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如果我没发现这张唱片,他有可能在你一撤驻守警卫后就立刻前来取走。他万万没想到你不让他再进到公寓。对他而言这的确有点麻烦,但是我想他也不会太担心,因为他可能还是会在她姨妈前来处理遗物时拿到这张唱片,而且相对地还会更容易些。当然这张唱片是个危机,不过史帕斯伍德不是那种会因为形势不利而心虚的人。这整件事计划得够缜密周详了,他纯粹是败于意外。”
“史基呢?”
“他是另一个不幸的家伙。当史帕斯伍德和金丝雀十一点进来的时候,他躲进了衣橱里,眼睁睁看着史帕斯伍德勒死他的爱人,还把公寓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在唱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时,他可能正低头看着死者。唉!试想,眼睛看着一具被杀害女子的尸体,身后传来刺耳的惨叫声,多么恐怖而让人心惊呀!即使对这位硬汉汤尼来说,也够他受的了。他会大意地将手撑在桌上来稳住情绪,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然后史帕斯伍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唱片回答了。这种情形一定让史基满头雾水。我猜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很快地就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以想像他当时一定得意地笑了出来。很明显,他知道谁是凶手——对他来说此刻真是鸿运当头,就像甘露从天而降一样,这可是个狠狠敲一笔的大好机会。毫无疑问,他陷入未来过着有钱人生活的幸福幻想中,而且对于史帕斯伍德付出的代价他也认为理所当然。当后来克莱佛打电话进来时,他只说她外出了,然后设法让自己离开这里。”
“但是我不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把唱片带走?”
“拿走犯罪现场重要的证据?这么做并不聪明,马克汉。如果他自己后来拿出这张唱片,史帕斯伍德将会否认这件事,并且反告他阴谋勒索。所以史基决定不管它,并且立刻着手进行勒索史帕斯伍德的计划。史帕斯伍德无疑地暂时先付了他一部分的勒索金额,并且答应稍后再补足其他的部分,同时取回他的唱片。在他拒绝支付余款后,史基打电话给你,而且威胁说要把所有事情抖出来,以为这样可以逼史帕斯伍德付清余款。嗯,逼是逼了——不过结果却不如他的预期。史帕斯伍德可能是在上星期六晚上依约和他见面,假装要把余款付给他,但是,却利用这次见面勒死了这家伙。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格了。……史帕斯伍德,一个强悍的家伙。”
“这整件事情……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现在,我得这么说。史帕斯伍德做了件令人厌恶的事,而且他做得冷酷、有计划、不拖泥带水,典型的商人作风。他知道只有让金丝雀死,才能让他的心灵获得平静,她可能做了些令人厌恶的事,所以他安排了这个约会——就像法官作出判决送犯人入狱一样——然后着手进行捏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他的工作和机械一类的东西有些关联,因此他设计一个和机械有关的不在场证明。而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再简单明显不过——不拐弯抹角,也不复杂。要不是发生所谓不可抗拒的意外,他的安排会成功的。马克汉,如果这个人严密防范的话,意外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史帕斯伍德显然已经尽他最大可能地做好一切的安排。他想也没想到,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再回到这里却遭到你的阻止,并且被你扣留了这张唱片;而他也没料到我喜好音乐,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借着音乐来找寻心灵的慰藉。此外,当一个人拜访一位女士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家伙躲在衣橱里。总之,可怜的肯尼斯实在很倒霉。”
“别忘了这是一宗极为凶残的命案。”马克汉厉声斥责他。
“别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老家伙。每个人心灵深处都有个杀人凶手。只有没感情的人,才会没有杀人的渴望。一般人不会杀人,是由于道德因素还是宗教因素?都不是!是因为没有勇气——害怕被人发现,或是自己心里有鬼,或是良心受到谴责。想像一下杀手的心情——把别人弄死,然后从报上读着相关报导。一国向另一国宣战常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这一来他们才可以毫无顾虑地尽情屠杀。至于史帕斯伍德,不过是有勇气犯罪的理性动物罢了。”
“很不幸地,我们的社会还无法接受你的这种论调,”马克汉说,“人命还是得受到保护的。”
他站起来走到电话旁,打了电话给希兹。
“警官,”他下令说,“申请一张逮捕令,然后立刻到史杜文生俱乐部来见我。带一名你的手下过来——我们将展开逮捕行动。”
“终于找到有法律效力的证据了,”凡斯兴高采烈地说,他穿上外套并拿起帽子和手杖
。“你的调查过程真是曲折,马克汉!合乎科学精神的学问对你们这些博学多闻的人来说是一文不值,但一张唱片——哈,完全不同!现在,总算找到不容置疑的证据了吧,是不是?”
