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港岛不是鬼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在千万幢高楼大厦间把怪物找出来,并非一件易事啊——”
回想起来,方星具有天生的探险家气质,任何时候都能摆正心态,在有限条件下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疯人镇变成天然湖之后,可能很少有人会产生掘地挖金的念头,特别是明白那下面充满了杀人怪物的情况下,但她却立即着手准备,没有一丝忧惧或者怵头的意思。
假如能把红龙的宝藏全部挖掘出来,那么我会对方星的慧眼、蕙心万分佩服,因为只有一个超级投机者才能完成这一点。
三点钟,老龙的车子准时抵达小院。
我给关伯留了条子,然后一个人轻轻松松地上车,无牵无挂,无忧无惧。司徒开的死,曾经带给我极大的震撼,就算有再多的钱、再高的名,一旦撒手尘寰,便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他一直都想多生几个儿子,以求二十年后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在替老龙做说客之前,他便有了退隐江湖的打算,要携带家眷移民加拿大,去过逍遥洒脱的平凡日子。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家纸草店的门口两侧竟然挂着这样两句文不对题的话。文天祥的名句是写给那些为国家、为大众捐躯的人,而非默默出生、默默赴死的升斗小民。
最近一段时间,我看过太多人的惨死,渐渐的都有些麻木了,毕竟鬼墓下面几天之内就有数千人无辜而殁,叹息都叹息不过来。
“沈先生,龙爷说,直接去主楼后面就行,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确认一下?”年轻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着我。今天上午老龙在方老太太面前铩羽而归,可能这年轻人也能看出一些苗头。
我拿起车载电话,拨了老龙的号码,听筒里照例响着几个女孩子燕语莺声撒娇的动静。
“小沈,你先去看看她们母子俩,然后回主楼来,这里早就备下了好酒佳肴、上等美女,就等你这位男主角潇洒登场呢。让司机小白陪你,有什么事,让他办就好了,一师能做的,他都能做,哈哈哈哈……”
很多时候,老龙在电话里的大笑有“端茶送客”的意味。
我缓缓地回答:“好,一会儿见。”
老龙和任一师不出现,似乎对方星的计划更有利,我的心情也变得更轻松了。
车子平稳地驶上通向别墅的私家道,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兄弟,最近怎么没见任一师任先生?上次他答应我约个时间切磋一下武功,现在怎么看不到他了?”
他从后视镜里向我笑了笑:“任先生被另外委以重职,暂时不在别墅里了。”
我“哦”了一声,连连摇头:“真是遗憾,遗憾。”
印象当中,任一师的武功和心智都很了得,而且说话行事都沉稳得近乎阴险,是一个少见的大敌。
车子过了别墅大门后,直接绕向主楼背后,停在那一连串石屋前。年轻人下车,殷勤地替我打开车门,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长串钥匙,依次开门。这个“青龙白虎龟蛇大阵”还没有变,最后一个房间里的灵环、黄金短剑、黑色面具、和埃及古书仍在。
我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那镯子,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免得引起年轻人的注意。
“以前,只有任先生才能进入这里,据说这四件宝贝都贵重到了极点,每一件都价值过亿。沈先生,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这种说法赞同吗?”
年轻人小白停在那只放着灵环的玻璃柜前,凝视了足有两三分钟。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一名医生,对这些事不太注意。”这句话半真半假。自己的确对短剑、面具、古书不在意,但却非常在意这只灵环。
“哦,是那样啊?”小白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取出黑布头套,帮我戴上,一切程序与任一师带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随着电梯沉入地下,然后踏入移动的车厢,迅速前进。
小白一直站在我的侧面,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非常低微,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
我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很快便听到了熟悉的地铁呼啸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方星的人马会从这个位置钻洞进来,逆行到“青龙白虎龟蛇大阵”的位置,盗取灵环后原路返回。
“沈先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小白陡然紧张起来。
车轮与钢轨高速摩擦的声音过去后,我的耳朵里起了一阵尖锐的耳鸣,暂时什么都听不见。
“是猫的叫声,有时候在前,有时候在后。这个地方的防卫措施相当严密,不可能有流浪猫闯进来的。你听,你听……”他压低了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
