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个,我就头皮发麻,把其它念头都丢到一旁,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抓到。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九妹叉着腰在不远处笑了笑,道:“听人说你有点邪门,看样子真是,不过我倒真想看看,你的头皮究竟有多硬!”
“九妹,犯不上跟这娃子趟浑水,你先回船上去,我们兄弟留下来收拾他。”
看到他们的举动,再听到他们的话,我心里顿时一片雪亮,排教的人好像对这个村子有所忌讳,追到村口就不敢再跟进来了,徘徊不前。我不知道他们的忌讳从何而来,但只要他们不敢进来,我心里就多少踏实了一些。
下意识的,我抬头朝村子里面看了看,现在还不到午夜,村子的深处亮着星星点点的油灯光,但是看不到人的影子,估计村民都在家里窝着,准备睡觉了。排教的人不追进来,我也没必要闹的鸡飞狗跳,转身看看守在村口的九妹他们,然后调头就朝村子里走,我想着穿过村子,然后从另一个方向悄悄离开。
“你真不要命了!”九妹看见我义无反顾的朝里面走,立即跺了跺脚,喊道:“给我回来!咱们就是问你点事情,不会把你怎么样!”
“鬼才信你的话。”我一边走一边道:“排教的人,都不是啥好鸟。”
“混蛋!”
九妹还有一些汉子在外面骂,但我理都不理,穿过村子最外面那排低矮的草房。这个村子规模挺大,至少比我住的小盘河村大许多,不过整个村子好像都是那种用野草混着河泥晒干后搭起的房子,简陋的一塌糊涂。走了一段,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微微的感觉心慌。我就觉得,排教那些人的胆子一向不小,但是怎么会不敢进这个村子?
想着想着,我觉得脚底板升腾起一股凉气,一下蹿到心窝里,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是现在原路退回去肯定不可能,我就想快一点走,尽早离开。
接着走过了五六排房子,留在村口的那些排教人慢慢淡出视线,我嘘了口气,伸手一摸,满头都是汗水。走到这里的时候,眼前的草房子都亮着昏暗的灯光,本来,我还想敲开一家的门,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再问问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排一排低矮的草房子,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初开始不觉得如何,然而越看越有种无形的诡异气息,飘荡在四周。我打消了问路的念头,几乎一路小跑着继续走,抬脚转到另一排草房跟前时,我终于看见了人。
一个年纪很大的老汉,蹲在草房的门边,我估计这也是走了一辈子船的人,腰身佝偻了,脸被晒的黑黝黝,皱纹密布,一脸的褶子几乎挡住了眼睛,我看不见他的目光。老汉身边,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娃娃,也和老汉一样就地蹲着。
这时候的天气有些热,一老一小两个人赤着上身,像是在家门口乘凉一样。老头儿看了看我,一言不发,转而就低下头,摆弄着脚下两根杂草。倒是那个五六岁的娃娃,一副好奇的样子,抬眼看着我。这娃娃好像很久都没洗澡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一个木头雕出来的小人儿。
“大爷。”我站在旁边问道:“问个事行么?”
老头儿不答话,仿佛聋子一样,那娃娃也傻愣愣的抬眼一个劲儿的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让看的有点发毛,咳嗽了一声,强压住心里的慌乱,就想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吱呀……
在我刚要迈步的时候,另一间草房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脸白的像死人一样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年纪还不大,至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出门就蹲到门边,怀里抱着一个还没断奶的婴儿。一边抱着,一边轻轻拍,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随着这个女人的出现,一排草房的门接二连三的被推开了,从草房里走出来的人毫无例外的蹲到自家门口。我越来越感觉心慌,中间试探着找人问过,但是没人理我。这让我又尴尬又害怕,脚步踉跄着,一点点后退,想要绕过这排房子,还有那些怪怪的人。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到这儿做什么?”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终于开口和我说了句话,她脸上漠然,没有一点表情,不过抱着孩子的时候我能看出,她对怀里的孩子很怜惜,爱的不得了。
“我是小盘河村的,走亲戚,迷路绕到这儿来了……”我一看有人搭话,马上停下脚步,想跟对方再说两句,但是我的目光一瞥,无意中看到她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可是我看见小孩儿的半张脸完全烂透了,露着白生生的骨头。
那一刻,我让吓的差点叫出声来,蹬蹬的后退了两步,脚下被绊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一瞬间,那些蹲在草房门边的人都慢慢转过头看着我,我说不上他们的目光里有什么敌意,但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把自己笼罩住了。
铛铛铛……
就在我魂不守舍的时候,一阵破锣声从村子的西边传了过来,锣声非常刺耳,听着就让人心里长刺一样的不舒服。锣声传来的时候,那些正呆呆望着我的人立即被吸引了,一个一个站起身,朝着锣声发出的地方走。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那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慢慢道:“赶紧走吧。”
