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右手压她肩膀,却扑了个空,只抓了一把乱草在手,兔起鹘落之间,方星的双脚已经踏足于黑猫跃出来的地方。黑猫的诡谲叫声随着风声传来,我的左腕急遽地一振,一柄飞刀闪电般射出,激飞九米,在乱草丛中削出一条通路,然后直贯入它的头顶。
猫叫声停了,但方星也失去了踪迹,仿佛乱草中藏着一只血盆大口,一下子将她吞没了。
“方星——”我扬声大叫,挥袖拂去飘到眼前的暮霭。
“我在这里,小心陷阱。”方星的回应从地底下传来。
我小心地踏步向前,终于发现了草丛中隐藏着的一个直径约有三米的陷阱,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我没事,别担心。”洞底忽然出现了亮光,那是方星取出了手机,借着屏幕上的背光低头查看着脚下的情况。
我解下腰带,先打了个死结套在腕子上,再把另一头垂下去。井深约有六米,只要她没受伤,凭借超卓的轻功,一跃而起,就能抓到这条腰带。那只可恶的黑猫死有余辜,完全是在别有用心地引诱我们上当。
“沈南,下面还有一个人,是……是大雷,居爷手下唯一的幸存者。”方星弯下腰,试探着对方的鼻息,欣喜地再次大叫,“他还活着,我们必须得把他弄上去。”她仰起头,试探性地举手摸索着井壁。
这个陷阱口小肚大,无法攀缘,只能通过绳索垂直救援,一根腰带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而且长度也差了很多。
“我去空房里找绳子,你自己待在下面能不能行?”我马上做了最明智的决定,只是担心方星会再次遭遇危险。屡屡出现的黑猫,带给我的是一阵阵莫名的惊悸,脑子里总有不祥的预感,都有些神经过敏了。
“当然行,快去快回。”方星回答得很干脆,一边把躺着的那个男人翻了个身,仰面向上。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大院,从大车间里割下了一大段脏兮兮的电线,胡乱缠起来,准备返回陷阱旁边。刚刚踏出大车间门口,目光无意中扫向正面的墙头,两片微微反光的物体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晚是个毫无星光的阴天,大院里没有灯光,所以那种反光非常微弱。虽然如此,我还是敏锐地判断出那是一只红外线夜视仪,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清晰观察目标。
“总算有目标出现了!”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能在这时候偷窥大院的,必定是与老杜有关联的人。不管对方是老杜的敌人还是朋友,总能给我带来一些线索。
我假装奔向楼后,拐过一个墙角后,以最快速度翻身上墙,折身返回,直扑那个伏在墙头上的偷窥者。他的反应极快,几乎在我扑到面前的同时,身子一缩,落在墙外。
第七章 重翻梁举的死亡事件
“留下吧,朋友——”我不想错失良机,双手齐飞,两柄小刀破空而出。
“叮叮”两声,一环银色的刀光从他怀里荡漾出来,打落了飞刀。我从半空扑下,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单手捏住了对方的刀身,立刻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传到了自己的指尖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两个人仅隔一尺距离,但他脸上戴着一张薄薄的面具,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面目。他的身材瘦削而矫健,如同一张绷紧了的硬弓。刚刚这次交手,我们双方都没有倾尽全力,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在老杜的地盘上来往的,都是黑道上大有来头的人物,极少有无名之辈。
“请问阁下是来看老杜的吗?很可惜,他已经搬家了。”我希望能诱他出声,然后从声线里辨别对方身份。
“别逼我杀你。”他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隐隐地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冷笑。
三束瞄准器上的红光也适时地穿透了浓重的夜色,稳稳地落在我的胸膛上。我来得太急,竟然忽略了对方会有其他帮手照应。墙外长巷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除了墙角下暗伏的三名杀手外,车顶上还架着一支长枪,夜视瞄具上的暗红色反光阴森森地闪动着。
“有话好好说,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算什么事?”我缓步后退,示意自己已经明白眼前的形势,不会硬来。
他抽回了自己的短刀,冷笑着转身,大踏步地走向那辆车子。
我胸膛上的红光也一起消失了,可见枪手们根本无意杀人,只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偷窥。老杜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人物,一朝搬家,难免会引起左近英雄人物的轻微骚动,这大概也是偷窥者最大的行动目的。
“这人是谁?”我百思不解,不免一阵郁闷。
黑道上的每一位前辈都说过,港岛江湖的水很深,不时时刻刻当心的话,难免会溺水而亡。据我所知,全球华裔中的江湖高手,都喜欢在港岛落脚,充分享受“东方之珠”的美景。刚刚这人武功一流,比起何东雷等人来毫不逊色,可惜我最终未能留住他。
