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一阵森冷的寒风正在小楼里高速回旋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傲岸男人骤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挺着胸,冷眼凝望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谁?你是谁?”鬼见愁回头,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刚才的嚣张气焰忽然消失了大半。
“刀来——”那个男人双手上举,房间里的飒飒风声骤然加强,一柄雪白色的长刀突然从走廊里跃出来,挺立在他掌心里。
“动手,杀了他!”鬼见愁大喝一声,狩魔派的忍者丢下其他人,疾风般地冲向门口,但他们的弓箭和吹筒都来不及用上,一个黑衣的年轻人已然从白衣人的腋下穿出来,横着一柄寒光浸浸的军刺,挡住了六名忍者的去路。
书房里的战斗来得快也去得快,军刺贯入日本忍者的喉咙并且洞穿而出、一击即杀,前后仅仅用了不到四秒钟。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赤裸裸的屠戮,因为出手的人正是叶离汉麾下第一杀手小北。
当他选择以军刺为兵器时,就已经注定了每次动手,都会是这种血淋淋的结果。
第三章 七大旋风社,灰飞烟灭弹
“你的人,已经死光了,一共三百一十五名,包括哨兵和司机在内。他们六个,是活得最长的,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小北冷笑着,在一具尸体的肩头擦干了军刺上的血迹。
“是……是叶离汉先生?”鬼见愁脚下一错,跃到方老太太身后,左腕一甩,一柄单刃小刀已经横在她的颈上。他的反应足够灵敏了,及时做出判断,把江湖上地位最高的方老太太做为自己的人质,以图逼迫小北退后。
“这一次,你算错了,高桥鬼野先生。现场最有价值的人质并非方大姐,而是——”白衣人向我指了指,凌厉的目光冷电一般迅速扫遍了我的全身。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胖大,但腰杆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仿佛一旦站在那里,便一定能解决全部问题,平息一切波涛,然后功成名就而退。
我在媒体上见过他多次,并且读过他的全部著作,但却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近在咫尺地会面。他就是叶溪的父亲,文武全才、名贯港岛黑白两道的叶离汉,一个身在江湖却能神通贯穿朝野的著名“儒侠”。
鬼见愁呲了呲牙,对叶离汉的话并不确信。在他的价值观念里,谁的江湖地位高就最具有人质价值。
“先生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放开她?”小北低喝一声,如同一只亟欲择人而噬的猎豹。在叶离汉面前,他只做该做的事,一切以叶离汉马首是瞻。很显然,叶离汉是万马军中的主帅,而他却只是听令而战的骁将,两个人的智慧高度之差,不是一分两分。
“我是日本皇室的亚洲特派员,叶先生,论及你跟日本两党党魁的私交,我们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才对,何苦对我赶尽杀绝?要知道,我这一次回港岛,是带着皇室的秘密使命,专为四件神器而来,如果半途出事,特别是被自己人因误会而阻拦,肯定会让皇室不快。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有什么话以后再叙?”
鬼见愁伸手要抓方老太太的肩膀,但叶离汉的长刀霍的一横,刀尖虚指他的心口。
“高桥君,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可以走,但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无论是方大姐还是神器。除非,你能从我的‘幻影神刀’下活着走过去,或许到那时候局势重新归于你的掌控,无论怎么做就都可以了。”
叶离汉是如此高傲,仿佛根本不屑于跟鬼见愁讨价还价,只是自己划出道来,让鬼见愁自己选择。
“我不会那么傻,放开人质对敌你的神刀。反正,你要我死,我就要大姐死,大家不妨赌一把,看看谁先胆怯退却?”鬼见愁感觉看到了希望,声音不再颤抖猥琐,立刻直起了身子。
小北嗤的冷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跟叶先生叫板?就算两党党魁到港岛来,还得事先打电话给先生套交情。再不滚的话,就一起把头留下。”
叶离汉横跨两步,抓住我的左臂拉我起身,坐回沙发上。
“小兄弟,我到这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小北说过,你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豪杰,现在叶溪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我又找不到下蛊的铁兰,希望你可以帮忙把那家伙引出来,先解除了叶溪的困境再说。”他猛然挥手,长刀贯入地下一半,带着让人全身发凉的寒气插在沙发旁边。
能够救叶溪的话,我肯定是全力出手,只是铁兰并非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旦故意匿藏在港岛的角角落落里,想再找他就难了。
“我是医生,对南疆蛊术也有一些涉猎,能不能先看一看叶小姐,再做打算?”我一向痛恨以蛊虫害人的罪犯,就算对方是铁兰也一样。如果能救醒叶溪,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说出雅蕾莎的所有资料,看有没有必要马上就报请警方批准逮捕她。
