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说有用吗?”我自嘲地冷笑一声,端起司徒守用过的杯子,准备去厨房洗刷消毒,免得败坏了关伯的兴致。像他那样的性情中人,一旦得知司徒守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动过自己的东西,只怕又要追根究底地查个不停,再生出无数祸端来。
严丝连叹三声:“曾经有一个人非常看好你,声称阅尽港岛江湖的新一代年轻人之后,唯有你最具天赋,将来一定能成就非凡的大事业,福泽广及众生。”
我停在书房门口,无声地摇头,表示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阿谀奉承人人都会,况且我成名于港岛医界之后,这种当面吹捧的话听得太多,耳朵都快要磨起茧子来了。
“沈先生,请给我一个说出全部真相的机会好吗?或许只要三到五个小时,你就会明白‘保龙计划’的始末,从而理解我的全部苦衷。其实……其实这项重任早就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只是苦于没人方便听我诉说,答应我好吗?”严丝情绪有些激动,弹身站起来,眼窝里有两颗晶莹的泪珠粼粼闪动着。
我的心软了一软,犹疑着点点头,严丝骤然破涕为笑,那两颗泪珠也随着她唇角的笑纹悠然滑落。
杯子刚刚放进水槽,离去的三个年轻人便重新出现了,神色紧张地闯进书房,向严丝低声汇报了几句。
“沈先生,我有话说——”严丝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书房门口。
她的手下动了警方的人,现在面临的难题应该是事情败露了,需要马上撤退。
“什么事?”我拧开水龙头,水花湍急飞溅着。
严丝声音严峻、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必须再次得罪了。”
随即,我的颈后、肩头、腰间、大腿同时一麻,像是被四只马蜂同时叮到了一样,身子一软,跌倒在她的怀里。她对我再次使用了麻醉枪一类的武器,比司徒守的催眠术来得更直接有效。
醒来时,我的头依旧枕在严丝的大腿上,只不过已经不在我的书房,而是一辆前进中的宽大车子上。车子的内饰是粉红色的,我们坐着的那排沙发亦是粉色,豪华而气派。
“醒了?”她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压住了我的嘴唇,“不要说话,别打破了这种美好的宁静。我知道你在恨我,但在二十四小时后,是爱是恨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重新闭上眼,回忆着自从司徒守出现之后的连番变化。除了碧血灵环外,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却被这些人接二连三地算计,或许他们瞄准的目标并非灵环?再回到当时麦义接我出诊时的疑点上,港岛有太多知名妇科医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车子颠簸了一下,通话器里传来司机的声音:“总管大人,要不要出城去?目前城区的戒严力量正在快速增加,恐怕会有麻烦。”
严丝沉吟了一下,果断地下令:“不必,此刻出城,必定会遭到更严密的盘诘搜查,跟警察玩游车河、捉迷藏就好了,避开主要路口。所有武器准备好,一旦跟警察发生冲突,务求在三十秒内结束战斗。”
司机答应了一声,通话器便从此寂然无声了。
以这群人的力量想跟港岛警方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不够明智,但我不想开口提醒她,毕竟每一支势力都有本派的做事方法,用不着外人跳出来指手画脚。
“警方的大队人马已经出动,全副武装包围了你的住宅,我们不得不暂时离开那里,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谈谈正事。司徒守借警车到达的纷乱局面只身逃脱,我们找不到他,只能以后再说了。沈先生,别说话,也不要睁开眼,只有这样,你才完完全全像我梦到的那个人——”
她的手指依然在我唇上,又凉又滑,浑如汉玉雕琢而成。
“上次麦义的行动计划几乎完美无缺,只差一点点就要得手了,但你的出现,却扰乱了我的心。所以,我才启用了备用计划,消灭麦义,把你我的第二次相遇演化为一场英雄救美的独幕剧。在那之前,我无数次梦到过你,来自东方的白马王子,成为拯救我生命的天际明星。离开这座小楼时,我曾郑重地发誓,结束‘保龙计划’后,一定重新回来,给你我一个牵手的机会。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红龙以举国之力对抗美国,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最终结果只会自取灭亡,于是大家都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也包括我。”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我额头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满腹哀伤,终于开始落泪了。
严丝才是“保龙计划”的真正幕后主持人,而阴险的麦义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的替死鬼。这一次,连关伯那样的老家伙都给他们骗过了。实际上,严丝根本就没打算离开港岛,一直都很低调地隐匿在这个城市里。
“我该相信你吗?”我睁开双眼,仰望着她的泪珠扑簌簌垂落,像是一架脱线的水晶珠链。一滴泪无意中落在我的嘴角上,咸咸涩涩的,让我也禁不住有些心酸起来。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信不信都可以,反正这城市将重蹈海哥路斯的覆辙。我到这里来,目的只是告诉你那些真相,既然人人都无法逃脱噩运的摆布,我又何必永远地压抑自己,让这份爱夭折在不为人知的萌芽里?沈先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事,咖啡馆二楼上的狙杀事件里,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将自己的所有真情交付出去了——”
她垂下眼帘,苍白的唇颤抖着,任由自己泪飞如雨。
我翻身坐起来,从沙发扶手上的盒子里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在这个世界上,一见钟情的事天天都在发生着,我当然相信,譬如我对方星的感情,岂不也是一次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发生的“一见钟情”?