我隔着布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果然,猫的叫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大约有三百余步。
“那叫声好像是从三百步以外发出的,只需几秒钟,我们就能求证它在不在那里。小白,你在害怕什么?”我继续刺探他的想法。
“不但有猫叫,过一会儿,还会有鬼叫呢——”他的话音未落,我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怒吼咆哮声,如同电影里发怒时的金刚。那是一种大型猛兽才能发出的动静,但却不像是在通道内部,而是隔着厚重的墙壁透过来的。
“沈先生,这些事我跟龙爷反映过,但他总说我听错了,希望有机会你帮我说一声,把钥匙交给另外的人掌管。我实在不想到这么幽深的地底来,阴森森的,晚上一定会做恶梦。”
鬼叫声还没有结束,一声连一声地传来,伴随着恐怖的撕咬声、咀嚼声。不知什么时候,小白已经靠到我身边来,浑身簌簌发抖。
那种恐怖声音持续了十几分种,车厢停了,小白也如释重负:“老天,终于到了,这种活也就适合任先生来干,反正他死气沉沉的,跟个活死人一样。”
第九章 十条脉搏,千声鬼哭
香风过后,那女人又出现了。
我替她诊脉,感觉到代表胎儿的那根脉搏跳得越来越急,而女人本身的脉络则是平稳而和气,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样?我还好吗?”她幽幽地问。
我立刻回答:“当然,请放心,这胎儿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很强悍,大大超过普通人。”
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理论能解释她身上具有十根脉搏的原因,至少从古至今的所有典籍上根本没有相同的记载,这也就是梁举一旦发现了十根脉搏的女人后欣喜若狂的原因。
“那么,面前的女人和雅蕾莎之间有关联吗?”我冷静地思索着之前把过的雅蕾莎的脉象,并且试着与眼前的女人对照。相比而言,雅蕾莎的脉搏更沉潜一些,大约每分钟的搏动次数要比这女人慢十次左右,但前者的搏动力度却要大得多,如同重槌击鼓,每一击都挥发出巨大的穿透力。
“沈先生,在你上一次过来后,任先生曾带着另外一位医生来过,也给我把过脉。”女人低声笑起来。
“哦?医生说什么?”我有些奇怪,因为司徒开说过,老龙点名要我担任这女人的监护医生,怎么又会找另外的人呢?
“那医生反复把脉二十多次,才战战兢兢地说我的脉象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妖邪匿伏五脏六腑的迹象,生下孩子非魔即怪,建议立即打掉胎儿,焚烧深埋,永绝后患。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我的脑子只转了半圈,便知道那人是港岛中医圈子里的哪一位了。
“那医生是不是姓蒯?”我继续替她双手把脉,这一次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异相发生。
“对啊,就是姓蒯——”
我突然打断她:“夫人,你居然会讲中文?真是太好了。很多中医里的名词是无法用英文解释的,这一下就不必担心你听不懂了。”
上一次,她说的是阿拉伯语,这次谈的时间比较长,我用中文问,她用中文答,措辞流畅之极。
小白猛的咳嗽了一声:“沈先生,咱们只谈夫人的身体,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最好都暂且保留,好不好?”
那女人根本不理睬小白,一路说下去:“我当然会说中文,那医生对任先生说我有十条脉搏在身,自己吓得不行,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听到了恐怖的怪物叫声。姓蒯的医生说,那是走路鬼在哭,随时都会突破人类思想上的禁制,形成‘鬼上身’的诡异怪事,力劝他拔枪杀人,结果被我一阵臭骂,狼狈逃窜。”
蒯医生大名“人杰”,在圈子里以迂腐出名,不分场合、不论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知道直言不讳。对于他那种迂腐的老好人来说,一旦发现十根脉搏的女人,既不像梁举一样隐瞒贪功,也不像我一样隐忍冷静,努力找出事发的根源。
“听,鬼又开始哭了。”那女人双臂一颤,用力抱住我的胳膊,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仿如有一千只怪兽齐声嘶吼一样,声音充斥着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忽而近在咫尺,忽而又推移到走廊深处。最可怕的是某种摧残着听觉神经的咀嚼声,一直在古怪地响着,让人联想起山魈啮噬着森森白骨的场景。
“小白?”我转脸叫了一声。当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在直觉上感到他并不在那里。就算是绝顶的内家高手,也会露出轻微的呼吸声,但我听不到他的一点动静。
“小白——”我再叫,试图站起来向前走过去,但这女人死死抓住我的手臂,十根尖锐的指甲全部嵌入我的肉里去。
“不要走,不要走,帮帮我……”她颤抖着大喊大叫,已经顾不得保持优雅的声音。
“冷静点,冷静点。”我无法说更多,只能用这三个字安慰她。
蓦的,女人张口吐出一长串阿拉伯语,开始祈求天上的神斩妖除魔,拯救大众。
假如小白不在那里,会去什么地方?难道被什么神秘力量攫走了吗?我的后背上冷汗涔涔,凝神谛听,却始终无法探知他的存在。
这种变化不在方星的计划之内,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希望那咆哮的怪声能赶紧过去。
