑子也完全空了,残存的意识告诉我,很快,我就会落到崖下的河水中,会不会摔死,会不会淹死,这不好说,但那只水魈就在旁边,我绝对不可能有好下场。然而身体已经坠下去了,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就在我急速朝下坠落中,山崖上挂着的那些尸体中间,有一具突然动了动,动作无比的快,两只手一前一后探出来。我虽然瘦,好歹也有一百来斤,再加上从上面坠落的惯力,一般人根本是接不住的。但是那具突然动起来的尸体力气大的有点离谱,就凭一只手,稳稳的抓住我的衣领子,另一只手则闪电般的抓住水魈,时间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
☆、第二十章 红衣老鬼
坠崖的时候,我的意识是恍惚的,只能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堪堪抓住了我,当时心里模模糊糊在想,崖边悬挂的都是尸体,怎么可能有一双手伸出来。眼皮子沉甸甸的,我使劲睁开,视线已经不清楚了,然而睁开眼睛的一瞬,我看到一具挂在崖边的尸体好像突然活了,就是它伸手抓住了我。
模模糊糊中,我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咧着嘴冲我笑。脑子完全是混乱的,我记不清楚在哪儿看到过这张脸,总觉得有点熟悉。被水魈咬过的伤口发作的很快,就在我将要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候,骤然间回想起来,是他!
黄河,硕大的石头棺材,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
就是他,红衣老鬼!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惊呼出声,我一直寻找的石头棺材,终于有了点眉目,但已经来不及再说一个字,脑袋一歪,整个人彻底昏厥了过去。
等我悠悠醒转时,已经是半下午,半张脸微微有点发麻,我睁眼看看,自己已经被抬到了河滩远处一片稀疏的榆树林子边上。
我呼的坐起来,转头一看,红衣老鬼正弯腰在不远的地方捡林子里的枯枝烂叶,他脱掉了那身红的和血一样的衣服,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件破烂外套披在身上,抱着一堆枯树枝走了回来。
对这个人,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尽管始终都在找石头棺材,但是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害怕,忍不住就暗暗的朝后面退了退。
“你这个娃子,笨的有点出奇。”老鬼丢下手里的树枝,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团刚刚被剥了皮的肉,道:“要不是老子刚从河里出来,挂到崖边去晾晾水,你是不是就他娘的蹬腿了?”
“你刚从河里出来!?”我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因为寻找爷爷的渴望强烈到了极点,我马上朝老鬼那边凑了凑,急切的问道:“那口棺材呢?石头棺材?”
“老子真有些疑心,疑心你是不是陈老六的孙子。”老鬼开始点火,把那些枯枝烂叶堆在一起,一边斜了斜眼,对我道:“你娃跟陈老六一点都不像,没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被水魈咬过的伤口没有大碍了,头脑也很清醒,我觉得老鬼好像不存在恶意,否则之前我昏厥的时候已经死过十次。所以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消失,索性就蹲到火堆旁边,想和他聊聊,问问具体的情况。
这也是我第一次离老鬼那么近,把他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他精瘦精瘦的,但是捂的有点面色发白,看不出多大年纪,似乎跟我爷爷是同辈人,却又苍老一些。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左右脸颊上各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身上总有一股微微的腐败的气味,带着阴森森的气息,就好像河边那种职业的捞尸人,常年和各种各样的尸体打交道,久而久之,自己也沾染了洗不褪的阴气。
老鬼显然认得我,知道我是陈六斤的孙子,这就方便了许多,和他交谈也不用拐弯抹角。
“老子刚出水,本来还想着要找你得费点功夫,没想到就是那么巧。”老鬼把那团洗剥好的肉架在火上慢慢的烤,我看出来那是水魈的肉,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当初第一次在石头棺材里看到老鬼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人,恐怖异常,然而真正面对面的和他坐在一起,才会慢慢的感觉,其实他没有那么可怕,他会说,会笑,尽管咧嘴笑起来非常吓人,却能让我知道,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找我做什么?”我顺势接着他的话问道:“我爷呢?他在哪里?”
“你爷?”老鬼呲牙一笑,脸上的刀疤和皱纹挤到一起,像一颗核桃,他翻动着火上的肉,道:“上工去了,至于找你,肯定有点事情。”
“我爷上工了?上什么工?”
“顶老子的班,老子已经在河里飘了五十年,该上岸换换气了。”老鬼笑着,但是那双几乎被皱纹包裹起来的眼睛,却突然深邃起来,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当时我还年轻,看不懂,等到很多年后仔细回想,才明白过来,那种东西,叫做伤感。老鬼咳嗽了一声,慢慢道:“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老子当年下水的时候,腰杆子笔直,现在,已经佝偻成虾米了……”
老鬼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了什么,当初爷爷遇到石头棺材的时候,虽然有点慌张,但现在回头想想,他那种慌张里面,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看样子,你是陈老六的命根子。”老鬼接着道:“我出河的时候,他专门让我找你,不为了别的,就为看看你现在活的欢实不欢实。”
“我爷,他在哪儿?”
“不要找了,找不到的。”老鬼翻翻眼皮子,道:“这个工,本来该你上的,但是陈老六把你看的比命都重,自己顶上了,老子不管那么多,陈老六叫老子找你,现在找到了,带你去做两件事,老子无事一身轻。”
我不肯死心,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到爷爷,我继续追问老鬼,但老鬼的嘴巴非常紧,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问的急了,他就有点躁,加重语气呵斥我道:“你个不知道屎香屁臭的娃娃!问那么多做甚!问清楚了,你能扛得住结果?”