车窗上垂着厚重的粉色天鹅绒帘幕,我无法辨别车子驶到了何处,但却明显地感到外面的车辆少了很多,不像是在城区中心游车河的样子。
“‘保龙计划’发生了什么意外?能不能详细点说给我听?”我希望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来,以求截止住严丝的哭诉。爱上我是一次美丽的错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方星,没有多余的空间接纳另外一个女孩子。
严丝止住抽泣,反手在座椅侧面按了一下,一个黑色的小抽屉啪的一声弹了出来。那抽屉分成无数隔断,分别放着子弹、枪械、匕首等武器,每一样都小巧精致,不像杀人工具,倒像是小女孩过家家的玩具。
就在这时,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再也听不到其它车辆的动静,四外一片沉寂。
“我想,应该是最后了断的时候了。不过,沈先生是局外人,只看戏,不做戏好不好?”只用了几秒钟时间,严丝的表情便从哀哭到冷傲,迅速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滴,取了一柄两寸长的银色左轮枪在手。
“情形有变?”我意识到车外一定是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的怪事。
“是,‘保龙计划’遭到挫败后,我带领的这队人马心都散了,随时都会发生兵变。不过,严格来说,离开伊拉克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要走要留,都是每个人的自由。”一边说,她一边掀开一只灰色的金属小匣,取出六颗银色的子弹。
我看到那匣盖上和子弹的弹尾都刻有一朵鸢尾花的标志,忽然一怔:“严丝,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血鸢尾花’,红龙麾下最得力的暗杀大将?”
海湾战争之前,红龙之所以能够令自己的势力日益壮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手下的一个“铁血暗杀团”。有了这支人马,无论是伊拉克国内还是在阿拉伯世界邻邦国家里,只要有敌对势力冒头,暗杀团的杀手们便会火速出动,最慢七十二小时内将敌人的头颅带回来,敬献到红龙的案前。第一次海湾战争时,这个杀手集团与联军的精锐特种部队交手四十余次,战绩平分秋色,一时之间,令全球各国的特种部队都为之一惊。
“铁血鸢尾花”是暗杀团的第三代领袖,最喜欢蒙面杀人,功成身退时必定在死人尸体上丢下一枚刻着鸢尾花的铁牌。
“不错。”她将子弹装进左轮枪的弹仓,左手一握,恰好把手枪全部攥住,不留破绽。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苦笑:“失敬失敬,江湖人物常常把你跟华裔世界里的‘杀手之王’岳傲相提并论,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之前还以为你是被麦义裹挟的无辜女仆,传出去,简直要给别人笑死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杀手集团的领袖,而是一个茫茫然失去方向的战士。红龙构建的阿拉伯广厦坍塌了,我想不出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特别是所谓的‘保龙计划’竟然发展到——”
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留住。
我试探性地接过话题:“是孕妇出了大麻烦吗?我的职业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事都可以竭尽全力地帮忙,请告诉我实情好吗?”
“保龙计划”的核心是要保护红龙身边的孕妇,保存下他的“龙种”,假如计划有变,就一定是孕妇或者孩子出了事。麦义第一次邀我出诊时见到的那个女人,只是他们出于某种目的而设置的无辜替身罢了,真正的孕妇是千金贵体,怎么会舍得拿出来做诱饵?
严丝忽而展颜一笑:“沈先生,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很诡谲的故事?这故事是红龙亲口告诉我的,并且郑重地表示,只有我一个人听过,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情。你知道,假如一个人心里老存着巨大的秘密而不敢说出来,是会把自己憋出病来的。”
我立刻认真地回答:“愿意,那是我的荣幸。”
据官方通报给媒体的资料显示,红龙被捕后什么都没有交代,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闲话。他的近侍亲信在拒捕的过程中,全部被搜索队员当场击毙,没留下一个活口。显而易见,红龙有意造成这种局面,把一切秘密都留在自己肚子里,一个字也不外露,才会让审讯人员们投鼠忌器,找不到突破缺口。
第三章 保龙计划失去控制
“听故事之前,先有一场好戏表演给沈先生看——”她冷笑着按下通话器,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八虎将呢?去了哪里?”
