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的脚步顿了一顿,皱着眉头低语:“如果艾吉他们的监视工作毫无疏漏的话,绿洲里的人要想神奇地消失掉,如果上天无路,那就只能寻求‘入地’的门户了。”
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借这个亲昵的动作,打消她的恐惧感。
白骨之井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恐怖,但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汲水井而已,只不过是穿凿附会了那些诡异传说后,才在人们心里增加了沉甸甸的份量。同样的井,在全球各地的大小城市里多如牛毛,不可胜数,也就丝毫没有神秘感可言了。
走到井边之后,我一边轻轻松松地笑着,一边探头向下望。井口到井底的高度大概在十六七米的样子,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黄沙。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口干涸的水井。”这种印象,与脑子里的资料非常吻合。在我看来,就算遵从方星的意思,今晚赶往鬼墓绿洲,得到的结果也会与此相差不远。
井口的直径为四米,笔直向下的井壁完全是由青石砌成,然后用灰色的高强度水泥嵌缝,丝毫看不出有可疑之处。
方星揿亮了一支电筒,向井底照下去,只能望见遍地黄沙和整齐完好的井壁。
“你说,无情会不会跳下去之后,把自己藏在沙子里,躲过营地里的追杀?”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继续一丝不苟地观察着井壁。
我追随着她的思路,随即用力摇头:“应该不会,跃进这样的井里,没有外援的话自己根本无法爬上来。就算她具备最高明的壁虎游墙功,但在垂直的零度角井壁上也无法施展。她是聪明人,跳井而死和战败而死,肯定会选择后者。”
她是唐枪的妹妹,性格中当然应该带着唐枪的某些行事特征。我只不过是按照自己对唐枪的判断,来推算无情的做法。
“又或者,沙子下面埋藏着某个秘道,她借秘道离开了?”观察了五分钟后,方星失望地关了电筒,疑惑地向四面眺望着。
我不想故意反驳她,但这些想法,只适合第一批到达疯人镇的探险者们去验证,但是到今天为止,穷极心思探索疯人镇的队伍已经超过五十支,该想的、该做的、该挖掘的,那些人都不止一次地做过,就算我们再做第五十一次、五十二次,都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算了,我只是对这口井充满好奇而已,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尸体能告诉我们什么吧——”她自动否定了自己的提问。
要想到井下看看,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有一根二十米长的绳索,下坠到井底,然后再抓着绳索爬上来就行。
“美女,我的人已经下井看过了,既没有金砖金条,也没有玉器珠宝,什么都没有,连个脚印都没有。”艾吉平端着双枪从草屋后钻了出来,如临大敌之际,也没忘了色心大动地向方星瞄上好几眼。
“那么,在你看来,我们的中国朋友会去了哪里?特别是在你们无微不至的监视之下?”方星冷笑起来。
“她?她大概像只沙漠地鼠一样从地下逃走了吧?”艾吉向西南面指了指。
他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既然无情是一路向西去的,目标直指鬼墓,当然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不知道黎文政是怎样想的?”我牵着方星的手往回走,把艾吉丢开。
黎文政已经在石凳上坐下,木然地瞪着那些尸体,广场上只剩下他自己和六辆空空如也的吉普车。
“黎先生,有什么发现吗?”我向他打招呼。
方星取出放大镜,在摆在最外围的尸体前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人颈上的伤口。
黎文政摇摇头:“没有,一刀毙命,准确地割开喉管,不多费一丝力气,对小刀的控制随心所欲,就像一名完美的屠夫。在那种状态下,被杀的人既没有呼号反抗,更不会出声示警,从第一个杀到第十个,大概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艾吉他们太大意了,只笼统地以为没有枪击交火就是一切安全,冷战时期,再沿用那些老套的战术理论,实在是太愚蠢了。”
即使在批评别人的错误时,他的声调仍然平静冷淡,仿佛是军校的导师在课堂上剖析战斗实例。
“凶器竟然是一柄改造过的老式剃刀,你看,凶手杀人后,顺带在这人衣领上抹掉了刀刃上的鲜血。”方星指着尸体身上的绿色方角小翻领衬衫,果然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用剃刀理发的人在大城市里已经绝迹,只有在偏远地区还偶尔存在。以此做为武器的更是罕见,至少我相信无情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凶手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掉第一批进入疯人镇的旅行者,当然也会对我们下手,所以,黎先生,请下命令让你的人集中起来,免得遭到对方的袭击。”方星的建议深得我心,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而已。
黎文政又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诱饵。”
夕阳刚刚落下,绿洲里忽然升起了淡淡的雾霭,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枪,缓缓地退出弹夹,托在掌心里,长久地凝视着,仿佛那是一件珍贵之极的艺术品。
方星又要张口询问,我及时做了个手势制止她。
“诱饵”这句话含义深刻,第一层意思,黎文政要用艾吉等人做饵,把杀手钓出来,一举格杀;第二层意思,我们所有的人也是一种饵,大张旗鼓地寻求鬼墓的秘密,把所有关心这件事的势力全部吸引住,被都南察的后援部队一网打尽。
