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拔下自己的刀,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
兰科纳拖着卡莱一直走进甬道里去,这更令南加不满,几乎要愤怒地咆哮起来:“兰科纳,管好你手下的人,把那些疯狗全部关起来!”他的头发刺猬一样根根倒竖起来,黑白错杂,显得非常怪异。
南加在第一次海湾战争时便追随红龙,最擅长伏击战,曾被阿拉伯半岛电视台誉为“阿拉伯的隆美尔”。当然,这是一种严重的谬赞,假如他有当年隆美尔的军事指挥能力,也就不会被联军地面部队打得节节败退,三天之内丢掉二十五处阵地了。
“沈先生,早听过你的大名,当红龙准备在亚洲范围内挑选妇科医生时,你是大家力保的首选人物。不过,现在你到这里来,那个‘保龙计划’是否还能顺利执行?”南加下了台阶,整了整军服,才郑重其事地跟我握手。
“当然,对于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南加将军,我早说过,沈先生与麦义接洽后,已经安排好一切。你们的任务,不是关心这些外围的杂事,而是潜心蛰伏在此地,等待红龙的最终召唤。”方星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题。
我的确是与麦义“接洽”过,但最终结果却是他被格毙当场,怀有红龙后代的孕妇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被狙击手射杀的假孕妇。
“一切都会没事,南加将军,谢谢你的夸奖。”事到如今,我只有帮方星一起做戏。
南加将军的独眼里射出精神奕奕的光芒:“那就好,红龙之光,将永远照耀沙漠,照亮海湾之水——”
他的话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前江湖上的几大邪教,无一例外地喜欢玩弄这种华丽的辞藻,向最高领导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不过,邪教终究是邪魔外道,总有一天会灰飞烟灭,成为世界的笑柄。
“联络官,对于鬼墓存不存在第五层的问题,你和沈先生怎么看?”南加走向那本该有石龛的墙壁前面,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着。
方星皱了皱眉,冷静地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们商量了另外一个结果,假如近卫团的人持续出现诡秘异状,不如暂时把这批人调入三层驻扎,将第四层完全空出来,顺便封闭进入四层的阶梯,你看呢?”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却有“掩耳盗铃”之嫌。
南加“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做为隐蔽部队的最高统帅,失去了外界信息联络后,他已经成了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的又聋又瞎的残疾人,对很多事都会产生错误的判断。现代军事专家太依赖于分析现有的消息和数据,一旦失去这些外部资料,立刻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
“我累了,再见,将军。”方星拍拍我的肩,我会意地向南加点头告辞,背着她踏上台阶。
“他们的‘无线电通讯管制’真的得到了严格的执行?”我必须得确认这一点。
“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严格执行,你注意看的话,这里连最基本的电话线路都没有。要找人的话,除了电铃,就是派人转达。早期活跃在阿富汗地区的恐怖分子之所以能够屡屡躲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闪电搜索,就是占了通讯方面的便宜。他们可以利用购买自俄罗斯的无线电信号接收机,成功地截获美军的作战命令,从而自由合理地选择是打还是逃。伊拉克人应该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而不是国家公园里的野战游戏。”
方星的回答非常明确,这也就验证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群人连红龙的被捕都不知情,以为此刻他们的领袖仍然活跃在阿拉伯世界里。假如一直隐藏在此,过几年出去,他们大概连战后重建的伊拉克都不认识了。
世界形势变化太快,很可能几年后美国与伊拉克已经成了友好国家,人民自由通商,美国的各大品牌为战后城市带来夜以继日的巨大繁荣——“那将会成为一出悲剧,海湾战争的悲剧。一群为国家而战的人,突然发现他们熟知的祖国已经面目全非,成了另外一个大国的美丽附庸。”
我的心情再次变坏,沉默地向回走。
“为什么不问问我,最终目标是什么?沈先生,上一代不断地教育我们,随机应变,事急需变通。我们要进入鬼墓,就无法绕开这些士兵,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因为我们不像唐枪那样,只凭一个四十厘米直径的盗洞就能深入几百米之下。我们必须认清形势,沈先生,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请你斟酌处理吧。”
方星变得异常焦虑,可能是目睹了卡莱的异变之后,更加认识到形势之糟糕,出乎自己的预料。
我们回到第二层,兰科纳已经为她和无情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小房间。
“要不要去看看无情?你现在很需要好好看看她,而且要看清她——”方星话里有话,从我背上挣扎着跳下来,走入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她举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玻璃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沈先生,我从十六岁闯荡江湖,一直是千里独行,从不跟人合作。如果你愿意,将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伙伴。”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反问:“你会帮我救唐枪出来吗?”
