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炫明深吸一口气,抽出随身的匕首,面不改色地划破自己的手指,在死去的那个士兵额头上画了一个圆形符号,一条弯曲的血线条贯穿圆形。
邱初一从工棚里拿来一大袋红米,默默地分发给周围的士兵。我握住手里的那把红米,如血般红艳,如逝去的生命般沉重。
左炫明也在负伤昏迷的士兵额头上画了同样的符号,不过这一次用的,是那个死去的士兵的血!
轻轻拉开伤兵的衣服,左炫明沾着死去士兵的血液,在伤兵身上画了很多玄奥扭曲的图案,这种图案我再熟悉不过,裸体男尸上的,汉奸坟场枯骨上的,都是同样的符文!
“啊咧古,啊咧古,啊咧和西玛,托拉斯也啦吗。。。啊咧古。。。”
左炫明低低地吟唱着这段旋律,这段我已经熟记在心的旋律,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涵义,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它所承载的使命。
苍凉悲痛的低低吟唱越来越大声,不断重复的歌谣就像仙山神林中的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心跳变成了伴奏,周围的士兵也低声跟着吟唱,显然这样的场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每个人都熟悉无比。
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凭着内心的直觉说出口的这句话,拥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我赢得几乎所有士兵的尊重。
付出生命的代价,扪心自问,你真的舍得付出吗?这一刻,我只有敬仰,我不再怀疑自己的直觉,这群人并未汉奸,哪怕真的是汉奸,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做出残害同胞的事情来!
广场上的歌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浩大的祭歌,悲痛的歌声似乎想穿越时空,将那个逝去的亡魂再次抓回人间!
纷纷洒洒的红米像一场血雨,落在广场之上。
担架上的小个子伤兵突然睁开了眼睛,面容坚毅,可眼中的泪水却无声地落了下来,死死抓着伙伴的手不曾松开。
小个子咬紧牙关,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就像唱着歌谣的战友给了自己无限的力量,小个子留着泪,将死去的战友扶了起来!
左炫明架起死者的手臂,将死者的一只脚放在了自己的脚面上,另一只脚放在小个子的脚面上,跟着小个子艰难无比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营房,每一步都像要将大地敲醒,震慑地府,让死者回归!
周围的士兵跟着圆心中间三个人的脚步,一步一踏,缓缓走向死者曾经居住的营房!看着被左炫明和小个子架着的死者,类似两人三足的步伐,像极了我见过的人偶!
只是现在的我不再疑惑,也不再震惊,揭开谜团的兴奋和成就感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久久无法平静的灵魂,跟着歌谣震颤着的心脏!
十几米的距离,足足走了十分钟,左炫明三人终于站在了营房门口,人群围成了扇形。
日本女人洋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制鬼面,像站在奈何桥头接引阴魂的孟婆,看着眼前站立着的左炫明三个。
“他叫什么名字?”洋子朝小个子问道。
“苏茂德,过了年就满十六。父亲叫苏起才,母亲叫李三娇。”小个子面无表情,但眼泪沾满了稚嫩的脸庞,下唇已经咬出了血水。
“以后你就叫苏茂德,你的父亲叫做苏起才,你的母亲叫李三娇。”洋子将手按在小个子的额头上说道。
“我叫苏茂德,我的父亲叫苏起才,我的母亲叫李三娇。。。”小个子低声跟着说道。
“我叫苏茂德,我的父亲叫苏起才,我的母亲叫李三娇!”洋子的手离开他的额头,小个子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大声地仰天大吼,撕心裂肺!
洋子将木质鬼面戴在了死者脸上,然后跟着左炫明三人走进了营房。
左炫明走出房间的时候,脸上多出了三道黑色的油彩,然后朝远山用尽力气吹了个响哨。
人群主动分开一条道,几分钟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风一般呼啸而至,到了广场之后又慢下脚步,极其有灵性地缓缓走到营房前,赫然是那银色的巨犬!
左炫明在巨犬头上抚摸了一阵,贴着他的耳朵像在述说着些什么,然后一人一犬走进了营房。
广场依旧沉默,等待着营房的门再次开启。
我突然在想,副队长邱初一的原名叫什么,广场上的每个士兵曾经换过多少次姓名。
日头已经高挂,每个人都暴晒在烈日之下,却没有一个人走动,甚至连汗水都没擦,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等着。
直到红霞染红了山顶,如血般。
营房的门打开。
小个子“苏茂德”第一个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右腿就像没受过伤那般有力,而他的胸口,一丝起伏都没有。
接着,左炫明和洋子也走了出来,手里的毛巾擦拭着手中的鲜血。我努力地将视线延伸进房间里,看到一只大瓦缸上的图案,以及上面的鲜血。
邱初一和几个队长默默的低头走进了营房,然后抬着包裹着尸体的棉被走了出来,默默地,一步一步,走向了汉奸坟场的方向!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看不清,虽然我第一次见到死者苏茂德,也第一次见小个子,但我总觉得,此刻的小个子,身体里住着的,是苏茂德的灵魂。
可是,小个子自己的灵魂又安放在何处?