明知是饵,我和方星却不能不来,这种在夹缝里生存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枪,不知道黎先生的枪法是不是也像刀法一般高明绝顶?”在他这样惜字如金的人面前,我对激将法并不抱太大信心。
“不过是杀人工具而已,何来高明不高明之说呢?我们应该尊敬的,是那些已经被杀或者即将被杀的生命,而不是这些冷冰冰的工具。”他答非所问地将弹夹重新推入弹匣,举枪向着远处的一棵沙枣树瞄了瞄。
“如果换了是我,宁愿留对方的活口,从他嘴里,至少能知道疯人镇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方星不满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胆量、勇气、身手无不具备,杀死他的可能性不到八成,活擒的难度更大,没有必要。”黎文政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着。
“一个?还是几个?他在哪里?他们在哪里?”方星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黎文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不过却是淡淡的苦笑:“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一个变数连着另一个变数,环环相扣,无休无止。方小姐,出发之前我就明白,这是一次非常艰巨的任务,不过,我没有其它选择。”
他凝视着草屋那边的薄雾,又一次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艾吉和其余的十八人陆续走回来,所有的汇报内容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毫无发现”。
黎文政冷淡地下了命令:“就地宿营,严密戒备,设置一小时轮岗的双人警戒哨。”
从地图上看,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绿洲是在东面二十公里之外,按常理来看,暂时退出疯人镇,去那里过夜才是最稳妥的。
艾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这个鬼地方到处都好像有敌人埋伏着,不能多停。我建议,暂且撤离,有什么事,明天接着干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陷于险境。”
另外的十八人脸色都很难看,一刻不停地左右张望,双手始终紧抱着冲锋枪,精神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他们当然赞成艾吉的决议,先摆脱这里再说。
“有鬼、有敌人?你可以现在就去把他们找出来,亲手干掉他们。刚才,你们每一个人都报告说,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那么究竟是在害怕什么?我已经下过命令,同样的话绝不会重复第二次。”
黎文政逼视着艾吉,他的身体虽然瘦小,但气势却强大无比地压制住了对方。他们之间,隔着十具衣饰各异的尸体,越聚越多的雾气将气氛渲染得无比诡秘。
第九章 午夜流沙,割喉惨事
“咳咳——”艾吉倒退了一步,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其余的人跟着他同时倒退,仿佛是被黎文政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给逼住了,身不由己地后退趋避。
“好,就听你的,今晚留在这里。反正……我们兵强马壮,不怕任何人。”艾吉强颜欢笑,及时妥协,化解了这场矛盾。
黎文政冷漠地点了点头:“大家都是为主人做事的,成功了都有奖赏,失败了都会受罚。我所做的,不过是在为你补窟窿,希望今晚能有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绿洲里的雾气带着某种淡淡的腥气,近处黑魆魆的灌木丛时时随风摇动,仿佛藏匿着无数妖魔鬼怪。
队员们在广场上燃起了两大堆篝火,从车厢里搬出啤酒、压缩饼干和各种真空包装的肉制品,默默地喝酒吃肉。火光照在这群人脸上,个个都显得既紧张又疲惫,即使是在仰面喝酒的时候,一只手也紧握着枪柄。
温度正在急剧下降,虽然已经搭建好了临时帐篷,并且每个人都分到了鸭绒睡袋,但相信今晚这一觉,注定是非常难熬的。
“我总觉得,这绿洲里还有某个地方是没搜索到的,正因为如此,所有到达这里的人,才没有真正找出疯人镇的秘密。”方星坐在悍马吉普车的顶上,手里握着一罐百威啤酒,面向西南方。
我站在车旁,默默地听着她的自语。
“沈先生,我敢说在鬼墓那边,也存在同样的情况。每个人都知道,鬼墓下面埋藏着传说中的宝藏,各路高手纷至沓来,在鬼墓附近掘地三尺,做过无数次地毯式搜索。所有的人,都无法破门而入,最终悻悻然空手而回。他们,连‘门’都找不到,根本谈不上能不能进入了——”
她一直都处于神游物外的自言自语之中,下巴枕在膝盖上,头发洒脱飘逸地垂落在胸前。
“那么,门在哪里?”我长叹一声。
伊朗的每一寸国土都曾属于一手遮天的“红龙”,在这里,他可以尽情行使自己的特权,假如连他都无法揭开鬼墓的秘密,其它势力就更是无计可施了。像伊拉克这样的总统独裁国家,每天都会发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冤假错案,各种政府公文都是在“红龙”的亲口授意下出台的,是对是错、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所以,就算各国间谍机构窃取到伊拉克的国家机密资料,其正确性也无从判断。
也许,鬼墓的秘密早就成了“红龙”的囊中之物,只是不向外界披露罢了。随着伊拉克原政府机构鸟兽星散,几十名高官或被处死、或神秘失踪,那些本属于高层独享的秘密,都已经被永久地带入了坟墓里。
方星摇头苦笑:“或许,应该问问唐枪、冷七、无情他们?那石板画来自鬼墓内部,他们理所当然早就找到了那扇神秘的‘门’。”
她的预感之中,有一扇通向黑暗世界的秘门,已经为无情而开。只是现实世界里,那扇门究竟位于什么地方呢?