那辆车子引擎轰鸣着消失在夜色里,带走了这一队神秘出现的杀手。
回到陷阱旁边后,我把腰带跟电线系起来,先吊上了年轻人大雷,然后才把方星拉上来。
“你该认识他吧?老龙麾下的亲信,小白。”方星的头发已经乱了,不过仍在强装笑脸,但我一眼便看出来那年轻人的伤势非常严重。他的前胸钉着至少十一支狼牙短箭,半数以上透后背而出,所有的伤口都在缓慢地向外渗出乌黑的血沫。
最严重的伤口却是在他的左额上,一支湖蓝色的袖箭斜贯进去,只有半寸长的蓝羽留在外面。粗略估计,箭镞已经深及脑骨。
他的确是跟我见过一面的小白,只不过目前满脸都是黑色的血迹,原先的英俊洒脱一点都不见了。
“带他回小楼去,可以吗?”方星试探着问我。
我再度检查他的伤势,果断地摇头:“就近找一家诊所,先把毒箭钳出来再说吧。我怀疑,箭头上的毒液已经溶入了他的血脉里,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
老杜是个酷爱治疗疑难杂症的医生,他的个人藏品里有一本据说是来自蜀中唐门的制毒册子,曾经拿给我翻阅过。那时,我就记住了这种来自于唐诗名句里的剧毒“绿如蓝”。顾名思义,毒箭原先的颜色是暗绿色的,一旦射中目标,吸收了人体内的精血后,才会逐渐转蓝。被杀者的武功越高,这种蓝色就会表现得越绚烂亮丽,但事情到了最后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中毒者必死”。
“把这种歹毒暗器架设在陷阱里,这是老杜、何东雷替我和方星准备的‘最后晚餐’吗?”一想到这里,我的后背上立刻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玉瓶,拔去塞子,凑近大雷的嘴边。那时候,大雷的嘴唇早就变成了焦黑色,一层层地干裂起皮。瓶子里滴出的绿色液体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夜色里无声地弥散着。
我打了个电话,联系到六条街外的一家私人诊所,让他们派辆车子来。一切行动还得避开警方的眼线,此时我并不想再跟何东雷打交道,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方星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大雷脸上。
他当然还活着,只是毒箭拔掉后还能不能硬撑下去,就要看他的个人造化了。老杜说过,只要有零点一毫升的绿如蓝,便能毒杀一百只最彪悍的藏獒,制造这种东西的原料来自于藏蜘蛛、非洲红色天牛两种超级毒虫,至今没有合适的解药祛毒。
“他潜入老龙的别墅超过四十八小时,一定能给咱们一些启发。沈南,希望你能救活他,否则——霹雳堂的人马一定会找咱们麻烦的,特别是在小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再损失了大雷,这事就永远都说不清楚了。”那只玉瓶空了,方星忧心忡忡地长叹,取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着大雷唇边渗出来的乌黑血丝。
霹雳堂不好惹,这支势力久居四川,跟蜀中唐门是世世代代的死对头,最擅长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亡命游戏。大雷、小雷来自霹雳堂,正好也就解释了老龙别墅发生的爆炸会那么猛烈,完全超越了普通炸药的摧毁极限。霹雳堂世代以制造火药炸弹出名,论及这门学问,古今中外再没有哪一家能跟雷家相比了。
“我会尽力,但你也看得出,这些毒箭随时能够拿走他的生命。等一会儿,我会令诊所的医师给他打大剂量的强心针,你最好先挑几个重要问题准备问他,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我是医生,不能不告诉方星实情。
方星沉郁地笑了:“秘密不重要,我只希望他活着。其实,我与居爷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能调遣这支人马,一大半功劳在于大雷。我欠他那么大的情,总希望在他生前做点事回报他,不想把这些歉疚带到九泉之下去。”
她在大雷下巴上摸索了几秒钟,慢慢抬手撕扯,便有一张精致的肉色面具出现在她指尖上,我记忆中的小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鼻梁上横着三条刀疤的脸。这张脸,曾出现在二零零七年俄罗斯政府签发的红色通缉令上,他真正的名字叫做雷火,一个发起火来连天王老子都敢硬撞的年轻人。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若死了,霹雳堂上一代那些老家伙们非得群情暴怒不可——”
每一个江湖门派都有自己内定的年轻一代接班人,雷火是最受霹雳堂上下老少拥戴的,被誉为“不死雷神”。老杜用陷阱害死他,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救护车到达时,方星亲自抱着雷火钻进车厢里,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动了他的伤口。
我没有上车,对司机和跟来的两名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从车窗里向方星挥挥手,目送她和车子远去。在外科手术进行的时候,别人帮不上忙,雷火的命一大半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希望他能挺过这一次,免得方星毕生负疚难过。