很多时候,我会把别人的生死看得非常重要。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出身清白的医生,正因为了解到死亡的可怕,才更珍惜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每一条生命。
方星一笑:“你很担心他?其实,母亲一直教育我,比死亡更痛苦的是好朋友之间的背叛。你可以全力抵抗死亡的威胁,却永远防范不住朋友的背后一刀。沈先生,你虽然生活在港岛多年,对于江湖上的诡诈变化了解得还不够深,我说的有道理吗?”
“我只有唐枪这一个朋友。”我淡淡地回答。
我们之间的连续对话变得答非所问,彼此心里都存着很多顾虑,没法把话说得足够透彻。
“我答应你,助你救唐枪,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什么?”我心里的石头落地,马上变得浑身轻松。
“假如再出现卡莱发疯的那种失控局面,我要你第一刀就取对方性命,绝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沈先生,我很明白你之所以迟疑出手,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体剧变是不是装出来的。刚才,几秒钟之内死了四名士兵,你的试验目的达到了吗?”
方星冷笑了两声,返身走进去,那扇玻璃门紧随着徐徐关闭。
“试探你?考验你?”我无奈地摇头苦笑。用人命来做试验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方星失态、卡莱失控时,我明显地感觉到甬道之内杀机四伏,仿佛有几千头怪兽沉潜于黑暗之中,随时都会扑上来择人而噬。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我叹息着推开无情的门,缓缓走了进去。
第八章 一沾即死的致命毒药
这是一个仅有四米见方的单人房间,室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如同港岛普通公寓楼里的最小单位。
无情斜倚在床头上,手里捧着一个笔记簿,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她的腰部以下,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张草绿色的军用毛毯。
“脚伤好些了没有?”我把自己的声音放缓到最柔和的地步,因为她不仅仅是个病人,而且是唐枪的妹妹。
“还好,谢谢沈先生的关心。”她的态度很客气。
我在床前坐下,看到她的笔记簿上绘着一张路线复杂的地形图,很多地方,用重重的阶梯线标示出来,应该是对应着曲折回环的大段楼梯。
“哥哥已经失踪了很多天,我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记忆描绘他以前讲过的鬼墓地形。现在,最令我困惑的是,那甬道里的情况与他说的大不相同,是否我所听到的鬼墓内部情况,也会有所改变?”
她把笔记簿递过来,那是一幢宏大的五层建筑,平整宽阔,但却不是阿拉伯地区的建筑风格。
“这不是鬼墓,假如唐枪去过的地方是画上这样子,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搞混了。无情,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那个邀请唐枪和冷七盗墓的怪人,说的难道就是画上的这地方?”我的思想一下子变得迷惑起来,因为她画出的是看起来相当正常的地上建筑物,而不是埋藏在沙漠里的地下坟墓。
我在脑海里急速清理着自己的思路:“唐枪深入大漠,为的是替那神秘人物取得鬼墓下的所罗门王封印。他和冷七也确确实实因为鬼墓的事而遭到不明身份的杀手追袭,现在冷七不知所踪,而他很有可能是困在鬼墓之下。另外一边,红龙麾下的特别近卫团和共和国卫队师全部经由秘密通道匿藏在鬼墓的二、三、四层里,等待绝地反攻。最大的可能是,唐枪与伊拉克人进入的是鬼墓的不同部分。”
既然三、四两层能容纳下几千名士兵,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伊拉克人还有没发掘到的特别空间?譬如我和方星一直在讨论的鬼墓第五层?唐枪的盗洞又是通向哪里,是不是直接进入了第五层?
在幻觉中,唐枪曾经提到过“五重鬼楼”的名字,难道就是无情笔下画的这个?
“沈先生,哥哥说,那神秘人物指出,所罗门王的封印就在五重鬼楼的飞檐上。哥哥曾经进入过超过六十个以上的古墓,但却从没遇到过墓中有楼的个案。所以,倾尽他所有的想像力,也没法在脑子里构建出那里的场景——”无情在图画的侧面添上了“五重鬼楼”四个小字,咬着签字笔的一头,皱眉沉思。
“六十个古墓”这一数字,是唐枪在比较谦虚的情况下列出的。其实从他出道至今,成功进入的古墓应该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个之间,只不过有些墓穴已经被这一行的前辈高手进入过,没有太大的收获,他也就懒得提起了。
“无情,我曾在幻觉中听到过唐枪的声音,他说自己被困于‘五重鬼楼’。你是他的妹妹,有没有这种心灵感应?”我不想因为某个人的唯心想法造成对其他人的误导,必须地小心谨慎地再三求证。
“沈先生,我之所以从港岛急急忙忙赶赴伊拉克鬼墓,就是因为有了那种强烈的预感。不过,真正进入这里后,那种感觉反而消失了。我试着拨打过他的卫星电话,完全是盲区反应,等到我也坠入古井后,自己的电话也没有通讯信号了。”她向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随手丢在桌子上。
我忽然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南加与兰科纳的手下藏在这里,是严格杜绝使用无线电设备的。我甚至怀疑,他们已经把所有可能产生通讯信号的仪器摒弃在古墓之外,彻底地消除了隐患。无情拨打卫星电话时,会不会成了美国搜索部队的路标?