“井?”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子。
“等一等,方小姐,请等一等,我发现了一个疑点——”我抬起双手,用力按在自己左右太阳穴上。在井边遇到艾吉时,他说的话里面有“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一句,井底都是沙子,只要有人踏上去,绝对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派人检查白骨之井时,下面没有脚印;我和方星向井底观察时,沙面上也没有脚印,这一点说明了什么?应该是表明——“从凌晨到现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沙子被某种力量动过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流沙吞没了脚印?”方星一个翻身跃下车顶,随手将啤酒罐丢进灌木丛里,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芒。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在流传最广的疯人镇传说中,那井里曾经突然涌出过怪蛇,这一次,假如流沙再次出现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我们再过去看看?”方星显得跃跃欲试,仿佛在黑夜里困顿了很久的旅人陡然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我打开车门,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盘应急绳索,足有三十多米,又把驾驶台上方别着的两支强力电筒取下来。
篝火旁的人保持着难耐的沉默,只有湿树枝被点燃时的“噼啪、滋啦”声不断地响着。有几个疲惫过度的人支撑不住,已经倚在同伴的肩膀上睡了过去。黎文政没有发布全体休息的命令之前,所有的人都只能死撑着,一分一秒地熬时间。
篝火的光芒被草屋断壁挡住了,想必白骨之井那边一片漆黑。
方星取出了自己的转轮手枪,熟练地退出弹仓里的子弹,仔细检查之后,再一颗一颗装填回去。
“就算有怪蛇出现,我有这个,足够干掉那些脏东西了。”她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笑容,向我抬起掌心,上面托着四颗甜瓜型手榴弹。
吉普车上携带着足够的战斗武器,而不仅仅是队员们手里的冲锋枪。晚餐之前,我曾无意中发现原先属于艾吉小队的车子里,竟然有十几只灰色的毒气喷雾器。这些武器并不一定只是用来对付沙漠里的土匪流寇,我相信只要都南察一声令下,然后阻碍他们达成目的的人和动物都会被扫荡一空。
我望了一眼黎文政坐得笔直端正的背影,又一次感到除了方星之外,在茫茫大漠里实在没有第二个可以相信的人了。面前的这群人,只可以看作偶尔同行的伙伴,利益分岐点出现之前,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一旦局势发生变化,转眼间就会翻脸杀人。
“走吧。”我收回了散漫的思绪。
无情是不会无缘无故蒸发在疯人镇里的,我赞成方星的说法,一定存在某个搜索行动的“盲点”,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盲点里的内容真相大白。
转过断壁后,黑暗、阴冷劈面而来,我揿亮了电筒,光柱里两只沙漠地鼠惊慌失措地跃进了灌木丛,长长的鼠尾在白色的灯光下划出两道完美的曲线。
“还好,没有毒蛇,这些小家伙是最怕蛇类的——”方星舒了口气,轻轻拍拍胸口,右手伸进我的臂弯里,紧贴着我。
我们走到井台前时,再次看到两只出来觅食的沙漠毒蝎,翘着褐色的毒刺,不慌不忙地在光柱照射下爬行着。
动物在灾难来临前的敏感度,是人类的五十倍以上。毫无疑问,当沙漠里这些老资格的“居民”各安其所时,一定不会有剧变发生,否则,它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长吸了一口气,倏的将电筒指向井底。
对于流沙现象的认识,我不仅仅是看过图像资料,而是曾在埃及沙漠里亲身参观过著名的“喀里哈流沙圈”。那已经成了埃及政府赚取旅游者钞票的一个项目,在危险警界线圈起来的近十四平方公里的沙地上,分布着六个流沙井。游客们支付五十美金之后,管理者会把骆驼、牛、羊、狗之类的动物赶进去,让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动物被流沙吸住,直到没顶。
以我的知识范畴,能够清楚地判断流沙是否存在。
灯光下,井底的沙子纹丝不动,反射着淡淡的白光,正是古人“大漠沙如雪”的真实写照。
“没有脚印,不过,也没有流沙。”我也松了口气,喜忧参半。
方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开了我的胳膊,勉强笑着:“一个坏消息,伴着一个好消息,总算上天还给我们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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