时间过得很快,一番忙碌过后,腕表已经指向晚上九点。我步行穿过几条小街,确信背后无人跟踪,才匆匆搭上一辆计程车,在市中心七拐八拐,停在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酒店门口。经过了那么多事,我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休养一晚,清理思路,恢复体力,然后重新投入战斗。
我叫了晚餐送进房间里,心平气和地边进餐边看电视,又一次看到了老龙别墅的爆炸现场。警方新闻发言人的语气非常谨慎,只说这是一次意外事件,一切都在调查取证期间,待有了正式结果会向媒体袒露一切。
爆炸毁灭了一切线索,也掩盖了所有事实,所以媒体和民众是永远看不到真相的,只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新闻,看了就忘,明天起来,还要胼手砥足地工作生活。
酒店的床又大又软,但我丝毫没有睡意,只是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一直躺到凌晨一点钟,然后穿衣出门,奔向何东雷的寓所。他是国际刑警组织派驻港岛的大人物,寓所也特别安排在和平大道尽头的明珠大厦,环境十分幽雅。
“只需盯紧何东雷,把他查询到的资料完全拷贝下来,对事情的大致走向就会一清二楚了。”我身边没有人手可以调动,只能采取这种最取巧的办法。
计程车刚刚驶近明珠大厦,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从大厦的停车场里直驶出来,拐向和平大道,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一身黑色西装的何东雷。他的鼻梁上架着一付雷朋牌子的宽大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边脸,但我还是从他紧抿的嘴、紧皱的眉心上准确地辨认出来。
“跟上那白色车子。”我吩咐计程车司机,同时伏低身子,隐藏在司机座位后面。
何东雷的车子速度很快,过了几个路口后停在一家灯光昏暗的情人咖啡馆门口。服务生殷勤地替他泊车,他则警觉地左右扫了几眼,然后推门进去。
我也下了车,轻车熟路地穿过咖啡馆的后门进入操作间,透过玻璃窗,搜索着何东雷的影子。他已经走到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点上一支烟,心事重重地垂着头喝啤酒。
咖啡馆里的顾客不多,一个黑人女歌手坐在光柱下面,抱着吉它演奏,同时用浓重的鼻音哼唱着一首非洲民谣。我悄悄拉住了一名服务生,先交给他一张钞票,然后在他的遮掩下,走到何东雷背后的火车座旁边,与他仅隔一个靠背坐下来。
服务生在我面前放下一大杯生啤酒,然后笑嘻嘻地退下。以他的智商,大概把我与何东雷的关系想像得奇滥无比,只是没敢表现出来而已。
何东雷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不出声,偶尔发出啜吸饮料的动静。
我断定他是在等人,也许就是等着老杜等人前来报告。如果大家到了最后撕下脸来谈判,我会只带走达措灵童,把他完完整整地交给方星,解开她心头的疑惑。至于原属警方内部人士的任我笑,就随便何东雷处置好了,别人无需插手。
达措给我的感觉,像台时好时坏的超级跑车,要么发动不着,寸步难行;要么突然启动,给人带来大堆大堆古怪的信息,无法解释,满头雾水。我和老杜都不是最懂得对症下药的良医,一直都没修好这台宝贵的车子。
咖啡馆外又停下一辆计程车,推门下来的是一个戴着墨镜、背着小包的年轻女孩子。与何东雷一样,她踏入咖啡馆前也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并且故作随意地伸手扶住墨镜侧框,加大遮挡面部的幅度。这种在常人看来毫无破绽的动作,只能证明他们心中有鬼,随时防范有人在背后尾随盯梢。
地球冷战时期,唯有执行特别任务的间谍人员,才会时常露出这种动作。
女孩子进门,没有经过丝毫的环顾耽搁,径直走向我跟何东雷这边。
我慢慢低头,假装翻看着桌面上的色情服务杂志,把自己的脸深埋在火车座的阴影里。她款款地经过我的身边,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漫溢在空气中,其间又夹杂着一缕极其特殊的怪味。
“先生,可以坐在这里吗?”女孩子轻轻开口。
“唔。”何东雷只应答了一个字,语气冷冰冰的,仿佛一个心情沮丧的失意者。然后,他们都再没有出声,只是木然坐着。在这种风格的咖啡馆里,时常有色情业者涉足寻找目标,这女孩子的打扮、举止很像是一个趁着夜色出来捞世界的妓女。但我清醒地认识到,她就是何东雷要等的人。
何东雷的电话响了,趁他接电话的空当,我借着不锈钢烟灰缸的反光,偷窥到那女孩子的半边脸。那张脸上涂满了颜色鲜艳的韩国脂粉,头发也编成几十条古怪的小辫,胡乱披散在前额上。
“我知道了,继续,直到了解全部隐情为止。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测谎仪和‘熬鹰’程序。要知道,他的身份早就跟组织无关,属于自动离职的那一类人,并不具备国际刑警的身份。所以,他死了,我这边一点都不会追究,放手去做吧。”何东雷的口气阴森森的,仿佛手捏千万人生死的催命阎罗王。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窗,望向咖啡馆前的长街。太多的突然狙杀事件,让我对这种一览无遗的大玻璃窗产生了条件反射,生怕再有几颗长了眼睛的子弹飞进来,连何东雷的性命一起攫走。
何东雷挂了电话,那女孩子突然开口:“一切仍没有头绪?”
我算定这女孩子不是出卖色相的风尘妓女,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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