我顾不上答话,逃命般的调头就走,一口气越过七八排房子,有一条小胡同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死寂一片,我从这条胡同开始跑,跑到胡同尽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就在村子的西边,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看上去被人整理过,很平坦。
月光不明亮,但是我仍然能看到一个个身影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汇集到这片空地上。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慢慢的排成几排,我数了数,约莫有七八十人。
一盏油灯骤然亮了起来,空地的中间,竖着一根四五米长的木头杆子,拿油灯的人把灯挑到杆子上挂起来。他旁边有辆破旧的平板车,平板车上堆着成堆成堆的衣服。
这个人把灯挂好,然后抱着一叠衣服走到最前面那排人跟前,一个一个替他们穿衣服。人群里虽然有老人,但还没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但是没人出声,都老老实实的任由这个人帮他们把粗布衣服换上。
昏暗的月光下,老村旁边,一群人僵尸般的伸着手,麻木的换上崭新的白粗布褂子。那场景说不出的渗人,我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觉得村子里鬼气森森,多呆一分钟都是痛苦的煎熬,我躲在胡同的尽头,朝四面观察,想找到一条可以马上离开这里的路。
就在我想要逃走的时候,头顶的云彩被一阵风吹散了,月光顿时明亮起来,那个替人换衣服的人恰好转身到平板车上拿衣服,他转身的一瞬间,我的眼睛就顿住了,感觉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是金宝?村子里的金宝?我使劲揉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我心里清亮亮的,当时村子里出事,全村人被那条空船召去填河,金宝也去了,我使劲拉都拉不住。但是隔了这段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感觉诡异,但同时又忍不住的好奇,我站在原地,分辨了半天,金宝和我的岁数差不多,平时在村子里很熟,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我觉得自己不会看错,那个在月光下忙忙碌碌的人,就是村子里的金宝。
但是我不敢马上出去喊他,诡异的气息一直在四周飘荡。我静下心,趴在地上注视着那边。金宝的动作很麻利,不多久,就帮那些人换好了衣服。紧接着,换好衣服的人全部慢腾腾的调头走到空地的西段,在那边等着。
金宝肯定没有发现我,推着平板车朝这边走过来。这是个机会,我不想错过,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但我很想问个清楚。所以我悄悄的爬起来,等到跟金宝距离很近的时候,喊了他一声。
金宝被吓了一跳,当他看到我的时候,目光顿时直了,一下子丢掉平板车,转身就跑。
☆、第十七章 水洼地洞
“金宝!”我愣了一下,看见他转身跑,下意识的就去追,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去十多米,他不时的回头看,说实话,他怕,我也怕,当时全村人除了七奶奶,全部都填河了,我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金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完全是硬着头皮追下去的,金宝绕着村西头的空地朝北边跑了好远,我猛追不舍,渐渐的和他越来越近。
“水伢子!”金宝正在奔跑中,突然就停下脚步,他回头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淌泪了,冲着我大喊道:“非要赶尽杀绝是不是?”
“金宝,你在说啥!”我也随之停下脚步,被他的话搞的晕头转向:“你还知道我是谁,就不该说这样的傻话!金宝,看看我,我是水伢子,水伢子啊……”
“你从哪儿来的?跟谁来的?”
“就我自己,被人追的没办法,闯进来的。”
我们两个面对面的说了几句,和金宝真的很熟,三言两语的一说,他渐渐就安静了一些,朝我身后的黑暗中望了几眼,低头想了想,道:“水伢子,那些事,你真的不知道?”
“你说的我很糊涂。”我摇摇头,道:“我知道当时村里人都去填河了,我使劲拉你,可你跟魔怔了一样。”
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彼此之间是什么脾气秉性,谁也瞒不过谁,我不善撒谎,这一点金宝是清楚的,所以谈了一会儿,他的顾虑减少了,在原地揉揉眼睛。我不知道金宝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他好像被吓的不轻,尽管已经相信了我的话,可还是忍不住的犹豫。我没办法,继续跟他讲,讲我得罪排教的事。
“水伢子,我信了。”金宝点点头,道:“跑了那么久,还没吃饭的吧?跟我来吧。”
我笑了,心里感觉暖烘烘的,除了爷爷,还是有人挂念我的。
金宝带着我朝旁边走,在这期间,我认真的分辨过,通过各种迹象,我觉得金宝还活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这让我意外但又高兴。我们走了一会儿,看到两间孤零零立在村子边上的小草屋,这可能是金宝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搬到这儿了,而且刚才发生的怪异的场景让我觉得这村子透着邪气。
“金宝,你在这个村子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小盘河了?”