一招不慎,将关系到几千人的生死,这种状况下,几颗毒气弹抛下来,只怕顷刻之间便会夺走这一大批伊拉克士兵的性命。
“以后再也不要拨打电话了,那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我替她关了电话,把电池部分摘下来。
无情看着我做这一切,嘴角渐渐浮起了微笑:“沈先生,你真是周到细心,连这种芝麻小事都全面考虑到。哥哥跟你相比,简直粗枝大叶得不像样子,其实冷七经常提醒他,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但他仍然改不掉大大咧咧的习惯。”
军毯的一角掀了起来,我替她重新盖好,顺便检查了一下石膏的密合程度。我们三个处于伊拉克人的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都要准备杀出去跑路,如果她的脚伤恢复太慢,无疑会成为我和方星的包袱。
无情害羞地缩了缩脚,难为情地胀红了脸:“沈先生,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谢谢你从那险境里救我上来,而且一路背着我进入这里。”
她在港岛与方星双枪对峙时,流露的是性格中野蛮粗犷的一面。其实每一个独闯江湖的女孩子,都不得不被逼着给自己塑造一层坚硬保护壳,无情如此,方星也是如此。当她们回到亲人身边时,这层伪装不知不觉中便交卸下来,回复女孩子柔情羞怯的一面。
我从笔记簿上撕下那种图画,准备去找方星商量。
无情脸上的红晕退去,从笔记簿的最后面撕下另一张纸来:“沈先生,这里是哥哥在瑞士银行的账号和密码。如果找不到他,我也不想出去了,永远留在鬼墓下面。”
我怔了一下,对这样的重托有些犯难。唐枪痴于盗墓,历年来盗墓所得极多,银行里的存款至少过亿。
“请替我收好,沈先生,你是哥哥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或者,等有一天我和哥哥同时出去,你再交还我们。”无情婉转地恳请着。
我苦笑一声,折起那张纸,放入贴身的口袋里。
出门时,我能感受到无情正在用心地凝视着我的背影,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
“为了这份重托,我也得竭尽全力把唐枪救回来,否则,这一辈子就无法心安了。”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仰面大口吐气,把憋在心里的悒郁全部呼出来。
卡莱的精神失控给了我某种启发,按照南加所说,同样的诡异事件一直都是发生在居住于四层的近卫团人马中。看来真的需要彻查四层的所有空间,从那里着手,找到怪事的发源地了。
我敲了敲方星的门,她几乎是应声开门,脸上带着无法琢磨的微笑。
“方小姐,我找到一些新的资料,请你看一下。”我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画,但她横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请我进去的意思。
“是无情小姐的大作?”她的语气很古怪。
我点点头,她忽然冷冷地一笑:“沈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无情小姐的伤势有些与众不同?像你所说,她为了追逐一只黑猫而坠入陷阱,两只脚踝都受了重伤,现在应该是行动受限,只能借助于轮椅。但是,我用微型监控探头观察到她曾脚步轻盈地在房间里踱步,并且能在门口有轻微动静时,一个箭步闪到门边,然后用‘细胸巧翻云’的轻功身法倒飞到床上去。”
方星的监控功夫早在港岛时我就见识过了,想不到她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这些微型设备。
“细胸巧翻云”是一个需要足尖、脚踝、膝盖、腰椎四个部位同时协调发力的动作,放在平时,无情完全能够轻松做到,但现在她的脚踝重伤,脚尖无法发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她在诈伤?”我皱着眉反问,一种僵硬对立的气氛在我和方星之间弥散着。
“你说呢?”她丝毫不在意我的怀疑。
我检查过无情的脚踝,的确是严重挫伤,两条主筋肿胀得很厉害。如果无情诈伤,这又是为了什么?
“沈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有没有隐隐约约感到,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导着整个事件的步进发展?麦义等人的死、黑色石头的出现、活佛中毒、唐枪和无情先后失踪,甚至是萨坎纳教接二连三的挑衅行动,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穿着,而线的一头,就是指向这座沙漠中的鬼墓。简单说,是有人要我们进入鬼墓,才设置了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铺设一条明显通道给我们。而你和我,就像科学家笼子里最聪明的小白鼠一样,沿着奶酪的碎屑,一路前进,到达了这个看起来像是终点的地方。”
方星的话冷静而犀利,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我们,好像是棋盘上的两枚棋子,正在被人缓缓驱使着,走向未知的目的地。沈先生,我们当前最需要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