通话器里传来一阵嗤啦嗤啦的噪音,却没人应答。
我慢慢掀起窗帘的一角,飞快地向外瞟了一眼,触目所及竟然漆黑一片。
“车子停在一幢密闭的建筑物内,我猜外面埋伏的人一定手持带着红外线瞄具的武器,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你怎么想?”严丝淡淡地笑着,伸手关闭了那个小抽屉,手指搭在车子的门锁上,准备下车。
“他们要什么?你我的命?抑或是其它东西?”我很冷静,毕竟车窗上配备的是顶级防弹玻璃,想必车身的防弹能力也不会太差,没有重武器和穿甲弹,外人是别想攻进来的。
“八虎将厌倦了逃亡,很可能与萨坎纳教的余党勾连,要把红龙留在各地的藏宝贡献出去做为投诚的筹码。我窃听过他们的电话,有很多细节能够证明这一点。其实,我没权力怪他们,红龙政权已经土崩瓦解了,强留住这些人又有什么用?”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只要轻轻一推,她就会暴露在枪手们的瞄具十字形之下。
红龙的秘密是全球媒体共同关注的焦点,他掌控政权那么多年,积累下的宝藏财富自不必说,而且会拥有很多爆炸性的政治秘密,一旦抖落出来,各国政坛大概都会被波及到。至于我,也有一点私心,唐枪和无情死在鬼墓下面的事,还有很多疑点,我希望得到关于红龙祭祀的完整资料,来解开堵在心头的大小疙瘩。
“先不要下去,既然是对方设局,一定会抢先发难,我们安坐等待就是。做为‘铁血暗杀团’的领袖,这些小事无需我提醒了吧?”在我眼里,严丝的身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十万八千里,根本是两条道上的人。
五年之前,港岛报纸上曾出现过一阵批判“铁血鸢尾花”的浪潮,因为正是这个蒙面杀手带人袭击了国际红十字会援助伊拉克难民的一个营地,造成了三名华裔医生中枪身亡的惨剧。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和铿锵激愤的文字曾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至今历历在目。
“我的身份早就注定了结局,没像扑克牌通缉令上的人一样被秘密警察捕获,已经是万幸的事了。死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不过红龙一生最恨叛徒,他们是阿拉伯世界的绝对耻辱。所以,临死之前,我必须要除掉八虎将,免得他们败坏了红龙的名声。”
她停住推门的动作,但言辞神色之间,的确没有一丝畏惧。
“那样,还是让我跟你一起演完这场戏如何?免得你没有力气讲出那个有趣的故事——”我举手按向通话器上方的空调出风口格栅,大约有一本时装杂志大小的地方马上翻转过来,露出嵌在背面的两柄短管军用手枪,都已经子弹上膛、保险栓弹开。
严丝赞许地一笑:“好眼力,可惜不是我们‘铁血暗杀团’的人,大家做不了朋友。”
我取下手枪,摇头苦笑一声,没有回应她。这辆车子既然属于严丝,就一定会暗藏各种武器,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当然,暗杀团的名声在江湖上非常糟糕,我庆幸不跟他们一伙,否则最后迎来的亦是难逃一死的结局。
“严丝小姐、沈先生?”通话器里突然传来温和的呼叫声,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的声音。
严丝咬着牙一动不动,全然不理会那年轻人把自己的话一连重复了三遍。
我取下通话器,和和气气地回应着:“我是沈南,请问有什么指教?”
年轻人轻轻笑起来:“沈先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暗杀团八虎将里的老三巴克纳,现在已经与萨坎纳教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们是红龙的死对头,既然红龙已经成了联军的阶下囚,我们这些追随者也早该散了,各谋生路。沈先生和严丝小姐一定明白目前伊拉克国内的局势,萨坎纳教占据了北方的半壁江山,很快就能卷土重来,成为伊拉克在野党中的第一大势力。所以,我决定带自己的弟兄们走这条光明大道,把从红龙那里得到的一些小秘密做为晋级的阶梯——”
严丝一声冷笑:“那么,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我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臂,暗示她收声敛气,此刻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通话器里传来巴克纳的得意笑声:“不不,严丝小姐,萨坎纳教的人极其看重你,宁愿不要我答应他们的五箱黄金,也要看到你的人。没办法,我们只能冒险出此下策,把你带到这里来。你掀开窗帘看一眼就能明白,外面一团漆黑,我的兄弟们全部佩戴着红外线夜视仪,要狙杀你跟沈先生的话,易如反掌。接下来,需要二位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丢掉武器走出来,然后会有人替你们戴上手铐脚镣,大家再坐下来慢慢谈。”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对方需要活口,这就给了我和严丝反扑的机会。
“严丝小姐,给你五分钟的考虑时间,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建立平等合作的关系,而不需要刀枪相向,殊死火拼——一会儿见。”巴克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结束了通话。我相信他没有说谎,既然同属暗杀团的高手,要想活擒严丝,他们必定会做最周密的安排,务求一举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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