我们走出公寓的时候,马克汉向那位值勤的警员招手,叫他过来。
“在我回来之前,”他说,“任何人都不准进入这间公寓——就算有通行令也不行。”
等我们钻进了计程车里,他指示司机载我们到史杜文生俱乐部。
“那些媒体不是要检警双方有进展吗?好了,他们就要有东西可以报导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老朋友。”
他说话时看着凡斯,眼神中露出深深感谢,尤胜千言万语。
第30章 剧终
九月十八日,星期二,下午三点三十分
我们走进史杜文生俱乐部圆形大厅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半。马克汉马上找人叫来俱乐部的经理,然后私下交代了他一些事情。事情一交代完,那位经理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大约五分钟后又回来了。
“史帕斯伍德在他的房里,”他回来后告诉马克汉。“我叫电工上去测试电灯泡有没有问题,电工跟我报告说那位先生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正在写东西。”
“房间号码?”
“三四一。”这位经理显得有些不安。“不会干扰到其他房客吧,马克汉先生?”
“我希望不会。”马克汉的语气冷淡。“无论如何,眼前的事远比你的俱乐部还重要。”
“太夸张了吧,”经理离开后,凡斯叹气说,“逮捕史帕斯伍德,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是犯人,他和意大利犯罪学家龙布罗索在《犯罪者论》中所谓的天生的罪犯不同。他是理智型的行动主义者。”
马克汉低声唠叨,不过没再搭腔。他开始烦躁地在那里来回踱步,眼睛有所期待地一直盯着俱乐部的大门口。凡斯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十分钟后希兹和史尼金到了,马克汉立刻带他们进到一间小包厢,简单向他们说明找他们来的原因。
“史帕斯伍德人在楼上,”他说,“我希望逮捕行动尽可能地不要吵到其他房客。”
“史帕斯伍德!”希兹惊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我不了解——”
“你还不需要了解——”马克汉打断他的话,“所有逮捕的责任我负。你获得授权——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希兹耸了耸肩。
“我没有问题……你说了就算,长官。”他不解地摇着头,“但是杰梭呢?”
“继续关着,他是个重要人证。”
我们搭电梯来到三楼。史帕斯伍德的房间在这层楼尽头,正对着麦迪逊广场。马克汉绷着一张脸走在最前头。
史帕斯伍德在马克汉敲门后应声打开了房门,他愉悦地向我们打招呼,并且侧身让我们进去。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他边问边把一张椅子推向前来。
就在这时候,他在灯光下清楚看到了马克汉的那张脸,随即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虽然他的表情依旧,不过我发现他的身体突然间紧绷起来。他那冷峻、难以捉摸的眼神慢慢地从马克汉的脸上移向希兹和史尼金,之后又看向站在后面的凡斯和我。他僵硬地和我们点着头。
没人开口说话,我感觉到一出悲剧似乎正在上演,而每位演员也都清楚知道自己的台词是什么。
马克汉仍旧站在那里,仿佛不愿意再前进一步。在他执行的所有任务中,我知道逮捕眼前的犯人是令他最不愉快的一次。他是常人,不会无视于坏人的不幸遭遇。希兹和史尼金则是站了出来,等候着这位检察官下达命令,好展开他们的逮捕行动。
史帕斯伍德的目光这回又再落到马克汉的身上。
“有什么事吗,长官?”他的语气平静,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你得跟这两位警官走,史帕斯伍德先生,”马克汉语气平和地对他说,他的头微微倾斜,点着身边的两位警官。“因为你谋杀了玛格丽特·欧黛尔。”
“哦!”史帕斯伍德的眉毛微微扬起。“难道你已经——发现了什么?”