“在这儿……给人干活,扛长工。”金宝在前面带路,很快走到了草房边上,屋子里亮着灯,门也是虚掩着的,金宝一推开门,我就看到里面有人。
那是金宝的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的炕上。金宝媳妇看到我的时候,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我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在我的印象里,金宝媳妇是个勤快女人,过去跟爷爷巡河,偶尔打到鱼,巡河结束之后就提着跑到金宝家里,让她媳妇烧火炖了,几个人一起吃。
但她现在是怎么了?看着傻呆呆的,连熟人也认不出来了。
“金宝,这……”当着他媳妇的面,我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但心里就是觉得怪,忍不住看看金宝。
“这,就是我干活的工钱。”金宝闷闷的朝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接着,他弄了点汤面给我吃,顺便也给他媳妇喂了一些。吃过东西,我们两个蹲在草房外面,我心里的疑惑已经浓的和一片雾一样,搞不清楚的话会很不甘心。
“整个村子都空了,剩下七奶奶和我两个人,我们都没回村。”我道:“金宝,你这边呢?当时是看着你下河的,拉都拉不回来,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村子里其他人呢?他们在哪儿?”
金宝没有说话,我既然这样说了,他肯定会相信我的讲述,也就是说,他相信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水伢子,有的事,你知道了未必好。”
“不对,不知道的话,会更不好。”
当年的我,年少无知,总觉得遇见一件事,就要搞个水落石出,但是现在想想,真是傻的冒泡,人,有时候还是要糊涂一点,因为如果当你把所有秘密都弄个一清二楚的时候,可能就是对一切都彻底绝望的时候。
很多谜底,都是我们脆弱的心灵无法接受的。
金宝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忍不住又问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宝你说句话,村子里其他人现在都在哪儿?你知道不知道?”
“村子里其他人,都在。”金宝被问的没办法了,抬起头看着我,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突然发现他好像苍老了许多,我们两个年龄大小是差不多的,他就比我大个两三岁,但是隐隐约约的,我看到他额头爬上了几道皱纹,黑发间多了几根白头发。
“他们都在哪儿?”
“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来吧。”
金宝站起身,回去看了他老婆娃娃一眼,然后带着我朝刚才来的地方走。那片空地的一端,几十个刚刚换上衣服的人仍然死气沉沉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金宝没理他们,绕过人群,接着朝前走。我总觉得膈应,一接近这些人就忍不住头皮发麻。金宝对我说,没事,这些人不会怎么样。
走出这片空地,又走了大概半里地,就离开了村子。远远的,我看到了一片水洼,每年黄河汛期涨水的时候,河水往往会挣脱河道的禁锢,流的到处都是,遇见比较低洼的地方,河水就淤积在里面,形成这样的水洼,不过水洼的水是死水,过段日子就会干。眼前那个水洼约莫有三四十米长,水干的差不多了。
金宝一直带我走到水洼边上,用手在土里刨了刨,土只有薄薄一层,下面是一块很大的木板子。拿掉这块木板,就露出一个大洞,黑乎乎的。这个洞口一露出来,我腰里的打鬼鞭就好像隐隐约约动了一下,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气息让人从头到脚都感觉不踏实,但是里面太黑了,月光透不进去,我也看不到洞里有什么。
“进来吧。”金宝抬手举起手里的油灯,光线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地方,我看到那个洞应该是人挖出来的,从水洼边上斜斜的挖下去,一直延伸着,好像直接就挖到了水洼的正下方。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里发憷,尽管知道金宝不会坑我,但那股阴森森的气息真的让我感觉很不适应。
“有的事儿我说也说不清楚,说了你不见得信,自己亲眼看看,比我说一万句都强。”金宝弯腰钻进洞口,在前面举着灯,道:“村子里的人,都在这儿。”
“那就去看看。”我不再犹豫了,金宝已经把话说成这样,如果我再推三阻四疑神疑鬼的,那就是对朋友的不信任,会让对方心里憋屈难受。
从洞口钻进去之后,里面的洞就宽了,两米多宽,三米多高,人可以轻松的走过去。和我想的差不多,洞肯定是斜着挖到水洼下面去的,虽然洞里没有风,但一走进去就感觉很冷,好像钻到了一个冰窖里,周围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难闻的紧,让人感觉别扭。
我一边走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洞的长度,顺着洞走下去大概有十几二十米左右,眼前一下子豁亮了,空间变的很大,像一个地底的大屋子,长宽都有三四十米左右,和地面上水洼的面积差不多。里面很黑,金宝换了一把手电筒,光线照射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前面影影绰绰的站着许多人。
“他们都在这儿。”金宝依然慢慢的带路,走到这儿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正常了,那些人影子都靠着洞壁,一个挨着一个,站的整整齐齐。他们都穿着崭新的白土布褂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