血阳下沉,洋子默默地将各种刀具装进了一个精美的木盒,连同一根黑色石条和一大块黑色的油膏。
第二十六章
我想偷偷跟着下山,看看死去的苏茂德是不是真的被送进了汉奸坟场,可最终我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
烟很烈,抽进肺里烧得慌。
我很想好好睡一觉,管他醒来要面对什么东西,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躺在床上,我却无法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白天的一幕幕就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具下面有欲望,有痛楚,有算计,可现在的人已经麻木了,慢慢的,面具也就变成了自己唯一的脸。
在这里,我看到一群戴面具的人,可他们都活得很真,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才能展示出人的真实面目,我想,我应该继续待在这里,直到有勇气摘下自己的面具。
月白星稀。
我抽着烟,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大木屋,对于我来说,此时的左炫明和洋子像一道用复杂的数学公式掩饰着的IQ题,很难解开,又很容易解开,只是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
凌晨,大木屋悄悄开了一条缝,两条人影快速地走了出来,像大隐隐于市的圣者,步履从容,却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同一缕夜风。
我掐灭烟头,借着月光和依稀可辨的脚步声,远远地跟了上去。
左炫明和洋子一路无语,像隐匿于夜色中的暗影,而我凭着对洛泉山仅有的认识以及老爹记忆中的直觉,努力地跟着他们的脚步。
我就像一头困惑的驴子,左炫明就像悬在我嘴边的棍子上的胡萝卜,为了吃到胡萝卜,我只能不断的跑,直到筋疲力尽。
月夜追踪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视野受到极大的限制,而且对于地形,他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我很快失去了目标。
正当我拼命搜寻,恨不得自己化身猎犬之时,背后的毛孔突然一阵收缩,我本能地掏枪回头,手腕却传来剧痛,手枪被踢飞。
一条黑影直撞到我怀里,然后轻而易举地将我压在地上,一把尖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在我脖子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我引以为傲的近身搏斗技巧根本没能用上一丝一毫,面对突袭毫无反抗之力,可见此人比周修永还要恐怖。
“大哥,是我!”再不出声,估计我就要被割喉了。
“翰宰?”
刀刃离开我的脖颈,我看到了左炫明的方脸,以及紧拧的眉头,洋子在后面端着枪,瞄准着我的眉心。
“大哥,我。。。”我刚想出声辩解,左炫明却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跟我来!”左炫明压低声音说道,然后拉起我,快速地钻入了旁边的松林。
月光透过密密的松林,在地上留下淡淡的斑点。我跟着左炫明和洋子二人一直往山下走,这时我才发现他们二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包裹。
左炫明不开口,我也不好出声,三个人一路夜行,七拐八弯之后,我算是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最后终于在一个水潭前面停了下来。
隐藏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左炫明终于双手交握,放在嘴边,口中模拟发出猫头鹰的叫声,长长短短,听起来很随性,但重复了两三次之后,我还是听出其中有蕴含着一定的节奏和规律,应该是暗号没错。
左炫明和洋子瞒着山上生死之交的战友,深夜到此究竟有何目的?我刚想开口,却警觉了起来,周围的暗林中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有人正向我们靠拢。
黑暗之中,我依稀看到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鬼脸忽隐忽现,飘忽不定,而身子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像一个个人头漂浮在夜色之中,极为恐怖。
可看到神情淡然的左炫明和洋子,我突然有种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的安全感。
那些人走近了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一张张木质鬼面,如出一辙的鬼面!
十几个鬼面人突然现身围了过来,身子就像从树林中分化出来的一样,这等隐匿身形的本事简直匪夷所思!
我心底暗中数了一下,十三个鬼面人!
鬼面人腰间插着一把黑色长刀,看刀柄和刀鞘,赫然是武士刀的形象,而这些鬼面人竟然朝我们深深鞠躬,准确来说是向洋子鞠躬,因为洋子也同样鞠躬回礼。
难道这些都是日本武士?
我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提问的机会。
左炫明将我拉到一边,然后和洋子将身上的大包裹放在地上,朝鬼面人点头示意。
十三个鬼面人竟然将洋子围在了中间!
身材娇小的洋子此时穿着紧身皮衣,完美的身体曲线被衬托得淋漓尽致,面对鬼面人的围攻古井不波。
左炫明按了按我的肩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鬼面人将自己的武士刀双手奉给洋子,然后深鞠躬,退回鬼面人的围攻阵营。
洋子同样双手接过武士刀,然后将刀平举过头,突兀地拔出了那把武士刀!
白月光之下,武士刀折射着淡淡的白芒,锋利无比,娇小的洋子瞬间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与泡茶时的温婉贤淑判若两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鬼面人突然抽出武士刀,低身半蹲,双手紧握刀柄,刀刃高举过顶,直指星空,低喝一声,刀刃就像架着直尺画线一般精准地砍向洋子!