“贝多芬的‘行板’。”
史帕斯伍德面无表情。停顿片刻后,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说得倒是平静,嘴角泛起的微笑带着些许悲剧味道。“特别是在我千方百计想要拿到那张唱片却被你阻挡后。但赌博的输赢总是无人能预测。”他收起了他的笑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你对我已经够仁慈的了,马克汉先生,一直都不认为我会是凶手。为了感谢你对我的仁慈,我应该原原本本告诉你,我其实是别无选择。”
“你的动机再怎么强而有力,也不能赦免你的罪。”
“你认为我是为了寻求减轻罪刑?”史帕斯伍德以一种轻蔑的态度回应马克汉,“我可不是小学生。我早已知道这么做背后的代价,但是在衡量轻重后,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赌博,但我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孤注一掷的失败而有所抱怨。再说,除了这么做我别无选择。假如我不赌一把碰碰运气,我注定会输得更惨。”
他的表情显得痛苦不堪。
“马克汉先生,这个女人对我提出我根本不可能办到的要求。她非但在金钱上压榨我,还要法律的保障、地位、社会名望——这些必须冠了我的姓氏才有可能得到的东西。她要我和我的妻子离婚,然后娶她过门。我不晓得你是否能了解这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你知道吗?马克汉先生,我爱我的妻子,也爱我的孩子们。尽管我罪无可恕,但我不会借着解释这样的事情来侮辱你的聪明才智。然而这样的要求会毁了我的一生,彻底粉碎我所拥有的一切,而这完全是为了满足她的欲望!我拒绝她,她威胁要告诉我妻子我们之间的关系,把我写给她的信送交到我妻子手上,并且公诸于世——总之,就是要制造我的丑闻;这样一来,我的一生非毁在她的手上不可,家庭也必定因此破碎,一切就这么完了。”
他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从来就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他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谈判的本事,或许我生来就注定要当个受害者。但我的个性是,要赌就赌到最后一块钱为止——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威胁。在一个星期前的某个五分钟里,我终于明白以前那些狂热分子,是如何在平静的心情和正义的驱使下,折磨那些威胁着他们的敌人。……我不得不选择这样做,
只有这样才能挽救那些我所爱的人免于遭到羞辱和折磨。这意味着我非得冒致命的危险不可。不过我体内澎湃的血液让我义无反顾,而且无以名之的仇恨所带给我的痛苦,让我再也无法忍受。我要用我的一生去赌它一次,我不要再当活死人,尽管机会是如此的渺茫。而我终于还是输了。”
他的脸上再次泛起一丝笑容。
“的确——赌博非赢即输。……但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抱怨或是寻求同情。我或许对别人说了谎,但是不会对自己不诚实。我厌恶发牢骚的人——那种找借口原谅自己的人——我要你知道这一点。”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本软皮封面的薄书。
“昨晚,我一直在读王尔德所写的《狱中书》。如果我有写作的天赋,我或许也会写出同样的告白。我念一段给你听,好让你明白我的意思,至少,不致让你把‘懦弱’的帽子安在我头上。”
他翻开书,开始用一种非常真挚的声音朗读其中一段,我们都静默下来。
“‘我自甘堕落、自取灭亡。没有人——不管身份贵贱——需要假他人之手来摧毁自己。我说起来轻松容易,不过一定有很多人,至少在这个时候,会相当质疑我这样的告白。尽管我是如此无情地责备自己,但是记住,我没有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可怕的是世间加诸于我的惩罚,更可怕的是我对自己的毁灭。……一生下来,我就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尽情享受着一个备受尊崇的姓氏,一个杰出风光的社会地位。……然后人生转折点出现了。我变得厌倦身在豪门贵族——我宁愿降格为社会中最底层的人。……我满足于任何符合我期望的事情,而且乐此不疲。我忘记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也不在乎发生在周遭的事,是不是有一天会被公开宣扬。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不再受到支配。我变成了快乐的奴隶。……到最后,我剩下的只有耻辱。’”
他把书丢在一旁。
“你现在知道了吗,马克汉先生?”
马克汉则是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你愿意谈谈关于史基的死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那只猪!”史帕斯伍德极其厌恶地说。“我可以每天都把这样的人渣杀了,而且把自己当做是这社会的恩人。……没错,我杀了他!而且我早该把他杀了,只是时机一直不对。在我从剧院回到公寓时,躲在衣橱里的那个家伙正是史基,而他一定亲眼看到我杀了那女人。如果当时我知道他躲在衣橱里,我会打破衣橱当场就把他解决掉。但是我当时怎么会知道?关上门的衣橱看来是很自然的事——我想都没有想过会有人躲在里面。而在第二天晚上,他打电话到俱乐部找我。他第一通电话打到我长岛的家,得知我留在这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物的存在。不过,看来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是有备而来——或许我给那女人的钱有一部分跑到他那儿去了。我气炸了!……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提到了那张唱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和他约在渥道夫俱乐部大厅碰面,他告诉我他看到的整个过程:他说的都是事实。他见我相信他说的话后,向我勒索了一大笔钱,数目大到让我都瞠目结舌。”
史帕斯伍德不疾不徐、非常沉稳地点燃一根烟。
“马克汉先生,我现在已不再是有钱人;事实上,我已经濒临破产边缘。父亲留给我的事业在一年前已经被人收购。我在长岛的房地产,产权属于我妻子。很少人知道这些事,但都是事实。纵使我的确已经打算屈从他的威胁,但是叫我拿出史基勒索的价码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付了一小笔费用先封他的嘴,并且答应只要我把钱凑出来,就会把他所要的数目给他。我原本希望进到公寓里取走那张唱片,这样一来他就拿我没辙了。但是我失败了!所以,当他威胁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时,我只好答应在上星期六深夜把钱送到他住的地方。我带着杀他的目的赴约,并且小心翼翼地进入他住的地方。他之前告诉过我在什么时间、怎么进去才不会被人发现。一到他房间我立刻动手,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在他来不及防范的第一时间里我勒住他——让他一命归西。然后,锁上门拿着钥匙,直截了当地走出那栋房子,接着就回到了这家俱乐部。——我想,经过就是这样了。”
凡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所以,昨晚当你玩牌加注时,”他说,“这笔数目自是对你非常重要喽!”
史帕斯伍德微微笑着。
“实际上我所