“啊——”女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大叫,放开我的手,身子急跳起来。
我觉察到情况不妙,双臂一划,扣住了她的双腕。刹那间,一股震荡的热流传遍了我的掌心,如同过电一样,把我的十指啪的弹开,又麻又痛的感觉从双手只传到双肩。
“别动,你坐下!”我不由自主地用阿拉伯语吼叫着,只怕她在情急之下听不进去。
她又大叫了一声:“天神搭救,真主降妖!”霍的向左边急奔出去,带起一阵飒飒的风声。黑暗之中,任何事、任何动作都是凭感觉探知的,我跨出一大步,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硬生生地压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顺势把住她的右腕。
“竟然又是十条脉搏?”她的腕脉在我的手指下像是急管繁弦一样跳跃着,那种气势,似乎马上就要震破皮肤,裸露出来。毫无疑问,那是十种脉息纠缠、错杂、叠加的结果,数次要脱离我的掌控,从我指尖滑开。
“咄咄、咄!”我接连大喝三声,以丹田真气发出“佛门金刚伏魔吼”,抗击着黑暗中潮水般涌来的恐怖怪声。佛家以正义之声降魔,心正则魔退,心怯则魔进。我并不觉得那种怪声能造成对人的实质性伤害,只不过是一种强大的威慑力量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吼叫声突然变成了“呜嗷”和“喵呜”两种声音的混合体。前者是猫科杀人兽的怪叫,后者则是普通小猫的低唤,竟然同时出现在我和小白走过来的方向。
那女人仍在挣扎,我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接着一掌拍在她的天灵盖上,仅仅发出三成力量,她便软软地倒下来,靠在我的胸前。
十根脉搏仍在同时激荡弹跳着,我毫不迟疑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手把脉,一手循小臂向上,以剑指截断她的肘弯血液运行。假如此刻有绳索的话,我甚至可以在她的肘部、肩部、颈部连续加上三道禁锢,锁住这十条脉搏,然后金针刺穴,将这股神秘的力量导引出来。
一股寒光倏的欺近,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险险地划过我的喉结,仅差一分就要割裂我的喉咙。
我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右手指尖弹出小刀,沿着寒光退去的方向直搠过去。
咔的一声,刀锋与一件极其坚硬的东西碰触,被震得倒弹回来。
“谁?”我大喝一声,但对方无声无息地变换了一个方位,由左前方闪到右前方,沉默地蓄势待发。
“是魔鬼,是魔鬼,是魔鬼——”女人缓缓醒转,扬声大叫起来。
“噤声。”我左手一挥,捂住了她的嘴,右手五指一弹,三柄飞刀射了出去,因为在那时候对方正在向前猛扑。第二个回合,我又抢得了先机,把危险弥散于无形之中。我并不相信对方是魔鬼,而且就算是魔鬼,也有可以击杀的弱点。
我看不见连续扑击的到底是人还是野兽,但对方能在黑暗中准确地向我扑过来,可见是能暗中视物的。
“喵呜喵呜”的猫叫声越来越多,散步在我四面的各个角落里,而且有几个明显是在半空中缓慢游动的,一边移动一边低叫。这些不会是普通的流浪猫,而是带着某种邪气的东西,或许就是还没有成年的猫科杀人兽也未可知。
鬼墓中的凶险场景又一次重现,唯一的不同是少了方星在侧。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分心照顾她。
“嚓嚓、嚓嚓”,右前方十五步外的地面上,陡然出现了两串火星,照亮了两支毛茸茸、黑乎乎的利爪。爪尖在混凝土地面上摩擦时,火星便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怵目惊心。
我的心一沉:“果然是它们——”
梁举惨死,只不过是令我怀疑杀人兽在港岛出现,而现在,它们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面前。
“谁?”右侧五十步外,出现了轻飘飘的脚步声,是一个轻功极其卓绝的高手正在接近。
“我,小白,没事了吧?”他一边开口说话,来势丝毫不减,在距离我二十步远处停了下来。
“有一只怪物停在你的右前方,看到火花了吗?它就在那里。当心,它的爪子很厉害,比一流高手的刀剑都锋利。”我淡淡地出声提醒,四柄飞刀再次跃在指尖上,随时可以出手。
怪物狠狠地摩擦地面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小白的脚步顿了一顿,马上谨慎地向这边靠过来。
那女人用力挣脱了我的手,急促地低声念诵着一长串阿拉伯咒语。
“她说什么,沈先生?”小白紧张地问。
那是一段伊拉克北部山区的土语,意义晦涩之极,我大致分辨出“图腾崇拜、活人祭祀”之类的词汇。
火星消失了,随即我感觉到怪物向走廊里急速逃逸,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它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空气中所有的鬼哭狼嚎声、怪兽吼叫声也都跟着消失了。
“是你的心魔走了。”那女人慢慢起身,随着香气无声地远去。
小白苦笑:“沈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老是觉得这条地下通道里鬼气森森的。如果没问题了,我们这就回去可好?”他还年轻,一遇到事便沉不住气,准备打退堂鼓。这一点,与任一师相比,真的有云泥之别。
“夫人没事,我们可以走了。”按照我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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