对于冷兵器,我实在是门外汉,心里不由替洋子捏了一把汗,眼看着武士刀就要像砍西瓜一般砍到洋子头部。
淡然的洋子终于出手,手中武士刀带着一丝诡异的银光,轻轻搭在鬼面人的刀刃上,身子如同游鱼一般往旁边平移,武士刀顺着鬼面人的刀刃斜削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洋子的武士刀已经砍到了鬼面人的脖子上!
我心中低呼,可鬼面人并没有血溅当场,原来洋子砍到鬼面人脖颈之前扭转了刀刃,武士刀的刀背轻轻贴在鬼面人脖颈之上,胜负立判!
我倒抽一个口气,没想到娇小玲珑的日本女人洋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用刀高手!也不知整个兵营里隐藏着多少同样级别的各类高手!
落败的鬼面人深深鞠躬,退出了围攻圈子,然后其中的两个鬼面人同时挥舞手中武士刀朝洋子攻了过来!
这一次我连洋子如何出手都没有捕捉到,只看到洋子的刀刃化为丝丝银光不断闪耀,刀锋相交的锵锵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同时进攻的两个鬼面人很快落败,接着是三个鬼面人一起上,四个,五个一起上!
洋子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夜色之中,全身近乎只化为一道刀光,只留下久久的震撼不断在我内心深处回荡!
十三个鬼面人又退回对面,站成两列,左炫明这才站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是我最精锐的战力,时机成熟之际就是你们拼命之时,想活,就给我往死里练!只有自己,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鬼面人颇为默契地同时点头。
“翰宰,既然你发现了,那就算你一份。”左炫明抽出一个鬼面人腰间的武士刀,举重若轻地倒捏刀剑,刀柄递到了我面前。
“大哥。。。我。。。”我想说些什么,我想跟他说,就算我练刀术,刀刃也不会指向自己的同胞,但看到左炫明的眼神,竟然又觉得他绝对不会训练如此精锐的鬼面部队来对付自己人。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握住了刀柄,刀比想象中要重很多。
“他不行。”洋子挑衅地笑道。
“他行。”左炫明朝我投来鼓励的眼神。
或许被洋子的挑衅激怒了,我也学着鬼面人的架势半蹲身子,武士刀高举过顶,刀剑直指天空。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却感到自己手中的刀成了主宰他人生命的杀戮之刃,无穷的杀意顿时充斥我的心灵,就像刀里蕴含着一股使人狂暴的魔力!
“学得倒是蛮快,可惜,还是不行!”洋子依旧一副嘲讽的笑容,我彻底地怒了!
低喝一声,我的刀刃势大力沉地直劈洋子头部!
闪电呼吸之间,我的刀刃却偏向了一边,落在洋子肩头之上,离她的肩膀只有几寸的距离!
不是因为洋子有护身的魔力,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动!
她没有任何动作,我一刀下去势必让她血溅当场!
就算是真刀实刃的搏杀练习,也没必要搞得生死想对啊!
可洋子依旧保持着嘲讽的笑容,似乎在向左炫明说,看吧,这小子真的不行!
“刀,不是用来练习的,是用来杀人的!我只有在感觉到你真正动了杀心,才会陪你玩,否则你连陪我玩的资格都没有!”洋子的话彻底激怒了我,虽然左炫明露出满意的笑容,但我感觉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我再次出手,这一次却没再留手,刀刃毫无停滞地劈下!
因为之前看过鬼面人跟洋子对抗,在洋子的刀刃没搭上我的刀锋之前,我的刀刃就改变方向,下劈变成斜削。
洋子冷哼一声,头轻轻后仰,堪堪躲过我的刀刃,然后手中武士刀突然发力,我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武士刀的刀背已经冰冷地贴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完败!
难道是我学着鬼面人的招式,而洋子清楚鬼面人的招式,所以才轻易克制了我?
想到这里,我挑开洋子的刀刃,就像打架斗殴的混混流氓,手中武士刀胡乱挥舞砍劈,根本就毫无章法招式可言。
可不管我怎么进攻,洋子的武士刀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我的刀锋轨迹,然后轻飘飘地将刀背架到我的脖子上!
我感觉彻底被戏耍,发了疯一般用尽全力挥砍起来!
“杀意够了,招式差得一塌糊涂,呵呵。”左炫明低声说道。
我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而洋子却淡然轻笑,就像一个成年男人在逗一个小女孩玩耍!
第二十七章
面对着将武士刀缓缓放入刀鞘中的洋子,我只是在想,左炫明将这个日本女人留在身边的动机。动机永远是揭开真相的第一要素和选择,训练武士,养巨犬,山上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的兄弟,左炫明这件大事到底大到什么程度?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自从进入这个幻境,我就变成了一个看客,像坐在观众席上突然被拉上舞台,木偶一样被剧情不断催着走,然后置身事外一般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左炫明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暗暗点头之后带着我走进了密林。
我一路很用心地记忆周围的地形,甚至暗中在树上留记号,弯弯拐拐走了大半个小时,鬼面武士和洋子都轻车熟路到像回家一般,不过我很快就懵了方向。
感觉自己正通往一个隐藏在深山中的桃花源,我甚至一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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