叶离汉摇摇头,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几掌,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我的脊柱要穴里升起,渐渐遍及全身,直达顶门百会穴和脚底涌泉穴。
“港岛的几位蛊术大师都来过了,包括云、贵、川三地的清、气、源、流四大派当家人也亲自到场,他们都无法诊断出铁兰用的是哪一种蛊虫,所以没办法下药。当务之急,是找到铁兰,从最根源上解决问题。”他放开手,我感到自己的掌心和足心都有热汗急促地渗出,“天蝎座之魂”的毒已经完全解除了。
鬼见愁控制住了方老太太,但叶离汉和小北对此无动于衷,令他立刻处于尴尬之极的境地,走不了也留不得。
方老太太慢慢直起身,用仅存的左臂衣袖,替关伯擦拭着脸上的鲜血。
“我们走,一起走,有机会一定再杀回来——”鬼见愁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又一次发力去拉方老太太的肩膀。
“老鬼,你安静几分钟,我有话说。”方老太太沉声低喝。
“离开这里再说,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过去,你是我大姐,现在情势不同了!”鬼见愁气急败坏地蹲下身子,几乎与方老太太鼻尖相碰。
我扶起方星,叶离汉也善意地帮她解掉了“天蝎座之魂”的禁锢,这一次的危机总算渡过了一半。
“老鬼,还记得我有一个远方婶婶出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吗?”方老太太的话题一下子扯得很远,不仅仅让鬼见愁焦躁,更是连叶离汉和小北都绕住了,缄默地皱着眉头,不明白远在中国内地大陆的霹雳堂跟现在的血腥局面有什么关联。
“雷家以火药暗器驰誉江湖,所以当时那个婶婶带了很多小玩意送给亲戚的孩子,我有幸得到了一颗,是早已绝迹的‘灰飞烟灭弹’,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方老太太抬起头,脸上已然罩住了一层寒霜。
关伯脸上的血太多了,她的一只袖子永远都没法擦得干净。
“尝试?没兴趣,还是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鬼见愁的小刀还在方老太太颈上。
“那种东西很是奇特,有点像现代爆破技术里的分阶段、分层次微量爆炸,只要沾到敌人的身体,便会在毫无察觉之中开始连环起爆。老鬼,别怪大姐绝情,这一次,你是永远走不掉的。”方老太太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沉重的惋惜。
鬼见愁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毕竟他是深得日本皇室器重的高手,没有过人本领的话,也不会拥有今天的成就。
窗外蓦的传来人体伤口喷血时的“嗤嗤”声,越来越响亮,像是有几十条、几百条伤口同时割裂一样。紧跟着,尸体沉重倒地的噗通声也响了起来,楼顶、院里都有。
鬼见愁躬着身子向外看,死的自然都是他带来的七大派忍者,刚刚被叶离汉的“幻影神刀”平颈斩过,直到此刻才人头落地、喷血而倒。那柄三尺长的雪亮弯刀竟然锋锐到这种地步,说它是绝世宝刀也不为过。
“一将成名万骨枯,总会有人先死,用尸体垒成加官晋爵的阶梯,不是吗?”鬼见愁桀桀怪笑着,对麾下那么多人一起被杀并不感到震惊。诚然,忍者的生命永远属于收养他们的主人,随时都甘愿伏尸尘埃,为主人效命,比奴隶的人生命运更为悲惨。
“我知道,你也曾胼手砥足打拼了多年,才升到今天的高度。所有七大旋风社的兄弟之中,数你最聪明、最有心机,我在江湖朋友面前提起你来,总以为是旋风社的荣耀。现在,老鬼,不要怪我——”
方老太太的话刚刚出口,啪的一声轻响,鬼见愁后背上的衣服突然炸开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圆洞,一团血肉弹射出来,溅在后面的墙上。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小北,我们先去吧,这里的局势已经被方大姐重新控制了。”叶离汉长叹着挥手,弯刀一闪,回到小北背着的一个银色刀鞘里。那柄刀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在什么地方早就见过一样。
小北后退一步,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叶离汉当先出门,才垂着手跟在后面,快步走出去。我的目光从窗子里穿过,一直看着他们踏着那些黑衣忍者的尸体傲然走出院门,对于那柄长刀的莫名熟悉感越发强烈了。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响过后,鬼见愁的大腿、腰部出现了四个洞穿的血孔,他只能扶着墙面前挺立着,小刀脱手落地,无暇顾及。
霹雳堂雷家的火器天下无双,这一点受到数百年来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共同钦敬,就像蜀中唐门的毒药、妙手班门的机关埋伏一样。有“灰飞烟灭弹”的出现,恰好也能解释方星有大雷、小雷助阵的问题,正是因为亲情和爱慕的存在,他们才肯甘心为了方星深入老龙巢穴,做那些最危险的事。
“我……鬼见愁、高桥鬼野,日本皇室最为器重的华裔人物是不能死的,绝不能死。天皇还等着我回去,恭迎四大神器,发掘神器上的无穷力量……碧血灵环、碧血灵环上的秘密是属于整个地球的,当我能解开藏在里面的秘密,将成为日本国的最大功臣,世界人民的拯救者。大姐,大姐,不要让我死……不要让我死,我功成名就之后,还要回到你的麾下,回到七大旋风社,我们……我们……”
爆炸声越来越密集,他的身体正被“灰飞烟灭弹”掏出越来越多的血洞,直到后脑上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出现时,一颗大好头颅成了毕加索笔下的诡异抽象画,我能从他脑后直接看到方老太太那张痛苦到极点的脸。
“我……不能……死……”鬼见愁终于仰面倒下,这四个字成了他的最终遗言,但那种绵绵密密的爆炸还在进行着。方老太太发射的火器既然命名为“灰飞烟灭”,顾名思义,是要将敌人炸到粉身碎骨才会停止的。