我对老鬼本来就畏惧,他一发脾气,我就不敢再多嘴。老鬼喘了两口气,把差不多烤熟的肉撕了一半扔给我,水魈经常跟浮尸出没,那肉有股腥臭的味道,闻着就感觉干哕,但老鬼吃的很香。
“娃子,和你说。”老鬼吃光了肉,语气也变的缓和,道:“一只水魈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要是你知道什么事情,能保证这些事不被人从你嘴里掏出来?你没有陈老六的本事,陈老六也知道你这个孙子的斤两,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你也不要问。”
我被老鬼说的有点脸红,也有点想恼,但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今天如果不是老鬼凑巧在晾尸崖挂着,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然而,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从话语里我却能分辨出来,我爷爷的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和老鬼在这里坐着,他有点怪怪的,时常会望着远处的河发呆,一愣就是个把钟头。我很无聊,又不敢随便乱说话,两个人坐到天色发黑,他就站起身,道:“走吧,歇一晚上,老子带你去做点事,这是陈老六交代的,老子跟他还算有点交情,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老鬼一边说着,一边带我走,走了一会儿,我就依稀认出周围的地势,这个地方其实离晾尸崖不是很远,我们走的路线也是渐渐通往晾尸崖的。
“怎么还要去那个地方?”我觉得有些奇怪,问老鬼道:“还要做什么?”
“老子身上阳气太重,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拉来上工,晚上得找个死人堆睡觉。”老鬼道:“你就在下边睡着。”
老鬼说完就不出声了,我们一直走到晾尸崖,他蹭蹭就爬到崖边,然后抓着一条草绳坠到向河的那一面,挤在两具不知道吊了多久的尸体中间,夜里的风有点大,吹的尸体来回晃悠,一股股臭味扑鼻而来,但是老鬼仿佛呆的很安逸,几分钟之后,甚至还传来隐隐的呼噜声。
我躺在崖下,这一夜都没有怎么合眼,睡不着。小盘河村,爷爷,石头棺材,这些事情在我心里突然变的更复杂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熬了一晚上,天色还没有亮透,老鬼就从崖边翻了过来,抖抖身子,在河滩上发了疯一般的来回跑了几趟,等到头上微微冒汗,他才收住脚,趁着这个机会,我问他道:“我爷叫你带我去做什么?”
“陈老六让老子带你去翻几笔旧账。”老鬼一捏拳头,胳膊一甩,身体的骨节咯嘣嘣来回轻响了几下,道:“娃子,你知道绕梁沟子的抱柳村吗?那地方现在还在吧?”
老鬼一说绕梁沟子的抱柳村,我的心就砰的一跳,沿河两岸的人,估计没有不知道那地方的,抱柳村的名字由来已久,但黄河的走船人很少叫抱柳村,提到哪儿,人们总以鬼村称呼。
抱柳村的人都姓宋,整个村子是一个家族,从民国时候开始,宋家人就开始从事捞尸这个职业。在普通人眼里,捞尸是沿河两岸最神秘也最诡异的职业之一。那个村子据说常年都缭绕着一股阴气,而且宋家人本身就是个江湖中的草莽家族,这两年排教的势力那么大,却轻易也不会跟宋家人过不去。天高皇帝远,地头蛇就是王,偏远的黄河滩上,还没有吹来多少外界的风。
“走吧。”老鬼一声吆喝,漫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扯起嗓子,吼出那首我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巡河调子。
我不知道爷爷跟鬼村的人有什么旧账,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跟在老鬼身后,听着那苍凉的巡河调子,我骤然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杀气,让我顿时打了个冷战。
☆、第二十一章 抱柳村子
老鬼身上那股突然就迸发出来的杀气让我心里迟疑而且畏惧,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走了好半天,他吼完了巡河调子,回头看看我,皱起眉头道:“你这个娃子,有时候让老子看着烦气的很,怎么?一听要去抱柳村子就怕了?陈老六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孙子?”
“谁说我怕了!”我年轻,受不得人挤兑,听老鬼说的不客气,心里也微微有点冒火,一挺腰板,小跑着跟上他,道:“走就走!”
去鬼村的外人,没有不怕的,我心里不是那么安稳,不过怎么说,既然事情是我爷爷让去的,那就没错,他不会害我。
“这就对了嘛。”老鬼看我有点发脾气,随即就舒展眉头,咧嘴笑着,边走边道:“陈老六和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一身血性,老子也佩服的很,提刀追人三百里,不把对方剁了绝不罢休,你练练自己的胆子,不要给你们陈家丢脸气。”
我看着老鬼,心里有点无奈。这老货其实也贱的很,我好好的恭恭敬敬和他说话,他又是这又是那,横眉竖眼的拿架子,真要带着火气跟他顶撞,他倒很开心。这么想着,我干脆就把心里的那些畏惧和忌讳全部都丢下了,无遮无拦的跟他聊。
我很想多问问爷爷年轻时候的事情,我们陈家人丁单薄,在小盘河就扎根了三代,说起来算是外来户,对于家里过去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但老鬼说归说,一到紧要关头就岔开话题了,看样子,他不想跟我提及这些。
绕梁沟离这里不近,走陆路太慢了,到了半上午的时候,我们在河岸遇见了载人的船,老鬼根本不问价钱,带着我就跳上去。我琢磨着,老货从石头棺材里爬出来的,身上可能有钞票吗?反正我是穷的叮当响。那时候脸皮薄,生怕坐船到了地方没钱给船家,被人家说风凉话,所以私下里就问老鬼:“咱们坐船,你带着钱么?”
“钱?什么钱?”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