我和方星刚要向前迈步,方老太太猛的举手,制止我们靠近,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星星,我们的缘分尽了。当年,我为了旋风社的利益和自己的私心出卖灵魂,换取今时今日的地位,事实证明,我是大错特错了。不过,我并没后悔,抚养你长大的这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亲眼看着你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花样年华、叱咤江湖,我满心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辞来表达的,有好几次,我想告诉你实情,告诉你那个雨夜里发生的诡异事件,跟你一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又迟疑着放下——”
方星发出一声悠长的浩叹:“那些事,不是你能解决的。我到这个世界来,就像一枚火种,最终使命,就是燃烧自己,驱散黑暗中的邪恶。”
她向侧面跨了一步,巧妙地避开我伸出的手,拒绝了我想给她一些支持的好意。
血腥气充斥着楼里楼外,以方老太太的伤势估计,火速送往医院救治,也许能挽留住她的性命。
我委婉地适时插言:“前辈,我希望能先把你跟关伯送到医院去,有什么话,雨过天晴之后再说,岂不更好?”
方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用仅存的左手俯身抱紧关伯,满脸血迹被突然涌出的泪水冲开了两条白线。
“这就是事情的终点,想必那人已经告诉你了。真相总是惨烈得令人无法接受,千百年来,每一次历史都是惊人的相似,所以,我不想让无关的人再介入这场战斗,不能重蹈你的覆辙,妈妈。”方星一下子哽咽起来,嗵的一声单膝跪地。
“他曾经那样爱我,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了,却总是迟迟没有亲口表白。其实我一直在等,我的心一直为他可以留成空白,红尘俗世中那么多黑道大亨、白道大豪、政府大员围绕在我身边,于灯红酒绿中举杯逢迎我、追捧我。但那时候,我的心是最寂寞的,总会想起那个闪电交加、危机四伏的雨夜——”
方老太太的手在关伯脸上缓慢地划过,我已经不忍去想关伯的生死了,只是在时间的无边煎熬里硬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或者倒下去。
“我知道,那时候,你把自己当作是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中的虞姬,而他是你生命终点里的最后支柱。霸王最终不能横渡乌江而脱厄,所有人同样无法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包括我。”方星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但是,小关……他不知道,就算我们只能活到明天朝阳升起时,就算明了彼此心境后立刻去死,也是最快乐的一件事。他不知道,虞姬在垓下的最后一舞不是为了诀别前的痛,而是生命即将燃烧升华时的快活。他只说,要带我杀出去,要替我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只要他不死,就不会任由别人的砍刀伤到我的一根发丝。星星,一个飘泊于江湖、辗转于生死之间的女人,真正想要的,岂非就是这一句承诺?霸王之所以为霸王,正是因为他能够傲视天下,知道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完不成的理想。可惜,那道闪电毁灭了一切理想化的东西,虞姬和霸王都没有死,但他们却被命运的乌江生生隔开,直到现在。”
哗的一声,方老太太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大口,为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泊重新蒙上了一层鲜亮的颜色。
“星星,我要死了,请多保重吧,希望你能找到生命里的霸王。”方老太太最后一次吃力地抬起头,左手伸向方星,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含意复杂的微笑。
我想牵她的手,只是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捉摸不定,无法说出更为亲近的话来。
这一幕,像电影画面里的定格一般,一直保持了十几分种,而港岛黑道上的一代女枭雄方老太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陨落在小楼里,膝盖上横着自己好兄弟的头颅,身侧躺着的则是七大旋风社叛徒的尸体。
从此以后,“七大旋风社大姐”这个称号就会从江湖上消失,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自始至终,方星没有落泪,只是脸色凝重,绝不再向我看一眼。
“如果有一件极其危险的大事,最终需要你去完成,你会告诉自己深爱的人吗?抑或是千山万水独行,一个人拼力去做,事成则功德圆满地载誉归来,事败则埋骨深山荒冢永远消失在远方?沈南,换了是你,如何选择?”在方老太太和关伯合葬悼念会之后,方星这样问我。
那时候,燕德公墓的草地上盛开着无名的野花,远处燕德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我会选择后者,独力承担一切,让她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方星一笑,摘去黑白绣花的遮阳帽,仿佛洞穿世情般地喟叹着:“妈妈生前最爱《霸王别姬》那一出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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